“天然的美人兒”
——《三條毛毛蟲,只想飛》的藝術特質

瀟 元

(唐山師范學院,河北唐山 063000)

“天然的美人兒”
——《三條毛毛蟲,只想飛》的藝術特質

瀟 元

(唐山師范學院,河北唐山 063000)

馬麗的詩《三條毛毛蟲,只想飛》,天然清新,不尚雕琢,其空靈的意境、獨特的視角、奔馳的想象、豐富的意蓄以及機趣詼諧的語言構成了其詩歌的主要美學特征。

馬麗;《三條毛毛蟲,只想飛》;藝術特質

讀了馬麗的《三條毛毛蟲,只想飛》似乎感覺有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好一個天才女詩人,我不禁感嘆!她的詩不加任何雕琢,一“出生”就是個“天然的美人兒”。下面就來粗淺談談“這個天然美人”的藝術特點。

1 空靈

馬麗的詩非常空靈,給人以無窮的想象。空靈原是一個佛教用語,但其意境我們是不是可以做這樣的比喻:

譬如一片草原,在你看來,居然是在大地這張紙上涂抹的一幅畫,任你的想象空曠而遼遠;

譬如一方天空,沒有燦爛的云霞去裝點,甚至懷抱中也沒有幾只鳥在嬉戲,像淘洗過一般,就那么固守一片寧靜;

譬如一灣海域,沒有風亦沒有浪,只是用湛藍的眼睛裝下一片天,讓原來的蔚藍變成一種飽和。于是,這種處子般的平靜足可以讓你想到天荒地老也不致破滅……

不妨說,這些景觀給人一種空靈之感。這樣,我們知道了空靈便是一種寧靜、一種和諧、一種無窮,而且空靈于我們并不虛幻,它的美麗無處不在。這種空靈、寧靜、和諧與無窮也存在于馬麗的詩中:樹林邊/需要些聲音/比如大地、星辰……

她的“對岸樸素/有風在吹”亦寫得空靈剔透,給人以遼遠的遐想與展望,而這遐想與展望又必須依托“對岸”“樸素”和“風”。

2 魔方

語言的魔方,就是要讓語言變形,讓手成為鴿子。而且原物與變形物越遠越好,但它們之間又一定要有一些聯系,這就是想象點、生發點。當讀者沿著你的思路到達時,感覺出其不意又感覺是意料之中。“你的唇/是另一個空間”,用“空間”來形容“唇”的存在方式給人一種陌生的新奇感,但又合乎情理。“我的詞語/在舌尖微微顫抖/小聲/沒有形體”,表達的是我輕輕地說一些話,聲音很小。但這里并不直接寫說了什么話,而是寫“詞語”“在舌尖微微顫抖”,這樣就把“說話”進行了變形。“小聲/沒有形體”,又將聲音進行了變形,“聲音”居然和“形體”聯系在了一起,這兩個詞似乎離得很遠,其實又感覺很近。它們的變形獨特而微妙,然而卻能夠被人感知和接受。

傳統詩強調環境、人物、思維、感覺的同一性,它們幾乎同在一個平面,一看就明白。而現代詩應該追求一種新的美學感覺和趣味,正如畢加索畫筆下的男人和女人,雖然不符合真人的體型和尺寸,但并不妨礙欣賞者把他們當成真人;而凡高筆下要倒塌的房子,卻給人一種不穩定不確定的美感。

如果把詩的整體構架、意象組合、語言都進行一下變形處理,定會讓讀者通過超驗的方式找到一種全新的獨特的享受。

馬麗的語言天賦無與倫比,不僅實現了魔方化,而且有一些語句的比喻簡直是想落天外:

春雨

直落

花園

枝葉間

加入

一個甜甜的詞

一個“甜甜的詞”,新穎、別致,恰當地把小樹渴望春雨的情愫書寫得淋漓盡致。再看她的另一首詩:

蛙鳴

是水聲

野菊

是檸檬黃

孩子

是夏日的涼爽[1]5

其中“蛙鳴/是水聲/野菊/是檸檬黃”就已經十分不俗,而“孩子/是夏日的涼爽”簡直讓人拍案叫絕。愛孩子不說愛孩子,而是說成在炎熱的夏日里,看到孩子如同看到一弘碧水,大概只有做了母親才會有這樣的感覺。由此哺乳之情、母子之情通過“孩子/是夏日的清爽”巧妙地表達了出來。

3 游戲

讀著馬麗的詩其實感覺她是把寫詩當作游戲來做。大概她的生活中太缺乏游戲了,所以她才在詩中找到了游戲的樂趣。生活在北京,工作在名牌大學,又幾乎是一個人養家糊口,她的日子過得沉重、單調而充實,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詩人,竟然生活得樂觀向上,和她在一起,你會身不由己地被她身上那種種堅韌的力量所感染,同時又能看到“阿Q精神”對于她難能可貴的滋養。在這樣一個充滿壓力的生活環境中,“好了瘡疤忘了痛有什么不好呢?”她明白把經歷過的所有災難和痛苦壓在身上前行,自己會跨掉。可她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阿Q,她只不過是抽取其精華,為自己療傷,讓自己更加自信、輕松地工作和生活,她明白作為女兒、母親就一定要更加出色地活著。可就是這樣一個詩人,居然可以寫出這樣的詩句:

九色野花

浸透陽光和鳥叫

山坡上

那么多喇叭的鳴奏

那么擁擠

我是一條小懶蟲

匿居在地底下[1]9

其中“匿居”就是兒童們經常做的“藏貓貓”游戲,馬麗把這種游戲搬到一幅自然風景畫中:田野里的山坡上,有野花、陽光和鳥鳴,還有一只匿居的小懶蟲,而那只小懶蟲是“我”。了解了她的生活處境,讀著她的詩,使人想哭。也許現實中她太累,太渴望自己能夠像一條小懶蟲一樣得到短暫的休息。可是當你真正讀懂她,你又會感到自己如此的矯情,現實中的她堅韌、樂觀會讓你動容。

盡管她堅韌,她還需要一個游戲來彌補自己近似空洞的心靈:

蜜蜂輕按門鈴

傘瀉密

幽默的神回憶戰役[1]11

她說:游戲的意義在于“自然又愉快”。她甚至說:“詩就是游戲,沒有必要非尋找出點意義。”可能她的生活太需要游戲了,所以就在詩中來尋找更多的游戲。其實她沒有意識到,在她游戲的時候,意義也蘊涵在其中了,這也許是因為讀者需要游戲的同時也想尋求意義,或者說讀者在她的詩中尋求到了意義。如“一只螞蟻/沿著連衣裙的裙邊/尋找/一只未曾謀面的夜鶯”。“螞蟻”“連衣裙的裙邊”“夜鶯”,這些都是游戲的背景,“螞蟻”尋“夜鶯”,就是游戲的上演,馬麗輕而易舉地就把我們帶入了游戲當中,可是看游戲的我們也許突然想到,螞蟻尋找夜鶯做什么?螞蟻那么丑小,夜鶯那么美麗……它們之間既然有這樣巨大的反差,為什么要尋找?幾種哲理隱含在其中,作者不肯道破,只把想象和思維的空間留給讀者。還有她的“梨子/不是孩子/對樹林有獨特的看法”,馬麗把我們帶入了可以游戲的碩果累累的梨樹林中,吃著香脆的梨子,我們和她共同發現了“梨子/不是孩子”,并且驚訝于她的警示:辨證無處不在,老子無處不在。

我很喜歡顧城的一首詩,“我想住間大房子,中間放張床/窗上堆滿小白花/我躺在床底下/膽大的人看了會笑/膽小的人看了會逃跑/其實我什么都不為/只覺得自然又愉快”。從顧城的詩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在詩中也喜歡游戲,而他生活中的游戲遠遠沒有詩中的游戲那樣輕松、那樣精彩,最終他在殘酷的游戲中傷害了別人也了折斷了自己,但他和馬麗有著那樣的不同,生活并不葚艱難的他,給自己找了更多的麻煩,而馬麗并不強壯的肩膀卻承擔著生活的艱辛。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詩都寫得自然又愉快。

4 視角

“梨子/不是小孩子/對樹林/有獨特的看法”。不僅這樣的游戲在當今文壇不多見,這樣別具一格的視角在當今文壇上也不多見。我想那些熱熱鬧鬧的詩人是寫不出這樣的詩句的,因為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和機會站在樹林邊思索了。在這樣精美的句子里面還蘊涵著深深的情味,這種情味也是非同凡響。一般詩人也許能夠想到,孩子對于樹林會有看法,可誰能想出梨子對樹林也會有獨特的看法,而馬麗能。更為難得的是這種獨特的視角打開了作者的一扇心門,改變了讀者的傳統思維模式。

“小仙女/在身體里/踮著腳/尋找蘑菇一樣的涼亭”,我們一般會說小仙女在天上,小仙女在樹林里,可馬麗說“小仙女/在身體里”。“這種姿勢/稱得上漂亮/和早晨有一點點不同/潔白而熱烈/我們在爬行之外爬行/不需要聲音/不需要方向”[1]12,其中的“我們在爬行之外爬行/不需要聲音/不需要方向”又是一個極其特別的視角,詩人在生活中太累,受著太多的約束,所以需要在爬行之外獲得真正屬于自己的爬行。現實中我們無論是否愿意,總會有些聲音陪伴我們的左右,無論我們是否愿意,總會有些方向規定著我們的道路。所以作者才希望擁有這屬于自己的爬行,自由自在的爬行。

5 想象

我不止一次地對朋友說,馬麗有天才般的想象。同樣作為寫詩人,這句話我不是隨隨便便地說出來的。看她的詩:

老家的南瓜花

是個絕色的美人

透明的血液

金色的純潔

干干凈凈的身子

攜著幾顆露珠

好天氣頂著她去春游[1]56

看到南瓜花,就想到頂著她去春游,這種想象無比的美妙。而這種美妙還在于,在詩中她似乎根本沒有流露思念故鄉的情愫,而整首詩又全都在寫思鄉。這詩中的妙處只等聰明的讀者去體會和品味。再看她的另一首詩:

樹葉

樹的裙子

寬大而安詳

一只螞蟻

沿著連衣裙的裙邊

尋找

一只未曾謀面的夜鶯[1]78

在北方,“寬大而安詳”的葉子是不多見的,尤其是在自然生態林中,而出生在山西,自小連綠色都不多見的詩人,居然寫出了“樹葉的寬大而安詳”,而且想到樹葉是樹的裙子。這真是驚人的想象。更為驚人的是,一只螞蟻沿著連衣裙的裙邊,尋找一只未曾謀面的夜鶯,螞蟻為什么要去找夜鶯,關鍵是有人根本不會把夜鶯和螞蟻聯系在一起,可一旦馬麗讓它去尋,這尋找就有了獨特的意義,這種意義既讓我們震驚又讓我們愉快,還讓我們渴望一個結果。但是即使尋找到了,那螞蟻仍然是螞蟻,夜鶯仍然是夜鶯,彼此有著天然的距離,不是天才怎么會想出這樣的詩句?

6 短小

馬麗說:詩是神諭,是神的啟示,是靈光乍現,是麥芒上的一絲陽光,是草尖上的一滴露珠,是人生中的幾個字,詩要短小。西川云:寫小詩需要大手筆。馬麗就擅長寫短詩,在閱讀中你可以感覺到,她盡量把詩寫短,盡量把句寫短,甚至她盡量讓每個詞語獨立。《三條毛毛蟲,只想飛》中一共有五十首,最長的一首剛剛31個字。她還有一首名為《玉蘭花》的詩只有一句:停在半空中的一個吻。她說:一個初春,乘公交車路過北大的東門,向窗外望去,草坪上有一株小小的玉蘭樹,應該是去年剛剛栽上的,玉蘭樹的頂端,有一朵玉蘭花婀娜地開放著,那一瞬,永遠地留在了她的視覺記憶中,于是有一句詩浮現在她的頭腦中。當時她讀給我聽,記得沒有這個“停”字,后來我建議她加上,因此有了現在這首“停在半空中的一個吻”的一句詩。在一次詩友聚會上,她讀了這首詩,立即贏得了大家熱烈的掌聲。用這個“吻”字來寫玉蘭花這是再恰當不過的了。我們都知道,北島有一首名為《生活》的詩,只有一個“網”字,雖然有爭議,但贏得更多的還是贊譽。同樣臺灣詩人非馬和洛夫也有許多膾炙人口的短詩。簡潔本身就是一種美,就像人穿衣服一樣,羅里啰嗦的可能有畫蛇添足的嫌疑。

7 機趣

詩要機敏、機趣。就像人僅僅有個漂亮美麗的外表還不夠,還要有趣味、有靈氣,沒有靈氣和趣味的美人,常常略顯呆滯。《三條毛毛蟲,只想飛》就寫得靈氣不呆滯。“螞蟻搬家/穿過白菜和泥土/抹一道草香”就很有機趣。我們見到的螞蟻搬家,都是在地上,而詩中的螞蟻把搬家的路線放在了白菜和泥土中,而且還抹著一道草香。這里面的情趣由此遠遠地勝過了普通的螞蟻搬家,詩中透露著螞蟻的更加辛苦也更加曲折的搬家之路,路途的景色雖美,但走的路卻很艱難。在她的筆下,就連她居住的小屋都有了機趣。

小屋里寫字

午睡時做夢

小老鼠不時哼唱幾句

把夢搖勻了[1]87

小老鼠本來是人人喊打的東西,可在她詩中居然把她的夢搖勻了。讓人豁然想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多態的,有小老鼠哼唱的小屋原來更有情趣。她還有一首詩,雖沒有和她交流過,但我已經猜想到了她寫的是誰。

一個小巧玲瓏的地方

多好的地方

高高低低

纏纏綿綿

它有自由的深度

有潔白的小小細牙[1]102

這一定是她小兒子的嘴和嘴里的牙,看她把那小嘴、小牙寫得:一個小巧玲瓏的地方/多好的地方/高高低低/纏纏綿綿。一個“纏纏綿綿”真是令人拍案叫絕。前面談到臺灣詩人非馬,他的詩就非常富有機趣,他在《秋》這首詩中寫到:秋天是忙碌的季節/有那么多夢/要掃。秋天的忙碌人人皆知,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接下來作者話鋒一轉“有那么多夢/要掃”就有了難以讓人割舍的味道。這個夢,很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秋天的夢,是處于“秋季”的人的夢和理想,詩的境界立時得以提升,變得豐厚而空靈。他的《醒》寫的是最俗的事情,也用了很俗的字眼兒,但其中的情味又充滿了靈動和不俗,“醒來匆匆上完廁所/又鉆回溫暖的被窩/剛才夢到哪里了”。這俗事里面似乎蘊涵著什么不俗的東西。因此僅僅注重趣還是不行的,詩有機趣也要有豐厚的情味。

8 不落言荃

詩和哲學都要講理,但直截了當的理要到哲學中去講,古人云:不落言荃。詩和哲學講理的最大區別是:哲學是直截了當地把理說了出來,而詩則要七轉八轉才把理講出來,或者依托意象或者依托場景或者依托細節,總之要有所依托。詩在講理的時候,不能把理直接說出來,直接把理講出來的不能稱之為詩,最起碼不是好詩。在馬麗的詩中就沒有直接講理的地方,她的詩似乎是對自然、社會最為真實、生動的描摹,是最為有趣的游戲,但在她的一些詩中又可以讀到游戲以外的東西,“我們在爬行之外爬行/不需要聲音/不需要方向”,在這看來是所謂純客觀的描寫當中,我們感覺到了理外之理、情外之情。

“梨子/不是孩子/對樹林有獨特的看法”,通過梨子這個意象,能七轉八轉地感覺到作者正在和我們繞彎子,她寫的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梨子,只有人會對樹林有看法,處于純自然生態的梨子怎么會對樹林有看法呢?

西川在《詩歌煉金術》中說:強大的理性指向強大的非理性。他強調的正是:詩歌在強大的感性中包裹著真正的理性,而不是直接地把理說出來。

提到馬麗,總要想到顧城的詩句,但馬麗的詩更樂觀更向上也更美麗,她的詩不像她的人擔當著太多的生命意義,她太累,詩應該是她游戲的空間,不應承載太多的東西,否則多增加一些厚重也許就壓垮了這個“天然的美人兒”。

[1] 馬麗.詩文探微[M].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2005.

(責任編校:李秀榮)

Natural Beauties——The Artistic Features of Three Carpenter2worms Want to Fly Only

XIAO Yuan
(Tangsan Teachers College,Tangshan 063000,China)

MA Li’s poem Three Carpenter-worms Want to Fly Only is fresh,p lain,vacant in artistic conception,unique in perspective,galloping in imagination,rich in meanings and humorous in language,forming the main aesthetic features of the poem.

MA Li;Three Carpenter-worms Want to Fly Only;artistic feature

I206.2

A

1672-349X(2010)05-0064-03

2010-03-12

瀟元(1962-),女,教授,主要從事當代文學與影視創作及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