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類型及其特點研究

胡艷霞,賈瑞光

(1.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學院,北京 100081; 2.大連民族學院 a.東北少數民族研究院 ;b.體育教學研究部 ,遼寧大連 116605)

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類型及其特點研究

胡艷霞1,2a,賈瑞光2b

(1.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學院,北京 100081; 2.大連民族學院 a.東北少數民族研究院 ;b.體育教學研究部 ,遼寧大連 116605)

借詞是語言文化接觸的反映。運用人類語言學的理論剖析三家子滿語中漢語借詞產生的原因、途徑和類型,分析了滿語瀕危過程中的漢語借詞所體現出來的特點,為人類語言學、民族語言學以及語言接觸研究提供了實證性資料。

現代滿語;漢語借詞;滿語瀕危

現代滿語主要保存在中國黑龍江省,這是目前國內外語言學專家公認的事實。隨著滿語瀕危程度的加快,這一地區已經是滿語的最后保留地。

從歷史上來看,滿語有各種方言存在。已故滿語口語研究專家穆曄駿研究員把黑龍江地區的滿語口語分為四個方言區,分別是:阿勒楚喀方言區、巴拉方言區、拉林方言區、三家子方言區。烏拉熙春在《滿洲語語音研究》中把近代有跡可查的滿語口語分為四個方言區:京旗滿語 (清代滿洲書面語創制時所依據的基礎方言)、黑龍江滿語、嫩江滿語、伊犁滿語 (新疆伊犁地區錫伯人所使用的語言)[1]。能夠代表滿語口語現狀的是黑龍江地區的滿語,其中黑龍江滿語主要是指黑河大五家子一帶的滿語、嫩江滿語主要是指富裕縣三家子村的滿語。三家子村是現今滿語口語保存最好的地區,備受國內外有關專家學者的關注。因此,本文選擇了目前滿語保存最好的具有代表性的黑龍江省富裕縣達滿柯友誼鄉三家子村的調查資料進行考察分析,探討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及其在滿語瀕危過程中體現出的特點。

一、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

滿族是兼容性很強的民族,滿族文化本身固有的兼容性,使現代滿語保留了大量的借詞。滿語中的借詞主要有蒙古語借詞、達斡爾語借詞、漢語借詞,其中漢語借詞最多,影響最深。

漢語借詞是適應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需要而借入的,因而具有層次性。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層次:一是在清代通過滿語滿文借入的漢語詞匯,屬于比較早期的滿語借詞,是民族語言文化接觸的產物,我們稱之為老借詞。二是近代通過口語交際吸收到滿語當中的漢語詞匯,發展的速度特別快,我們稱之為新借詞。新借詞一方面補充和豐富了滿語的詞匯空缺,另一方面也使大量滿語固有詞匯丟失。大量漢語借詞的借入,加速了滿語語言交際功能的退化,為滿語向漢語的轉用提供了一定的條件,是滿語在瀕危過程中的一種特殊狀態。

1.三家子滿語借詞產生的原因

語言不僅是伴隨著人類社會的形成而產生的,而且是隨著社會的變化而發展的。任何一種語言都有能力不斷地充實自己,其動力是社會與文化以及物質生活的需要,是語言使用者的需要。借詞是一種重要的社會語言現象。三家子滿語中漢語借詞的介入,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

1911年辛亥革命后,由于反動軍閥推行的民族壓迫政策,滿族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直到 1949年新中國成立,實行了民族平等政策后,滿族的社會地位才得以恢復;但在文化大革命其間,受極左政治運動影響,滿語被認為是“黑話”“落后語言”。三家子村地理位置偏僻、交通閉塞,信息相對保守,外界對三家子村滿語使用者的影響不大。這期間,三家子滿語一直處于緩慢的衰退之中。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實行了經濟體制改革;1980年以后隨著三家子村交通條件的改善,與外界交往日益頻繁;1990年以后,經濟文化迅速發展,媒體、傳播的影響廣泛而深入,致使滿語的發展與滿族社會歷史的發展不能同步,這一階段滿語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滿族積極借用和轉用了漢語,大量借用了現代化的新詞術語。在滿族的社會經濟發生變化的同時,三家子村的民族構成也在發生著變化,滿族由原來村中的主體民族逐漸發展到與漢族、其他少數民族雜居,受漢語的影響及接受漢語教育,促使滿語逐漸向漢語趨同,使三家子村滿語固有詞匯大量流失,漢語借詞大量被采用,滿語逐步喪失了語言交際的環境。

2.三家子滿語借詞產生的途徑

語言之間相互接觸產生借詞的途徑通常有三個:通過書面翻譯產生的借用,通過口語交際產生的借用,通過文化接觸產生的借用。

詞語的吸收有的是通過口語完成的,有的是通過書面語完成的,而文字在借詞中起著重要的作用。文字相同或相近的語言,詞語吸收較為便利,也容易為人們理解和接受,相反,不同文字尤其是性質不同的文字間詞語借用則困難較多。滿語是有文字的語言,屬于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滿語支,作為國語曾經在中國歷史通行使用近 300年,其影響力及波及的范圍曾經很深很廣。其間通過書面翻譯及文字借用也曾產生過大量的借詞,保存下來流傳至今,這就是所謂的“老借詞”,也就是指在清代通過滿語滿文借入的漢語詞匯。這些老借詞大都保留了清代書面語的語音面貌,保留至今。目前滿語文字早已不再作為官方文字使用,只是存在于歷史文獻檔案中,或者可以稱為“文獻語言”。三家子滿語作為黑龍江現代滿語的一個方言區,其漢語借詞的借入,顯然是由口頭語言接觸的人際交談形成的。20世紀 60年代金啟孑宗先生對三家子進行調查時“只有東街計春生一人尚識滿文”[2]。

3.三家子滿語中漢語借詞的類型

詞語借用方式多種多樣,且隨著現實的需要還在不斷地產生新的模式。不同民族之間的語言接觸產生的借詞,在進入對方的語言系統時,一般都會有不同的改變,同時在借用過程中采用最便捷的方式使其穩定下來。三家子滿語在借用漢語詞匯時,主要有三種方式,而且在滿語瀕危過程的不同時期體現出不同的特點。

(1)音義借用:是指外族語詞匯中的音、義同時被吸收到本族語中的借用方式。這是借詞最常用的方式,也是在借用過程中最便捷的方式。音義借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新的借詞進入一種語言。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以這種形式出現的比較多,但語言的民族性使漢語詞匯在借入到滿語中時往往要進行一定的改變。但是隨著漢語借詞的強勁介入,后期滿語中的漢語借詞已經不再受其限制,直接借用漢語或者是直接轉用了漢語。隨著滿語向漢語的進一步趨同,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大部分采用音義借用形式,一些表示物體工具及動植物名稱、食物名稱、量詞等多以音義借用形式出現。

(2)語音借用:是指一部分使用本族語言,另一部分使用借入語言語音組合而成的借詞。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動詞的借用多以這種形式出現,也有一些專有名詞借用時采用這種形式。主要表現形式為:音義借用漢語的同時,按滿語的構詞特點構成的合成詞,動詞的借用基本采用這種方式;有些借詞語音部分整體借入滿語后,語義發生了轉移(只借用了漢語語音部分),這樣的借詞并不多;部分音譯與部分意譯組合成詞,有些借詞在音譯部分加上滿語的說明部分;另外一種形式就是音譯部分與意譯部分組合在一起所構成的借詞。

(3)語義借用:是指按照滿語的構詞方式,使用滿語語素把漢語所表示的概念吸收到滿語中的借用方式,即人們通常所說的意譯詞。這種借用方式相對于漢語文化水平不高的滿語使用者來說,淺顯易懂,比較易于接受。滿語中的早期漢語借詞多采用這種方式。語義的借用往往是滿語使用者根據自己的文化理解方式進行組合,同一語義的詞匯相對于不同的人來說,因發音人及聽話人的理解能力差異往往也不一致,具有很大的隨意性。

根據對三家子滿語使用者滿語使用能力的調查發現,目前漢語借詞已滲透到三家子社會生活各個方面,人們似乎更傾向于直接使用音譯的漢語借詞,這種傾向也加速了三家子滿語向漢語的轉化。

三家子滿族與漢族的語言接觸在借詞上也有明顯的體現。早在 1961年,漢族人口在村民中只占很小的比例,周邊的村屯滿語程度還比較好,漢語還沒有對三家子滿語形成威脅,此時滿語中的借詞主要是一些老借詞,數量不多。到了 1986年,村中已經陸續遷來大批漢族及部分其他少數民族,滿族人口只占全村人口的 50%強,漢族對滿族的影響已經全方位地體現出來。漢語借詞大量出現,開始出現語言轉用。2002年,對以往調查者進行回訪時發現,即使是對同一個人,使用相同的語言調查大綱,調查的結果也已經出現了很大的變化。許多滿語中原有的詞匯已經在使用者與記憶者腦海中消失,除了直接采用音譯來借用漢語外,對一些新詞術語更是直接采用“拿來主義”,直接轉用漢語了。

二、三家子滿語中漢語借詞的特點

現代滿語已屬于瀕危語言,瀕危過程中漢語借詞的進入,有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當漢語借詞在滿語中達到一定數量時,便會影響到滿語的造詞功能及使用功能,使滿語本體的語言功能退化,并發展為滿語向漢語的語言轉用。在滿語瀕危過程中的漢語借詞,體現出了滿語瀕危的特點,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漢語借詞已經滲入到滿語口語的基本詞匯當中,有相當一部分基本詞匯已經轉用漢語借詞。語言接觸是語言發生變化的原因,其引起的變化主要有語言影響、語言兼用與語言轉用[3]。漢語借詞以其簡短、明了而受到歡迎,使用頻率越來越高,致使滿語生成新詞的能力日漸衰退,大批滿語基本詞匯消失。一些生活用具,滿族本民族已經有相應的固有詞,卻還要使用借詞來表達,如碟子、盤子、筆、本等詞語。

(2)漢語虛詞已經大量進入到滿語詞匯中。虛詞的借用是語言影響發展到一定程度后才會出現的,滿語中漢語虛詞的借用,對滿語會產生本質性的影響。1961年與 1986年調查時,還有少量滿語虛詞與漢語借詞同時使用,現在虛詞的借用已相當普遍。

(3)漢語借詞與滿語固有詞同時存在、借詞中音譯詞與意譯詞同時存在、老借詞與新借詞同時存在,是三家子滿語中漢語借詞的又一特點。部分滿語固有詞與漢語借詞并存,漢語借詞使用頻率高于滿語,滿語固有詞逐漸完全被借詞所取代。借詞中音譯借詞逐漸取代意譯借詞。固有詞與借詞并用或音譯詞與意譯詞并用兩種情況的詞語有很多,表明滿語的語言功能已經衰退。

(4)借詞的手段單純,音譯形式增多,推進了滿語向漢語的直接轉用。借詞有音譯借詞與意譯借詞,在滿語中的兩種借詞形式一直存在。從調查結果來看,后期滿語中音譯借詞明顯增多,使用頻率也大于意譯借詞。漢語音譯借詞的增多使滿語固有詞使用頻率逐漸降低,從而為滿語轉用漢語創造了條件。

(5)語言使用范圍的不斷縮小,導致同一人在不同的年代中使用漢語借詞的能力不同。大量滿語固有詞匯丟失,呈現出被漢語取代的趨勢。年齡與借詞的使用能力成反比,年齡越大,借詞能力越弱;年齡越小,借詞能力越強。在調查過程中我們發現,被調查者對借詞能脫口而出,而對有的本語詞則要想一想,甚至要想了很久才能說得出。由此可見,漢語借詞不斷取代本語固有詞匯,已成為滿語詞匯發展的一個重要趨勢。

三、滿語中的漢語借詞是滿語瀕危過程中的一種表現

滿語已處于瀕危狀態,研究滿語中的漢語借詞的意義就在于揭示滿語吸收漢語的規律,從而有助于從新的角度更好地了解滿語自身的瀕危過程及其發展規律。語言是開放性的動態系統,但各種語言的開放性是不同的,即使是同一種語言,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的開放性也是有差異的。語言的開放性往往在語言接觸時表現得尤為突出。詞語是語言中最為活躍的部分,借詞自然就成了觀察、測度語言開放性的重要視角。滿族的語言觀念是開放的,滿語瀕危的程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滿語使用者的態度和選擇。改革開放以前,滿語在借詞上趨于保守,在吸收別種語言的新事物、新概念時,有意譯的傾向,即使音譯也要加意譯或兼意譯,滿語被漢語同化的速度較慢。到了后期,滿語中的漢語借詞則主要以音譯為主了,滿語迅速地向漢語趨同,從而為滿語轉用漢語創造了條件。

語言是社會發展變化的一面鏡子,明顯地刻有人類社會心態的痕跡。改革開放使禁錮已久的國人思想空前解放、活躍。三家子村在外來新生事物的影響下,生活方式及意識形態均發生了很大的轉變,接受了大量的現代化生活方式。如今輔以電視等現代化傳媒手段獲取外來信息,從而使漢語文化的影響達到無孔不入的程度。鋪天蓋地的漢語文化侵入,最明顯的影響就是在語言的使用上刻意使用漢語借詞,漢語借詞的高頻率使用主要反映了三家子滿語使用者以下幾種不同的社會心態。

首先,反映了人們注重語言“經濟原則”的心態。用最經濟、快捷的手段完成語言交際,是滿語借入漢語的主要目的。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以及信息化時代的到來,人們比以往更關注語言使用中的“經濟原則”。三家子滿族村民在與外界交往的時候,只能使用漢語;升學、就業等與人們生計息息相關的重要事情都要取決于漢語的文化程度,從而使人們對漢語的認同感進一步加強,促進了滿語向漢語的趨同。

其次,反映了人們講求語言美學價值的心態。追求新奇、優美是人類的本性,漢語借詞為滿語注入了新鮮血液,極大地豐富了滿語的表達方式,受到人們的普遍歡迎。如家用電器詞語的直接借用,就是與人們的更快捷、更舒適的生活方式的轉變聯系在一起的。在調查中,有人就認為滿語不好說,說起來也不如漢語好聽,這種想法也是一部分村民語言意識的反映。

再次,反映了人們追求自我表現的心態。漢語作為中國通用語言,與人們日常生活的聯系非常密切,從而也決定了三家子滿語中的漢語借詞具有一定的權威性及迫切交際性的特點,因此也就時常被三家子村民用來作為表露個性的手段,喜歡用借詞來抬高身價,以此自我肯定。信息化的需要使人類社會正處于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生活上追求快節奏、高效率,表現在語言上就是對浩繁的外來信息來不及進行翻譯,進而直接借用,這也導致了借詞的大行其道,從而推進了滿語直接向漢語的轉用。借詞所反映的人們的不同社會心態,對滿語使用者主體的語言認同產生了很大影響,滿語中漢語借詞影響的廣度與深度,是滿語瀕危過程中的一個特殊語言現象。

[1]烏拉熙春.滿語語音研究 [M].京都:日本文玄社, 1992:3.

[2]金啟孑宗.滿族的歷史與生活——三家子屯調查報告[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48.

[3]胡艷霞.論瀕危語言——滿語 [J].大連民族學院學報,2006(4):55.

(責任編輯 王莉)

Types of Chinese Borrowings in SanjiaziManchu Language and their Characteristics

HU Yan-xia1,2a,JIA Rui-guang2b
(1.Institute ofMinority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2a.Research Institute ofNortheasternMinorityNationalities;b.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Dalian NationalitiesUniversity,Dalian Liaoning 116605,China)

Borrowings reflect the contact of language and culture.This paper makes an analysis of the causes,means and typesof Chinese borrowings in SanjiaziManchu language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anthropological linguistics,discusses the characteristicsof Chinese borrowings in the endangeredManchu language,a iming to provide some empirical materials for the study of anthropological linguistics,national linguistics and language contact.

modernManchu language;Chinese borrowings;endangeredManchu language

book=7,ebook=141

H212

A

1009-315X(2010)04-0299-04

2010-04-19

大連民族學院青年基金項目(2007A409);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 (L07DMZ006);遼寧省教育廳高等學校科研項目(2009B053);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DC10040226)。

胡艷霞(1973-),女,蒙古族,黑龍江大慶人,講師,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滿族語言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