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克全
(吉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吉林 長春 130012)
社會關系中的人性挫敗
——環境成為“問題”的社會根源
羅克全
(吉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吉林 長春 130012)
通過對“低碳經濟”所透射出的生態危機的反思,我們認為,近代啟蒙運動所倡導的理性原則,導致“人性”取代“物性”,理性邏輯取代了物的自然屬性。進而,現代化進程中,在片面的效率與發展的誘惑下,使產品的社會價值背離了其使用價值。當產品的社會價值的貶值周期越來越短而其使用價值(自然屬性)被拋棄到自然中,超過自然界分解周期的極限時,環境污染和生態危機遂由此爆發。解決之道在于自然態度中“人性歸人性,物性歸物性”的思維方式所指導下的生活方式的產生。
低碳經濟;環境問題;社會關系
“低碳經濟”(Low Carbon Economy)一詞成為學者、專家、官員和企業家們時下談論人類共同面臨的生存問題時的常用術語。從問題的表面上看,“低碳經濟”所要求的節能減排、綠色環保等是純粹技術性呼吁。但是,從問題的根源上看,我們認為它是對社會關系中人性挫敗的回應。具體表現在:當代政治以“人性”取代“物性”和以人與人的關系取代人與物的關系的雙重偏執片面地強調效率與發展,必然導致環境成為人類共同面臨的危機問題。解決之道在于:“人性”歸“人性”,“物性”歸“物性”。
人類思想史上萌發哲學的時期,哲學家們把“物性”確定為自然,即nature,把“人性”確立為天性,即virtue,并且,“人之道”與“物之理”是不能相互混淆的。人只能在政治社會的人與人之間關系中實現人的(可以進一步細致地確定為理性的)天性,即virtue。無論是柏拉圖的“共和國”中的智慧者、勇敢者、節制者或勤勞者的人性不同表現,[1](P52-58)還是亞里士多德的“人天生的是政治動物”,[2](P7)都和人與物的關系無關,或者說,在人與人的社會關系中,要想實現人性,只有擺脫人與物的關系才是可能的。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人應盡其才”。
與此相類比,“物性”是在物與物的關系中實現其自然性的。人對物的利用必須使物的自然性實現出來,人如果以自己的目的改變物的自然本性就是惡。如我們的食物是滿足我們身體自然存活的需要,住房是為了維護身體安全的需要,這是對食物和住房的功用自然利用方式,無所謂善惡的分辨,但是,我們如果追求吃的藝術和居住的享受,那么,我們就是以自己的感性欲求改變物的自然用途而陷入人性之惡。因此,孔夫子說,“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倫語·學而第一》),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物應盡其用”。
我們把這種“天人相分”、“物我兩別”的生活態度稱為“自然態度”:在人與人的關系中實現人性,在人與物的關系中實現物與物的關系——物性;在人與物的關系中不能追求實現人性,也不把物性納入到人性中作為人性的實現方式。因為,從人與物的關系中是無法分縷出、也無法展現出人的本性的。所以,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3](P60)自然的生活態度表現為“to be as itself”(遵照本性),這種生活方式絕對不會產生所謂環境污染問題,只會凈化人性與凈化環境,它并不追求片面的發展,而是實現全面的和諧。
然而,歷史的發展卻差強人意。文藝復興運動中,思想家們的本意是為了給壓抑了千年的人的感性自然欲求爭得應有的地位,但這種運動的結果卻是:感性的幸福反而取代了人類的終極關懷,成為了人生的追求目標;意見領域的愿望反而取代了真理領域的智慧。緊隨其后的啟蒙運動本來是為了實現人性的自由、爭取人人平等的政治權利,反對神權和皇權對人性的扭曲,然而,卻意外發現理性是人區分于動物和神的根本標志,如康德所理解的,人既不是純粹工具,即物;也不是純粹目的,即神,[4](P36)不同文化、不同地區和不同種族能夠相互理解與溝通的紐帶就是理性。其結果就是,人類便以理性邏輯取代一切,成為普世精神的領袖和統治宇宙的根本“大法”,“物性”成為人的理性邏輯中的一個或者某些環節,我們還把它標榜為“自然哲學”。這樣一來,人的活動、人對自然的利用方式,就變成了純粹理性的訓練場——“物性”成為人性(理性)展開過程中的一部分。最終,人和物皆成為理性的工具,只要是有“人性”需要的地方和需要的時候,人對物的一切利用和一切利用方式就都是合理化與合法化的。直到今天為止,我們還以人類的幸福與社會發展要求的名義,濫用資源進行掠奪性開發,其根源就是這種信念的支撐。而能夠使這種信念變成現實的,也正是理性邏輯所造就的科學技術。
科學技術是理性邏輯在近現代以來的最大成就,它的精確性、可預測性,尤其是對對象的控制與操作的效率吸引著人類對科學技術的迷戀與依賴。當代社會里,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領域無不受到科學技術的統治——科學技術已成為我們惟一的意識形態。一切正確與錯誤的終審權都離不開科學技術,即理性的裁定和判決,以致于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說話和做事都要用是否科學來說明我們的行為是否合理。必須警醒的是,當人類反判神權與皇權對人的統治時,我們迎來的卻是理性展現的科學技術對一切領域的絕對統治權。
理性在取得了現代思維方式和生活取向的核心地位以后,由理性所構建的政治社會稱為“理性千年王國”,以之取代來世天堂對人的虛幻誘惑。國家以世俗社會的名義,保證它所統治下的人們實現現實感性欲求的滿足,就成為它的第一要義。對此,恩格斯批評道,現代國家的職能在追求財富的問題上成為了一個大的股份公司。[5](P35-36)同時,科學只有不斷地發展,技術只有不斷地刷新才能保持其魅力。①只有保持現實社會的繁榮與富裕,即感性欲求的滿足感,科學技術才能為人類所追奉。并且,國家也是以科學技術促進財富的增長作為其合理性保證,以科學技術的建構方式作為其合法性來源的。此二者相互結合,使片面的效率與發展所鼓動下的消費社會形成了我們稱之為“現代化”的顯著特征。
在片面的效率和發展要求下,社會分工狹隘地細致而深入,因此,專門化、專業化或職業化便成為我們作為人在社會中生存所必不可少的基礎條件,正是在這種社會分工的作用下,我們的生活片面化,人被異化。[6](P52)另一方面,也正是在片面的效率與發展要求下,我們所消費產品的社會價值必然背離其自然價值,最終,不可避免地導致環境問題的產生。
在自然態度的生活方式看來,我們對產品的使用直到它的自然用途消失為止。這是因為人們在使用產品時,以“物性”的方式利用產品的自然屬性。質言之,當人們對產品的使用終結之日,也就是產品的自然屬性被自然消耗而告罄之時。并且,自然物能產生什么是人類需要的前提,而不是根據和討好人的欲望需求去改變自然物的自然性能。這種思維方式統領下的生活方式,當然也就不可能產生所謂環境污染的問題,它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之源。
可是,在片面的效率與發展思維方式的指導下,人們對產品的使用是以社會價值為根據而不是以產品的自然屬性——使用價值為限度的。比如說,現時代我們所穿的衣服是以流行款式為著裝的更換周期,而不是根據衣料是否被自然損耗、破損為周期的。這種生活消費方式的產生,是打破人與自然的和諧之根本原因所在。
對任何自然產品而言,無論是進行化合或分解,不能變化的是產品的自然屬性,即使用價值,能夠變化的就只會是社會價值。因此,所謂效率提高主要的就是依靠縮短產品的社會價值的周期。效率越高意味著產品的社會價值更新的周期越短,更新越快,或二者兼而有之。那么,我們現代社會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這就是刺激消費。刺激消費不僅不是根據產品的自然屬性來消費,也不再是根據人的需要而生產,而是制造人們的消費信念(比如,某化妝品公司告訴女性消費者,“世界沒有不漂亮的女人,只有不會打扮的女人”等),刺激人們的消費欲望和挖掘人們的消費潛力,指揮和指導人們去消費,即根據科學技術的發展告訴我們“應當需要”和“如何需要”。
消費社會使我們不再是生活的主人,而成為了消費的奴隸,我們在“消費生活”(而不是生活消費)中失去了生活選擇的自由。與此相應,產品的使用價值反而變成了其社會價值的附屬物。但是,產品使用價值的自然消耗周期決不會因其社會價值的縮短而縮短或消失,當人類生產出的大量產品因其社會價值降低乃至歸零而被我們廢棄,這些產品超過自然分解負荷周期的最高限度而被我們無節制地積壓時,環境問題或生態危機問題便由此不可避免地頻繁爆發了,此類具體事實已經不勝枚舉。
由此看來,人類理性的發現使人類可以以科學的名義戰勝一切,但是,唯獨不能戰勝的是人類自己。
從人類社會的歷史進程上看,我們并不反對科學技術,也不是要求反對社會發展及其效率,我們所強調的只是經濟與社會發展過程中,不能以產品的社會價值來貶低和背棄自然物的使用價值。從生態危機產生的原因上看,使產品的社會價值與其使用價值的周期相一致,顯然是一種解決問題尚好的辦法。因此,在治理環境污染和生態危機問題上,我們并不反對科學技術,相反,我們堅信科學技術的能力。可是,如果只憑借科學技術很可能就會是污染與治理的循環,或者套用黑格爾的話說,就會“陷入污染與治理的惡無限”,卻難以達到我們的目標,即人類與自然達成長久的“和諧協議”。
從上文的分析中,我們應當明確,以理性邏輯代替了并統治著物與物的自然關系,導致自然物的屬性必須服從和服務于人的理性邏輯和符合科學技術的要求,它是產品的使用價值反而成為社會價值附屬物的原因,同時,也是環境污染和生態危機的深層次的原因。另外,我們又以對象化的物表達著人與人的關系,即我們是以感性的欲求滿足為快樂,而不是以理性的智慧為節制。因此,如果人與人的關系脫離了以物的關系為準則,那么,人作為類就具有純粹的獨立性,這也就是自由與平等的人類理想的實現。與此相應,物的自然屬性也不需要納入到人的社會關系中去證明人與人的關系或被社會價值所證明。果真能如此,人與自然就能達至永恒相諧。這也就是馬克思主義關于自然的解放與人類解放相一致的最好注解。
近代以來,啟蒙運動的政治呼吁是“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那么,在當代人類面臨環境污染和生態危機的境遇中,我們要呼吁的是:“人性的歸人性,物性的歸物性”。
[參與文獻]
[1]柏拉圖.理想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29.
[2]苗力田.亞里士多德全集(第9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康德.法的形而上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注 釋]
①參見林兵的《環境倫理的人性基礎》,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6月第1版,第65~67頁。作者是通過實踐的“超越性”來證明這一問題的。
[責任編輯:董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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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466(2010)03-0010-03
2010-03-25
羅克全(1967—),男,湖北蘄春人,吉林大學馬克恩主義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環境倫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