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穎
(北京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871)
信托所得課稅研究
許文穎
(北京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871)
中國現行稅收體制下的信托所得課稅的設計為根據現行的所得稅制以《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所得稅暫行條例》的規定,對信托得課稅而言,因管理、運用和轉讓、處分所獲得之經國務院財政部門確定征稅的所得,都屬于個人所得稅的納稅范圍。如果信托受益人為規定的企業或組織,則應按規定繳納企業所得稅。但信托財產在下列信托關系人間,基于信托關系轉移或為其它處分者,不課征所得稅:(1)因信托行為成立時,委托人與受托人之間;(2)信托關系續存中受托人變更時,原受托人與新受托人之間;(3)信托關系續存中,受托人依信托本旨交付信托財產,受托人與受益人之間;(4)因信托關系消滅,委托人與受托人之間或者受托人與受益人之間。
信托稅制;信托課稅;信托所得;受益人納稅原則
雖然各國遵從的法系不同,在稅收原則和對納稅人的選擇上存在差別,但基本上都遵從了“誰受益,誰負擔”的原則,選擇合適的征稅環節或準予已繳稅款在下一環節抵扣。就信托收益對受托人征稅,如果在同一納稅年度里該信托收益支付給受益人,受益人在計算所得時可將所收到的信托收益從應稅所得中扣除。美國采用的是這種辦法。只有將信托收益支付給受益人,才對受益人征收所得稅。受益人被視為信托收益的所有人。如果受托人取得信托收益時受托人繳納所得稅,在對受益人課稅時這部分稅收予以抵免,如果實際中存在著受益人沒有通過受托人而直接取得信托收益的情況,則對受益人課征所得稅。
(一)信托所得課稅的視角
信托本是英美法固有的財產制度,與民法法系在財產制度上存有根本差異①因此,民法法系國家在引入信托制度時必然面對如何調整其己有的財產管理制度以適應信托法運行要求的問題。中國信托法雖已于2001年10月1日開始施行,但由于中國法律制度主要繼受民法法系,因而信托法的有效運行尚需對相關財產管理制度有所調整。由于信托的運行與稅收課征關系密切,因此與信托相關配套之稅法修正成為此種調整中的重要一環。信托具有突出的資金融通和財產管理職能,與其它金融產業共同構成了現代市場經濟的核心;而稅收作為國家重要的宏觀經濟調控手段,同樣是一種典型的經濟活動。因此,信托稅制的研究首先應從經濟學角度展開。另一方面,信托作為普通法的特有財產管理工具,是一個典型的法學概念:而稅收法定原則又決定了稅制必然表現為一系列的法律法規。顯然信托稅制的研究還須從法學角度展開,甚至法學角度下的研究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②
(二)信托稅制的經濟學分析
信托的發展受多種政策和制度性因素的制約與影響,稅收是其中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本節從信托、稅收與經濟增長的基本關系入手,就信托稅制對經濟的影響進行分析。稅收政策作為國家的重要宏觀調控手段,其政策取向的變動可對經濟運行產生顯著的影響。經濟是信托賴以發展壯大的基礎,稅收通過對經濟的調控可對信托業發展產生間接性影響。一般意義上,稅收對信托的基礎性影響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首先是擴張性稅收政策的激勵效應。政府采取擴張性稅收政策即采取減稅的政策,通常會增加企業和家庭的收入;企業和家庭的收入增加了,會擴大投資需求,這有利于信托機構擴大經營規模,獲得進一步發展。特別是國家如果直接給予信托機構優惠稅收待遇,則會直接增加其經營效益,有助于其發展壯大。其次是緊縮性稅收政策的抑制效應。政府采取緊縮性稅收政策即采取增稅的政策,意味著企業和家庭可支配收入的減少,則會進一步抑制企業和家庭的投資需求,不利于信托業的擴張。同時,政府直接針對信托機構增稅即意味著信托機構稅收負擔的增加,其盈利能力必然會被削弱并對其發展形成抑制。
(一)中國信托課稅與立法權限
中國稅收立法體制可用“一元、二級、三層次、多主體”來概括,具體描述如下:
1.“一元”即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委會作為最高國家權力機關及其常設機關,享有最高層次的立法權,其立法權為“原始取得”,除此以外的主體所享有的立法權均為“繼受取得”。稅收與公民的基本財產權利相關,根據稅收法定主義的憲法原則,屬于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立法權限范圍。2.“二級”為稅收立法權由中央和地方兩級立法主體行使。根據中國目前的稅收管理體制,中央享有所有稅種、大部分稅收要素及主要稅收程序的稅收立法權;地方則主要就下列事項享受稅收立法權;就部分稅收要素行使地方稅收立法權,如在稅收法律、稅收行政法規所確立的幅度稅率范圍內確定適用于本地方的稅率;就稅收的某些征收管理程序制定在本地方范圍內的實施辦法、細則等稅收地方性法規。3.“三層次”為立法權限在每一級又分為三個層次。在中央一級,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構成第一層次;國務院是第二層次;財政部及國家稅務總局、海關總署等為第三層次。在地方一級,省、自治區、直轄市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稅收地方性法規,為第一層次;省、自治區、直轄市政府為第二層次;省、自治區政府所在地的市和經國務院批準的較大城市的市政府為第三層次。4.“多主體”為中國的稅收立法權是由多個主體行使的,這從上面的介紹中便可明確。在眾多的主體中,行政立法權事實上居于主要地位。根據中國《憲法》第89條以及1985年第六屆全國人大第三次會議授權,國務院在經濟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方面可以制定暫行的規定或條例。
目前,中國的稅收法律體系主要由稅收法律、稅收法規和稅收規章等檔構成。中國《憲法》第56條規定:“中國人民共和國公民有依照法律納稅的義務。”中國《憲法》關于稅收的法律規范確定了兩方面的意義:一是肯定了稅收法定主義原則,即國家只能依據法律征稅,公民依據法律納稅;二是把公民依法納稅作為公民的一項基本義務加以確定,用根本法的形式加以特別強調,體現出這一規定的重要性和嚴肅性。《憲法》是我國的根本大法,是制定所有法律、法規的基本依據,因此《憲法》關于稅收的這條規定是制定稅收法律的直接依據。
除《憲法》外,稅收法律在稅收法律體系中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是其它機關制定稅收法規、規章的法律依據,其它機關制定的稅收法規、規章不得與稅收法律相抵觸。
(1)信托課稅對中國稅收立法機制的挑戰
自建國以來,中國共進行了5次大規模的稅制調整,當前稅制的主要架構是1994年稅制改革確立的。結合稅制變遷歷史來看,中國的稅收立法機制在實際運行中表現出三個明顯缺陷:基礎法律弱、中央集權重和行政色彩濃。這種典型的比較靜態立法機制在面對信托避稅時,無疑會遇到巨大的挑戰。基礎法律弱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法律數量少,二是調整次數少。從數量上看,自新中國稅收制度在1950年初步確立以來己經過去了55年,但由全國人大制定的稅收法律僅有4部,這說明中國稅制體系的法律基礎是極不充分的;從次數看,近25年來對三部主要稅收法律的累計調整次數僅有區區的4次,如此少的次數令人詫異。即便在市場發育較為成熟,社會環境較為穩定的西方發達國家,其議會對稅收法律的調整也是極為頻繁的;即便在不重視成文法的美國,自從法典在1986年被全面革新后,幾乎每年都被修正。③而過去的25年正是中國經濟飛速發展的時期,社會經濟環境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在這種情況下稅法卻相對固定、保持不變,無疑是難以想象的。在信托尚未盛行的當前,信托避稅還表現得不是十分明顯。但隨著信托的持續發展,信托避稅方式勢必日新月異,如果仍然保持目前的法律變遷頻率,信托避稅問題將無法得到從容應對。
當前中國的稅收立法權高度集中于中央,只有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國務院、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有權制定法律、行政法規和部門規章,中央集權過重同樣存在兩個負面效應:一是針對性不足。中央統一制定的法律法規具有基礎性的作用,為做到這一點必然會不斷對具體事物進行高度抽象,抽象的結果是使條文喪失了鮮活的具體針對性,不利于解決地方色彩濃厚的問題;二是時效性欠佳,中國的法律體系尚不完備,當前全國人大的工作重在通過頒布新法律來構建整體法律體系,在這個大背景下,稅收法律只能在十分必要的時候才能被列入立法計劃,反之就只能處于等待狀態,中國稅收法律數量少、調整次數少的問題也源于此:從行政法規和規章角度看,行政機關一方面要處理繁重的日常執法工作,一方面要積極進行立法工作,有限的精力投入使得立法效率受到很大限制。信托課稅問題都是局部微觀的,而且往往會規避己有法律條文,這時只有通過制定新法才能對新問題進行制約,而在立法權高度集中于中央的情況下,及時有效的立法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這就會大大限制稅法對信托課稅問題的規范。
信托雖然在一定情況下會被用于避稅等消極目的,但就總體而言,作為優秀的資金融通和財產管理工具,信托在金融系統中可以發揮巨大的積極作用。正是基于這一點,中國才決定大力引進基于普通法傳統土壤的信托制度。從更深層的意義上講,當前世界處于金融系統相互融合的大趨勢下,順應這一潮流,中國也提出了大力發展金融市場,構建現代金融體系的目標。大力發展信托業,正是完善金融市場的重要舉措之一。因此,盡管信托制度具有一定的負面影響,堅持發展信托仍是正確的方向。然而,信托畢竟給立法機制帶來了難題。從信托內在的避稅機制看,如不從立法機制上做出相應變更,稅收制度是無法對信托避稅問題進行同步控制的。世界范圍內的法系融合趨勢無疑為我們提供了解決問題的基礎性思路,即作為民法國家的中國也應適度借鑒靈活的持續動態立法機制,提高司法機關在稅制建設中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說,在不斷完善稅收立法的同時,還必須認真解決稅收司法中存在的不足,只有從立法和司法兩個環節同時入手,才能真正有效地改善稅收立法機制的運行狀況,進而以此應對信托避稅帶來的困難。
總結起來,提高社會治理效率的需要是行政立法興起的主要原因。當今社會發展變化非常迅速,各種問題層出不窮,而如果把立法權完全集中于立法機關,僅憑立法機關制定社會治理的法律制度顯然是低效的。并且,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通常具有抽象概括的特點,其操作性與實用性必然有所欠缺,行政機關僅僅依靠基礎法律執行社會管理職責顯然面臨很多困難。為解決上述問題,行政立法就應運而生了。委托立法(行政立法)興起的原因是;(1)議會時間有限;(2)議會能力有限,而立法內容又具有技術性;(3)對偶然事件急速處理的必要;(4)彌補立法機關“骨骼式立法”之不足;(5)易于應付新形勢及未來問題。④
(2)當前信托課稅中存在的問題
“一法兩規”相繼頒布和實施后,信托業逐漸明確了自己的法律定位,但在中國現行的稅制體系中,除1998年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頒布的《關于證券投資基金稅收問題的通知》中明確了基金營業稅、印花稅和所得稅征收問題之外,我國對信托業務的課稅至今仍是直接套用現有針對一般經濟業務的政策規定,并沒有依據信托業務本身屬性制定專門的信托稅制。當前信托課稅涉及的課稅種類主要有所得稅類、流轉稅類、財產稅類、行為稅類及特定目的稅類。
根據中國現行稅法,在信托設立階段,信托業務涉及所得稅類的稅種有企業所得稅,而在信托存續階段和終止階段,信托業務涉及到所得稅類的稅種主要有個人所得稅和企業所得稅。依據《企業所得稅暫行條例實施細則》,在信托設立階段,若委托人為法人或組織,并且信托財產是增值稅應稅貨物、營業稅應稅不動產或無形資產,那么委托人將信托資產轉讓給受托人的行為應當視同銷售,產生的應稅收入應并入企業的應稅所得,繳納企業所得稅。而受托人取得信托財產也會被當成取得收入而需繳納企業所得稅。在信托存續階段,若受托人在信托經營活動中收到信托收益和經營收入,應就其收益代扣代繳企業所得稅;同時,若受托人取得了信托業務報酬收入,也應當繳納企業所得稅。若企業受益人獲得來自于受托人的股息、紅利、股權等信托收益,應當繳納企業所得稅。在信托終止階段,若受托人將信托財產轉讓給企業受益人,應當由受益人繳納企業所得稅。在信托存續階段,若受益人獲得來自于受托人的股息、紅利、股權等信托收益,應當繳納個人所得稅;若受托人為自然人,不僅受托人獲得的信托業務報酬收入要繳納個人所得稅,而且受托人在信托經營活動中收到的信托收益和經營收入應代扣代繳個人所得稅。在信托終止階段,若受托人將信托財產轉讓給自然人的受益人,應當由受益人繳納個人所得稅。
(二)信托所得課稅之問題與展望
信托在中國的規范化發展迄今不過三年的歷史,信托產品的發展仍處于較低的水平,其創新能力尚未完全顯現出來。盡管如此,在過去的兩年中信托仍然表現出了較強的規避管制的能力。集合資金信托是當前各信托公司開展的主要業務,但該種業務存在一個限制條款——每一信托計劃最多只能發行200份(即只能有200名委托人),這一條款大大限制了資金信托的融資能力。針對這一限制,信托公司迅速設計并推出了財產信托業務,由于財產信托不屬于資金信托,從而突破了200份的限制。但監管部門隨后又要求財產信托業務比照資金信托執行200份的要求,隨即,信托機構通過聯合購買安排實現了對新管制的規避。不難設想,隨著信托創新的不斷深入,無論企業或者個人通過設立專門信托來規避稅收的情況會逐漸增多,中國臺灣地區近兩年的信托避稅現象已經體現出這一趨勢。因此,在中國本來的信托稅制變遷中,應充分借鑒信托稅制變遷的國際經驗,對這一問題采取相應措施。
在當前信托產品形式簡單、品種單一的情況下,信托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簡單關系——信托僅作為所得流動的管道,因此可依據信托導管原則將信托受益人視為納稅義務人。但隨著信托關系的日益復雜化,信托不會僅僅體現為所得流動的導管,更多地表現為所得累積和調整的平臺,此時若仍堅持單一的信托導管原則將無法實現對信托的有效課稅。換言之,在一定情況下,應當按照信托應稅實體原則將信托也視為納稅主體。由于中國目前稅法中規定的所得稅納稅人僅包括企業和個人兩類,信托作為一個虛擬法律關系并不具備納稅人資格,因此在未來應對信托避稅行為時,需要對所得稅法進行適當補充或修正,明確將信托規定為納稅主體。
目前中國對信托收益所得稅的征收很不統一,既有對受益人課稅的,也有對信托本身課稅的,還有對受益人和信托本身同時課稅的。筆者認為,由于信托動作方式的特殊性,在信托設立、存續和終止環節,往往產生不具實質意義的財產或收益的轉移或分配行為,如委托人將信托財產轉移給受托人,受托人并沒有真正擁有財產所有權,而在信托存續期間,受托人擁有信托財產所產生的收益,但這部分收益最終是由受益人所有。如果不考慮這些應稅行為的實質意義,僅依據表面形式決定是否征稅,那么重復征稅是不可避免的。因此,應本著“誰受益,誰負擔”的原則,將信托過程中實際獲益者,如接受信托收益的受益人,接受信托報酬的受托人以及取得信托財產的承受人等作為相應的納稅人,對非實質性的應稅行為免征相關稅收。在信托中,受托人取得信托財產時即視為受益人取得了該項財產,受托人管理和運用信托財產時發生應稅項目,應視同受益人親自運用該信托財產時發生的應稅項目。受益人納稅義務在應稅項目發生時產生,所需稅金直接由受托人從信托財產中代扣代繳,這樣就會減輕信托公司作為受托人的稅收負擔。
注 釋:
①民法法系國家基于所有權一元觀念 (同一物上所有權不可分割)而否認同一物上物權的復制與分割,基于物權法定主義與登記主義而否認收益權作為物權存在,雖然承認受托人的所有權人地位,但否認受益人對信托財產的權利,即否認信托財產的獨立性。但是,凡繼受信托制度的民法法系國家,均需法定信托財產的獨立性,以達致英美法賦予受托人衡平法上的所有權的實質效果。
②葛克昌:《所得稅法與憲法》(增訂版),翰蘆圖書初版,2003年,第75頁。
③④凱文.E.墨非馬克.希金斯,解學智等譯:《美國聯邦稅制》,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湯姆森學習出版集團2001年版,第700頁,第1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