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希
(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哈爾濱 150080)
空間與人物的互文關系
——解讀小說《長恨歌》
楊 希
(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哈爾濱 150080)
現代城市理論認為城市由人類聚居地演化而來,人是城市空間中最富有創造力的細胞,人的生活與城市空間的形態和發展密切互動。在小說《長恨歌》中空間形態與人物緊密相關,具有與人物互動、互文的特征,是小說中一個隱性角色,也是小說的主要表現對象。分析空間與人物的互文關系是解讀小說《長恨歌》的一個角度。
空間敘事;欲望敘事;互文性
王安憶曾說在《長恨歌》中“我寫了一個女人的命運,但事實上這個女人不過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寫的是一個城市的故事。城市的街道,城市的氣氛,城市的思想和精神”[1]34。上海世博會主題提出的現代城市理論認為城市由人類最初的聚居地演化而來,它不斷地演進和成長為一個有機系統。人是這個有機系統中最具活力和最富有創新能力的細胞,人的生活與城市的形態和發展密切互動。在小說《長恨歌》中空間形態與人物緊密相關,具有與人物互動、互文的特征,是小說中一個隱性角色,也是小說的主要表現對象。當代小說敘事學理論認為空間敘事形式是現代小說敘事的重要組成部分[2]58,因此分析空間與人物的互文關系是解讀小說《長恨歌》的一個角度:透過空間看人物性格與命運,通過人物命運理解特定空間的精神形態。
現代城市理論認為,“人是城市的細胞,又是城市的靈魂——人賦予城市文化、性格和創造力?!崩萌伺c生活空間的互動關系反向操作,強化空間的獨特風貌也是展現人物性格的一種敘事策略。
《長恨歌》的空間敘事與傳統空間敘事不同,作者不僅描摹客觀的空間環境還賦予空間以人的靈性,使空間成為小說敘事中活的角色,又在空間性格中展現人物特征。
“弄堂”,商務印書館 1999年修訂版的《現代漢語小詞典》對弄堂的解釋為“方言,小巷、胡同”[3]468,但《長恨歌》中的弄堂又具有不同于小巷、胡同的性格特色,呈現人物的生活趣味、性格心理:弄堂里的老虎窗是精致乖巧、木框窗扇是細雕細作、屋瓦是細工細排、月季花是細心細養,空間的一個“細”字流露出人物精細、決不因陋就簡、平凡中求精致的市民性格;具有深宅大院遺傳、官邸臉面的石庫門與門后逼仄的民居則將這一性格作了“漫畫式”展示——在最簡陋的環境中制造最能匹配舊上海浮華氣息的外表。
其后兩章——“流言”、“閨閣”,是弄堂空間放大的細節,與空間一同泄露著弄堂主人習而不察的性格。
流言本是抽象名詞,但在《長恨歌》的空間敘事中具有了空間的具象形態,可觸可感?!傲餮允巧虾E玫挠忠痪坝^,它幾乎是可視可見的,也是從后窗后門里流露出來。”[4]32它們是弄堂固體空間里的聲色、氣味,是空間里流淌的靈魂。對流言作者也進一步歸類,不同的流言體現不同的空間特征,從而展現不同的人物性格?!拔鲄^高尚的公寓弄堂里,空氣也是高朗的,比較爽身,比較明澈”;“新式弄堂里,空氣便要渾濁一些,也要波動一些”;“石庫門老式弄堂里的是非空氣,就又不是風了,而是回潮天里的水氣”;“棚戶的老弄,就是大霧天里的霧”[4]33。凡此種種,盡管各有不同,但流言都是“上海弄堂的精神性質的東西”[4]33。作為空間精神,流言是與人物關系最密切的空間細節,空間中的流言就是人物。
閨閣,是弄堂的又一局部,是“王琦瑤們”日常起居的場所,與人物關系更加密切。一方面,“王琦瑤們”創造著“閨閣”的客觀空間形態:“上海弄堂里的閨閣,其實是變了種的閨閣?!薄啊杜憘鳌泛秃萌R塢情話并存,陰丹士林藍旗袍下是高跟鞋,又古又摩登。’潯陽江頭也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也念,’當我們年輕的時候’也唱。它也講男女大防,也講女性解放?!盵4]41一筆閨閣寫盡 40年代上海灘華洋雜糅的文化氛圍,文化中表現的自然是人物的生存樣態;另一方面,“閨閣”的精神氣質又影響著每一位“王琦瑤”性格與命運的形成:“這閨閣實在不是很嚴密的。隔墻的亭子間里,亦或就住著一個洋行里的實習生,或者失業的大學生,甚至剛出道的舞女。那后弄堂又是一個藏污納垢的場所?!薄霸谶@等嘈雜混淆的地方,能有什么樣的遭際呢?”人物生存空間預示人物性格、命運的走向??臻g生成與人物成長相互作用,互動鮮明,因此《閨閣》一章是人物與空間互文的典型。
王安憶談到小說時說過小說家的責任在于探索人類命運的未知領域[5]87,《長恨歌》是小說家對特定空間中人物命運的推演,同時又在人物命運中昭示其空間的精神特征,以實現“人物為城市代言”的創作初衷。
小說前四節空間敘事過后作者終于抽絲剝繭地托出了小說的主人公“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兒”王琦瑤們。王琦瑤既是小說主人公,又另外被賦予指代人物群體的意義。第五章第一段:“王琦瑤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兒”;第二段:“王琦瑤是典型的待字閨中的女兒,那些洋行里的練習生,眼睛覷來覷去的,都是王琦瑤”;三段:“王琦瑤和王琦瑤是有小姊妹情誼的,這情誼有時可以伴隨她們一生”;四段:“上海弄堂里,每個門洞里,都有王琦瑤在讀書,在繡花,在同小姊妹竊竊私語,在和父母慪氣掉淚”。王琦瑤是作家借以推演主題的人物,具有典型性,同時王琦瑤又是普遍的,可以指代相同空間中人群的總體。王琦瑤是弄堂市民的代表,是作家推演命運之輪的符碼,其所指是主人公王琦瑤,其能指輻射全部弄堂女兒。人類命運為大的空間文化形態所影響,群體命運也能夠代言特定時空下的空間精神特征。
《長恨歌》建構的上海空間不但造就了市民性格,同時,市民性格也是空間精神的化身。小說中的上??臻g是女性繁華的:“風里傳來的是女用的香水味,櫥窗里的陳列,女裝比男裝多。那法國梧桐的樹影是女性化的,院子里夾竹桃丁香花,也是女性的象征。梅雨季節潮黏的風,是女人在撒小性子,嘰嘰噥噥的滬語,也是專供女人說體己話的。這城市本身就像是個大女人似的,羽衣霓裳,天空撒金撒銀,五彩云是飛上天的女人的衣袂。”上海這一小說空間也具有撩人欲望的性征:“上海真是不可思議,它的輝煌叫人一生難忘,什么都過去了,化泥化灰,化成爬墻虎,那輝煌的光卻在照耀。這照耀輻射廣大,穿透一切。從來沒有它,倒也無所謂,曾經有過,便再也放不下了?!豹M義空間是客觀的物質存在,不具備性別與人性特征,然而《長恨歌》中的空間被賦予女性特征和欲望色彩,充分驗證了空間與人物是互文的關系,人物性格、精神、命運也就成為空間精神的化身。
主人公王琦瑤一生在欲望中掙扎滾爬,她生活的空間是舊上海灘,弄堂市民是托住這十里洋場的底子,他們精打細算抓住浮華世界的根基,世俗而精干,守住日常平凡瑣屑的里弄生活,但他們又是呼吸浸泡在浮華香風中的群體。富于女性風采的繁華是煙是霧是氣息,播散在上海每一絲一縷的空間當中,風是女人的香水味,樹影、丁香、夾竹桃是女性的象征,一座城市就是一個霓裳羽衣,五彩云飛的女人,繁華美妙與放不下的誘惑在城市的空間中絲絲入扣,無孔不入的欲望空間造就了王琦瑤們平常心里的一點不安分?!皽鲜珂隆薄笆菍こE畠旱母栉?他告訴人們,上海這城市不會忘記每一個人的,每一個人都有通向榮譽的道路。上海還是創造榮譽的城市,不拘一格,想象自由。”如果說“滬上淑媛”還是王琦瑤們“平常心里的一點虛榮,安分守己中的一點風頭主義”,那么參選“上海小姐”時期的王琦瑤們是懷有欲望野心的,自“三小姐”開始王琦瑤進入了欲望的掙扎。
“圍爐夜話”部分,作者的日常生活詩性書寫表現不凡,因為在《長恨歌》中日??臻g審美化從表層講凸顯的是生活本身,從細微講表現的還是物與人,在多維生活中只突出空間與人的關系。平安里的時光重點表現了失去角色身份也失去欲望大環境的王琦瑤。用青春、愛情、等待作為代價換來了夢寐的“三小姐”的繁華感官體驗,然而過于短暫的欲望體驗讓她惋惜那個作為代價的年輕、美好的身體,她試圖在日常生活中接續自己的繁華舊夢。欲望體現在身體感官刺激上,而刺激則反過來又折射在身體的物質性層面,在此,空間、空間中的物都成為人性欲望的表現。平安里四牌友相聚的日子,無論外面的世界是怎樣一番新貌,打牌、聊天、聚會,王琦瑤的客廳里永遠是舊人、舊物、舊時光。穿插其中的景與物都是物欲的表現:吃與娛樂本是人之常情,但王琦瑤客廳里的吃與娛樂卻是生活的全部意義。每一天的平凡度日都是為了等待下一次的聚會?!氨臼菫榫鄱渣c心,現在是為點心而聚的。”制作細膩可心的點心、精致的壺碗湯盆、蕾絲錦緞的臺布、象牙的麻將等等物質構成了幾個人生活的全部空間,并由物質引發了人物的全部欲望關系,平安里的王琦瑤能抓住的物質全部是欲望的物化表現。人性的欲望被貫注到人物的日??臻g當中,空間中的人物特征就成為了空間文化特征,寫人亦是寫空間。
小說《長恨歌》以人為喻。借空間敘事表現人物形象,又通過人物作為特定時間里空間文化的符碼,因此小說《長恨歌》的空間敘事與小說人物呈現為互文關系,表現空間就是表現人物,推演人物則是探討城市空間的文化走向。誠如作家所說,女人是這個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寫的其實是一個城市的故事。
[1]王安憶.王安憶說[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
[2]劉紹信.當代小說敘事學[M].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2.
[3]現代漢語小詞典[K].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4]王安憶.長恨歌[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8.
[5]王安憶.小說家的十三堂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 2005.
(責任編輯:朱 嵐)
I2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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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836(2010)03-0134-02
2009-12-01
楊希(1983-),女,黑龍江哈爾濱人,碩士研究生,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