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用 芳
(武夷學院旅游與管理系,福建武夷山354300)
現代性作為現代社會發展的內在動力和特征,它是在不斷理性化、祛魅化的過程中走出傳統,走向現代的。18世紀的啟蒙曾是一種全新的時代意識,它為西方社會帶來了理性的世界圖景,人們從理性出發,用理性的法則去認識世界,拋棄了宗教和神話,實現了祛魅。但它在推進物質生產力極大發展、促進人的解放的同時,卻使自身上升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形成了對人的奴役,這種奴役又往往被作為勝利來歌頌。在過去看來象征美好的啟蒙理性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即在把人從迷信中解放出來的同時,又產生了對人的新奴役,束縛了人的發展。而批判性啟蒙是為了讓“努斯”(代表人的心靈)和“邏各斯”重新攜手,回歸人的本性,促進人的全面發展。
現代性意識首先產生于西方,西方史學家一般把15世紀文藝復興以來的歷史稱為現代史。與此相適應,人們就把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地理大發現視為現代性的開端。但這只是作為時間范疇去理解的“現代性”,它并沒有明確揭示出現代性特有的內涵。因此,人們往往把18世紀啟蒙運動作為現代性的登場。西方社會在經歷了工業革命、科技革命和政治革命之后,形成了相對于其他時代和東方民族的文化精神與時代特征。從總體上看,這種現代性精神是西方文化中的希臘理性文化精神與希伯來的猶太——基督教文化精神在近現代相互整合的結果。現代性發展體現為理性啟蒙,它相信社會的進步和發展,相信隨著理性和技術的進步,人類將從種種束縛走向解放。因此可以說,現代性是由啟蒙所弘揚的理性精神蘊育與升華出來的。
從西方思想內在邏輯的演變過程看,啟蒙精神是理性主義逐步戰勝基督教信仰主義,并且逐步取代信仰主義成為主導文化精神的過程。理性主義和人本主義精神正是啟蒙精神蘊育的結果,這種啟蒙精神對于現代性的生成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但是,他們所倡導的這種理性主義精神既是一種強調人的價值和意義的人文精神,又是一種與近代自然科學的興起相適應的科學精神,在實踐中又表現為與市場邏輯相共生的工具理性精神。
在市場理性邏輯下形成的社會變革中不斷展示著現代性的特征。一方面,物質愈來愈豐富,開發出了個人的潛能,人們的創造精神被肯定了,個人的進取精神獲得了相當程度的確認;另一方面,科學技術的進步,在給人類帶來巨大財富的同時,也給社會帶來了深刻的危機和隱患。一切都符號化、程序化了,人的多方面要求受到肢解和扼制,個體人格的和諧發展受到了嚴重的挑戰。與此同時,社會生存競爭的日趨激烈,加上社會體制的種種弊端,人們在功利主義支配下,生活極度緊張,單調乏味,生活失去了任何自由的詩意。馬克思當年曾說過:“在我們這個時代,每一種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們看到,機器具有減少人類勞動和使勞動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卻引起了饑餓和過度的疲勞。財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種奇怪的、不可思議的魔力而變成貧困的源泉。技術的勝利,似乎是以道德的敗壞為代價換來的。隨著人類愈益控制自然,個人卻似乎愈益成為別人的奴隸或自身卑劣行為的奴隸。甚至科學的純潔光輝仿佛也只能在愚昧無知的黑暗背景上閃耀。我們的一切發現和進步,似乎結果是使物質力量成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則化為愚鈍的物質力量。”[1]775100多年來,這種現代性的悖論并沒有消除。由啟蒙運動蘊育出的理性主義與人文精神發生了分裂,并導致了人的價值失落。
第一,人的主體性失落。在現代生產活動中,由于市場競爭和追求財富或生存的驅動,科學技術的功能空前發揮,造成了人們對市場原則和工具理性的信仰,在對利益的永無饜足的追求中,人也走向了片面化。在外在力量的支配下,人的生存的多維性,人的精神生活的需要,人的內在體驗和感受遭到忽視,變成了“單向度的人”。
第二,人生意義的喪失。在現代社會中,理性主義強調效率原則,可計算性成了絕對標準,成了評價所有過程的唯一合法尺度,任何無法計算的事物都被認為是無可救藥的形而上學。思想已被機械化,它受到了可證實性和可重復性思維的限制。科技所帶來的文明生活已被無限擴張著的理性所左右,短暫的人生并沒有無限的意義。人們在精神上只能實現稍縱即逝的感官滿足,而并非終極意義。現代文明生活通過消費的感性化宣告了人生的無意義。
第三,人的自由和個性的缺失。在韋伯看來,形式合理性的科層制是現代社會組織的主要模式。這樣,對于個體而言,他不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獨特人格的人,而是作為整個體系中的一個無人格、無差異的形式化的環節而存在。這樣,由越來越專業化組織起來的社會,使每個人在自己的專業之外都是陌生人,并且任何一個經過嚴格訓練的人或新的技術和組織都能將他取而代之。整個社會似乎依非人格化的邏輯進行運轉,它遠離了個體的真正體驗,個體逐漸被分離,人性的氣息正在弱化。人們在各種規則的籠罩和監視下,衍生了歸馴的靈魂,失去了批判性反思。種種規則內含的權力如一道道繩索緊緊束縛人們的思想、行為,使人失去了心靈自由的空間。
要糾正啟蒙以來的現代性悖論,需要尋求希臘古典理性主義的智慧,讓“努斯”和“邏各斯”重新攜手。“努斯”代表的是人的心靈,它的回歸使理性重新尋回“屬人”的本性。啟蒙以來,正是代表著規則、秩序、普遍性的“邏各斯”獨占了主導地位,從而使得理性脫離了“屬人”的本性,漸漸變成了異己的、“非人”的力量。馬克思用“異化”分析過這種轉換的機理。可是,理性在計算、實效的工具維度之外,還應有信仰的、美感的、倫理的價值維度,這些都是“屬人”的領地。沒有這些,人就失去了精神家園,社會也必然走向冷酷無情。健全的理性應當是“努斯”和“邏各斯”的圓滿結合,這樣才能給信仰和美感留下地盤,讓心靈滿足,恢復和重建倫理道德。
改革開放以來,在市場經濟發展中,理性主義在中國得到了張揚,但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一些問題。國民精神層面上存在的突出問題正是表現在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的泛濫,人們越來越重視物質追求,而在精神上卻出現了沒有歸宿的感覺。這種“唯物質”的價值觀使金錢成為一切事物的衡量標準,從而導致了金錢拜物教、腐敗問題、人情淡漠、貧富差異擴大等社會弊端。然而這些問題在理性主義和市場邏輯中又是一個無解的命題。如果把現代性視為一個關涉社會各方面的關鍵詞,這就意味著“必須注意到現代性不是一個孤立的范疇,它是和一系列的相關概念一起出現在具體語境之中的”。[2]5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超越市場理性,以一個關涉全局性的范疇,形成新的發展觀。從而也就要求破除對理性主義的迷信,實現批判現代性的啟蒙。黃萬盛認為“啟蒙反思的問題意識主要集中在這些方面:以人為核心的人類中心主義,以理性為唯一準則的理性的傲慢,以及與此相關的社會工程的權威心態,以追求技術和工具理性所產生的對科學的迷信,以及由此而派生的線性發展觀、歷史觀,和理性至上加技術主導所形成的迷戀規律的獨斷論的宇宙觀和方法論,由啟蒙的地緣意識導致的歐洲中心主義”。[3]19這個命題包括如何反思現代性的悖論、批判理性主義的專斷、建構和內化價值信仰、重新評價道德的意義、引導人們對美的追求等。同時,還要把技術理性與科學區分開來,在批判技術理性中提倡科學精神。這種科學精神是批判精神和實證精神的結合,它可以使人們在小心求證的同時,堅持反思和懷疑的否定精神,避免陷入輕信、盲從的境地,并把追尋真理、創新知識作為目標。正是有了這樣一種批判性否定思維,也就有助于人們反省自己的內心世界,進而走向價值重建。
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體現著對現代性悖論的反思,它批判扭曲人性的物欲化、功利化獨斷,反對顛倒人與物的關系,反對將人視為商品和工具;強調獲取與奉獻、消費與創造、權利與義務、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當前利益與長遠利益、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專業化與全面發展的統一。因而,它在價值取向上關注的是全體人民共同的、全面的、長遠的利益,是在把握現代經濟社會發展趨勢中對馬克思主義的創造性運用,從而實現了對工業文明下現代性的超越。
第一,以人的標準取代物的度量,形成了新的目標和價值取向。把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人的幸福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本質、核心和歸宿,以是否有利于人的生活和能否促進每一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衡量及判斷一切活動的最終標準,以人為中心來規范經濟社會活動。這就超越了以物為本的理念,并可以把人的發展與經濟社會發展內在地統一起來。
第二,以人的發展為準則確立新的思維,可以為人的素質發揮創造條件。圍繞人的實際需要來制定發展戰略、進行設計制度,以能否激勵每個勞動者創造力的發揮,作為評判經濟社會制度發展的根本尺度,在經濟社會發展的各個環節尊重和實現人的價值,努力創設一種公平競爭、平等發展,在充分發揮人們聰明才智的基礎上形成良好社會環境。這就不僅把人的發展納入經濟社會發展中,而且可以使勞動成為人的自主創造性發揮并實現自身價值的過程。
第三,注重人的基本權利的實現和保障,可以使各階層群體分享經濟社會發展的成果。把人民群眾的利益作為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始終從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出發來謀發展,切實維護和保障人民群眾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權益,切實有效地解決人民群眾生活中存在的實際問題,使發展的成果惠及全體人民。這就可以消除把人視為工具的問題,并把社會主義生產目的從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上統一起來。
第四,以人的發展為中心認識各方面的關系,可以在實踐中實現社會和諧發展。強調人的素質提高、人際關系升華、人與自然關系和諧,體現了社會主義本質的要求。既注重人們思想道德、科學文化和身體健康素質的提高,又注重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和環境保護的協調,追求統籌兼顧和可持續發展。這就把人放到了發展的中心地位,從而可以有效消除工具理性導致的短期行為,并在此基礎上形成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優勢。
目前我國社會發展正在進入現代性批判的問題域,啟蒙理性在今天西方國家進入了困境,但是,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又有著自身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與那些“內源現代化”的西方國家相反,作為一個現代化后發國家,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又有著自身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就在于,在物質領域、制度領域與精神領域之間交織著雙重矛盾。第一,由于物質生產力水平較低而強調市場原則,但市場經濟發展又導致了短期行為和人格物化;第二,由于科學技術水平較低而強調技術理性,但技術理性的張揚又造成了工具理性的泛化,導致了人的工具化;第三,民主法治的不健全要求強調人們的權利義務意識,但理性啟蒙的缺位又造成了教條主義和民粹主義的滋生。因此,資本主義發展中出現的矛盾和問題對中國而言,既非“天方夜譚”也非“隔岸觀火”。在每重矛盾的兩個方面中,前者顯示了現代化程度尚低的現實狀況,但后者卻又與啟蒙理性那種過度張揚人類主宰性和個體自我性缺陷相契合。因此,解決這些矛盾的出路不在于堅持理性至上,而在于樹立一個新的原則,確立一個新的方向,形成一種新的思維方式,開辟一條新的實踐道路。就中國的實際而言,由于工業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因此,批判傳統、追求現代仍是重要任務。但是,西方社會現代性悖論導致的社會問題和人的意義的缺失,又要求我們必須正確判斷現代性,并采取有效措施防止市場原則和工具理性的悖論性后果。因此,就要樹立起一種批判性的意識,倡導批判現代性啟蒙的精神。堅持批判現代性啟蒙,就是不僅要看到現代性對人的解放意義,而且還要看到它本身對人的奴役,進而尋求社會變革和人的發展的良性互動。科學發展觀為現代化規定了新的路徑。在現代性的邏輯中解決現代性的悖論是不可能的,既然現代化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主要內容,那么現代性在它的發展中就有積極的作用。但是歷史和現實都警示著我們不能對現代性持理想主義的態度。這就必須尋求現代化與社會主義的內在聯系,把社會主義現代化與資本主義區別開來。
第一,以人為本,必須堅持對現代性的正確判斷。現代化是現代性成長中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化的過程。在這其中,市場經濟、理性主義、效率意識對社會發展都有積極意義。但是現代性的悖論又要求人們形成批判精神,在競爭中求合作,在社會發展與人的發展之間尋求平衡,在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形成和諧。然而這種合作、平衡與和諧又必須通過一個核心性的、制約著各方面關系的范疇統一起來。這就是說,要從人的發展出發,認識各方面的關系,破除線性的思維方式,從總體上把握社會發展的要求,從各方面的關系中認識人的發展,以人為本評判各種是非關系,從經濟與文化、理性與非理性、理想與現實、生存和發展的統一上滿足不同社會群體的要求,使人不至于在追求自主創造中成為理性主義的奴隸,在追求效率中破壞生態環境,在競爭中破壞公平,在關注現實中失去理想。
第二,以人為本,必須保持理想與現實的張力。不論是社會發展還是人的發展都有現實和理想兩個維度。現實的維度要求堅持發展的優先性。這就要重視現代性的作用,從而使人們從傳統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并且滿足人們的物質和精神的需要;理想的維度要求人們看到現實的缺陷和不足,對現實保持一種批判的超越精神,以理想的燈光照亮現實,以理想的目標規范現實,以全面自由的發展反思現實發展的片面性,尋求從現實走向理想的道路。因此,必須在理想與現實之間保持一種張力關系,不致使人在現代性的片面發展中失去自主,在現代性的困惑中失去自由。
以人為本是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實踐相統一的內在要求,也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分水嶺。堅持以人為本,就可以既發揮現代性推動社會的作用,同時又堅持發展依靠人民,發展為了人民,發展的成果人民共享,在實現人的素質發揮中,使社會發展保持一種內在的創造力和自我矯正的能力,以人為本開辟了中國現代化不同于資本主義的實踐道路。實事求是地講,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的發展已使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界限走向了模糊,各方面也積累了不少的矛盾,因此,必須充分認識以人為本在社會主義現代化中的地位和作用,從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上把以人為本落到實處。以人為本命題的提出,標志著對社會主義現代化認識的深化。堅持以人為本,必須進行一種批判現代性的啟蒙。
[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周憲主編.文化現代性精粹讀本[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3] 哈佛燕京學社編.啟蒙的反思[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