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娜
二元經濟結構理論應用再思考
□文/劉娜
20世紀五十年代劉易斯提出的二元經濟結構理論為發展中國家指出了一條工業化道路,在經濟學界尤其是發展經濟學界產生了巨大影響。本文通過討論中國二元經濟結構成因,發現劉易斯犧牲農業發展工業的二元經濟結構核心思想不僅沒有消除中國的二元經濟結構,反而是中國二元經濟結構固化的根源。由此得出結論,劉易斯的二元經濟結構理論在中國的實踐結果與其初衷背道而馳。
二元經濟結構;成因;中國實踐
20世紀五十年代初,劉易斯提出二元經濟結構理論模型,認為發展中國家存在以傳統部門和現代部門并存的現象,傳統部門是以傳統生產方式進行的、勞動生產率極低的非資本主義生產部門,而現代部門是以現代工業為代表的資本主義部門。傳統部門發展落后的根源在于剩余勞動力,工業化的道路即把農村剩余勞動力從傳統部門轉移到現代部門,從而使得傳統部門隨著剩余勞動力的轉出而提高傳統部門邊際生產率,現代部門隨著廉價勞動力的轉入而增加利潤進而擴大生產規模。
20世紀六十年代,費景漢、拉尼斯注意到農業剩余的作用,并在劉易斯二元經濟結構模型基礎上,提出了拉尼斯-費模型。因其脫胎于劉易斯模型,后人將其稱為劉易斯-拉尼斯-費模型。他們的主要觀點是:農業是依靠輸出剩余勞動力而獲得發展的傳統部門,農業積累的產生和剩余勞動力從農業部門的流出是同步的,工業部門充當著自身持續發展和吸收剩余勞動力的唯一動力源泉,結構轉變和經濟發展的機制正在于農業剩余勞動力和工業資本的有機結合。這就是二元經濟結構最原始的含義。
新古典經濟學家喬根森基于新古典經濟學的視角創立喬根森模型。他認為,農業剩余的產生是勞動力由傳統部門向現代部門轉移的必要條件,且農業剩余越大,現代部門發展越快,農業中的勞動力的轉移也就越順利。
綜上可見,不管是基于古典角度的劉易斯-拉尼斯-費模型,還是基于新古典角度的喬根森模型,都將農業部門資源(農業剩余和勞動力)向工業部門轉移作為工業化的道路,他們都認為結構轉變和經濟發展的機制在于農業部門剩余勞動力與工業資本的有機結合及農業剩余為工業發展提供資本。
既然二元經濟結構是發展中國家共有的經濟特征,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其二元性自然不可避免。又由于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其國情遠比一般的發展中國家復雜,其經濟結構二元性自然也有更多的爭議。學術界對中國式的“二元經濟結構”有不同觀點:農村工業與城市工業、農村內部農業與農村工業并存的“雙重二元結構”;傳統部門與現代部門根本不發生整體關聯的“二極經濟結構”;每一“元”中存在優勢與落后并存的大小不等的“經濟元”構成的“環二元經濟結構”;以鄉鎮企業為第三元的“三元經濟結構”;由城市現代部門、城市傳統部門、鄉鎮企業部門和農村傳統部門組成的“四元經濟結構”。
本文基于利特爾對二元性的評述,把中國二元經濟劃分成農業與非農業兩種結構,即“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在那種傳統制度下運行,而另一個重要的部分則是在雇傭工資制度下運行”的結構,具體表現為一元作為鄉村農業,另一元為由城市非農業與鄉村非農業共同組成的非農業,而將其他的鄉鎮企業、農村工業等看作是二元經濟結構向一元結構轉換的過渡形式。這種二元經濟劃分方法強調了生產率和剩余勞動是兩部門經濟的根本區別所在,這正是發展經濟學主流思想所說的二元性意義。因為中國鄉村農業經濟的根本特征在于低下的生產率和大量剩余勞動力的存在;而非農業經濟也正是采用了相對先進的生產方式而具有較高的生產率。
基于對中國農業和非農業二元經濟結構的界定,本文使用農業部門比較勞動生產率和非農業部門比較勞動生產率比值的二元對比系數測度二元經濟結構,揭示中國建國后二元經濟結構產值和勞動力在部門之間的配置情況,進而評估中國二元經濟結構現狀。我們定義以下指標:Pt=傳統部門(農村農業)產值;Pm=現代部門產值;Pt+Pm=P,P=GDP總量;Lt=傳統部門(農村農業)就業人數;Lm=現代部門就業人數;Lt+Lm=L,L表示就業人數總量;Rt=(Pt/P)∶(Lt/L)=傳統部門比較勞動生產率;Rm=(Pm/P)∶(Lm/L)=現代部門比較勞動生產率。二元對比系數就可以表示為R=Rt/Rm。
一般認為,二元對比系數與二元經濟結構反差程度正相關,二元對比系數越小,二元經濟結構反差越顯著。圖1為新中國成立后國民經濟計劃恢復后二元經濟結構的變化情況,可以看出,盡管建國后我國經濟發展取得了世界矚目的成績,但我國二元經濟結構在1978年后得到改善后,從九十年代中期又開始加劇,以至于2008年的二元結構強度與1952年相當。(圖1)

圖1 新中國成立后二元對比系數
二元經濟結構實質是資源,尤其是勞動力資源,在農業部門與現代部門之間不合理配置,而這種不合理配置短期內會造成處于兩個部門的收入差距擴大,長遠來看會影響經濟體的持續發展。中國二元經濟結構反差現階段突出表現為近年來一直被社會各界關注的“三農”問題。
(一)二元經濟結構成因分類。由世界各國發展史可將二元經濟結構出現的原因歸結為三類:
第一類,在大量農業剩余基礎上自發生成的與農業部門密切聯系的非農部門。這種二元經濟結構更傾向于張培剛定義的二元經濟結構,其與劉易斯二元經濟結構的根本不同在于其非農部門脫胎于農業部門,且兩大類部門之間形成密切的聯系,主要代表國家是歐美等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進入工業革命之前的時期。
第二類,殖民者的入侵造成殖民地國家發展不平衡。外部入侵的資本更偏向于將殖民地資本回報率高的現代部門變成為與自己國家產業鏈結合的一個環節,而不是與殖民地內部的農業相結合;對傳統部門則因其低回報率而沒有投資動力,由此形成了殖民地國家在劉易斯意義上的二元經濟結構。這一種成因是目前世界上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二元經濟結構的根源。
第三類,國家政府主導的政策導致的二元經濟結構剛性。這一種類型很大程度上是對第二種成因背景下的延續,20世紀五十年代殖民地相繼獨立,當時的客觀條件決定了他們要迅速發展工業,建立自己的工業體系,而建立工業體系最初只能用內部積累的方式,即通過犧牲農業來發展工業,這樣就進一步加劇了發展中國家的二元經濟結構。
(二)中國二元經濟結構發展歷程。中國明清時期在農業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紡織業、冶煉業等非農部門與占主體地位的農業部門并存可看作張培剛定義的二元經濟結構的雛形。但是,后來隨著當政者一系列阻止商業發展的政策和西方列強的入侵,這種自然演進的二元經濟結構轉化過程被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殖民地輸入式的二元經濟結構。新中國成立后,政府又進一步對二元經濟結構人為固化。本文主要討論的是新中國成立后二元經濟結構的人為固化,以揭示劉易斯式的二元經濟結構理論在中國的運用情況。
1、改革前重工業優先發展的戰略。新中國成立時的客觀環境,決定了新中國領導人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戰略決策,這一戰略奠定了中國經濟面貌,形成了之后經濟改革的背景。
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是嚴重違背當時中國的資源稟賦的,為使重工業能優先發展,國家采取轉移農業剩余的方式,通過工農產品價格剪刀差的方式,對包括糧食在內的主要農產品實行統購統銷,以保障城市居民的基本生活和國家工業化建設對農產品的需要,并通過制定低價的收購農產品政策,把一部分農業收入轉化為工業化的啟動資金。農產品統購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商品交換,它還具有從農村轉移資金的功能,而這種轉移資金的功能又是通過交換來實現的。農村人民公社化是統購統銷的制度保障。1953~1978年中國農民通過低價交售農產品為工業化提供的資本原始積累金額為5,100億元,約占同期農業凈產值的1/3。
城鄉二元戶籍制度是為糧食等主要農產品的統購統銷服務的,建國初期的戶籍制度對城鄉居民沒有特別的限制,在1953年國家按照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執行第一個五年計劃時,出現了新中國第一次人口遷移的高潮,有組織的計劃性遷移與自發性遷徙并存。而國家實行的糧食統購統銷制度,城鎮人口大規模增加意味著糧食統銷對象的增加。為控制由國家供給糧食的城鎮人口,則必須嚴格限制農村人口流入城市,中央政府各部門相繼頒布了一系列限制農村人口流入城市的政策。1958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從法律形式上使限制農民遷往城市的制度固定下來。從此,嚴格限制人口向城市遷移的戶籍制度正式形成,城市和農村的二元戶籍管理模式基本定型。
農業剩余以工農產品價格剪刀差的形式轉向工業尤其是重工業,而城鄉二元戶籍制度將農業剩余勞動力束縛在土地上,這是中國二元經濟結構固化的最初成因。
2、改革后仍受二元經濟結構政策主張的影響。如果說改革前二元經濟結構的形成是政府的有意為之,則改革后的二元經濟結構徘徊不變更多的是政策制定者思想上仍受二元經濟結構政策主張的影響。具體表現為:
(1)隱形工農產品價格剪刀差。改革開放后,盡管廢除了統購統銷制度,工農產品定價趨于市場化,但是價格剪刀差依然存在。資料顯示,農產品生產價格1978~2008年僅增加了9.8%,且個別年度波動較大;與此同時,農產品生產資料價格1980~2008年增加了457.6%,農村居民消費價格指數1985~2008年增加了290.7%。
這種新型的價格剪刀差表面上是源于農產品的相對過剩,實際上卻源于一系列制度安排,具體表現為:第一,國家對糧食價格和糧食流通渠道的控制。價格體制改革中,糧食價格是放開最晚的,糧食流通體制的改革也是最晚的。至2004年國家才明確規定將全面放開糧食收購和銷售市場,實行購銷多渠道經營;第二,政府采取的一系列保障糧食供給的措施。糧食是一種需求剛性的商品,如果供方能有效控制供給量會帶來價格大幅度攀升,對供方非常有利。但是,國家采取的一系列保障糧食供給的措施卻使這一效果難以實現。一方面國家通過嚴格控制農地非農用途來確保糧食供給過剩狀態;另一方面國家保持巨額的儲備糧食干預市場,使糧食價格一直在低價徘徊。
(2)壓低農民工工資和福利待遇。“農民工”這一詞匯的產生反映了中國二元經濟結構工業化與城市化進程的嚴重不對等。農民工身份是農民,但其工作是為工業部門服務。在中國,農民不僅僅是一個職業概念,同時代表著一種身份,這種身份能享受的社會福利待遇遠遠低于城市水平,且其工資水平也與擁有城市戶籍的正規職工的工資水平相去甚遠。
在這里,農民工更傾向于劉易斯指出的無限供給的勞動力,但在劉易斯模型中無限供給的勞動力轉移到現代部門的同時即意味著其轉移到城市,即劉易斯模型中工業化與城鎮化是同步的。而在中國,轉移到工業部門的剩余勞動力依然是農業部門的身份,尚不能享受城市部門的福利待遇。
(3)低價征用農民土地。農民為工業化、城市化提供資本原始積累另一個表現在于政府借助城鄉二元土地制度及與其相聯系的農村土地產權制度不完善,無條件地低價征用農民土地,將相當一部分土地的級差收益轉化為工業化、城市化的啟動資本。
中國的土地制度因用途不同,沿著不同的路徑在深化。農地制度朝著強化土地物權和以農戶為主體的市場交易演進,而非農地制度卻朝著強化地方政府壟斷和土地利益最大化方向演進。同一塊土地因用途改變而導致土地權利結構的改變和利益分配方式的變化,是現行中國土地制度最大的缺陷。農業用地變為非農用地必須有國家將土地征用后再提供給土地使用者,而農民只能獲得土地農業用途收益的幾倍,其中巨大的級差收益支撐起“經營城市”所需的資金。
事實證明,二元經濟結構理論第一次觀察到發展中國家傳統部門與現代部門并存的現狀,并根據發達國家歷史經驗得出傳統部門資源(主要是農業剩余和勞動力資源)向現代部門轉移是一國經濟發展的必然道路,是學術上的一次偉大創新。但從中國的實踐上來看,以犧牲農業發展工業為核心的劉易斯二元經濟結構轉化思想不僅沒能消除二元經濟結構,反而成為固化原有殖民地時期二元經濟結構的工具,其實踐結果證明其與該理論提出的初衷背道而馳。
(作者單位:浙江財經學院)
[1]劉易斯.二元經濟論[M].北京經濟學院出版社,1989.
[2]張培剛.農業與工業化(上卷):農業國工業化問題初探[M].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2.
[3]譚崇臺.發展經濟學[M].山西經濟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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