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教育》是根據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女記者琳?巴貝爾(Lynn Barber)的回憶錄改編。影片背景是1961年的英國倫敦,16歲的少女珍妮在父母和學校的教育下,成績優異,是女子預科學校中能夠有資格進入牛津的佼佼者。一個雨天,珍妮偶遇成熟男人大衛,大衛舉手投足間的迷人氣質深深吸引了珍妮,大衛對珍妮也戀戀不忘。于是大衛和珍妮交往日益頻繁,大衛和朋友不斷帶珍妮出入音樂會、高檔餐廳和藝術品拍賣行,甚至說服珍妮的父母帶她游覽夢寐以求的巴黎。陶醉在夢想中的生活的珍妮迅速墜入愛河,只可惜這一切都是存在于謊言的基礎之上。
回顧西方文學史,不難發現,英國十九世紀小說家薩克雷的《名利場》以及法國現實主義作家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早就闡釋過女性們面對誘惑時的種種反應,她們或對上流社會不擇手段的追逐,或對平庸地位無比的厭煩渴望改變,羨慕那如海市蜃樓般的名利和虛榮。只是,《成長教育》不像偉大的作家那樣充滿辛辣的諷刺與鄙視,把女性的虛榮心刻畫得淋漓盡致,而是簡潔明快地展現了16歲懵懂少女珍妮單純地向往愛情向往文藝,卻不知不覺在虛偽男人的誘惑下誤入了迷途。
法國女性主義理論先驅西蒙?德?波伏娃說“女性并非先天生成的,而是后天被造就的”[1](are made not born)。這就是說,女性并不是天生就是女性,而是后天造成的,女性特質是社會約定俗成,或者說是男權社會的需要造就了女性。“女性從小就被更多的規矩所束縛,女性的成長和發展的軌跡早已被社會規定了,女性角色的形成并非其自然天性的外化和展開,在很大程度上是社會強加給她的。”[2]珍妮的父母造就了16歲前的珍妮,在父母的督促和教育下,她品學兼優,雖然父親反對,但仍然愛好大提琴,熱愛藝術,可以說是典型的文藝小青年,是進入牛津的種子選手。這樣的珍妮是父母期待中的珍妮,是家長望女成鳳的期盼,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的珍妮通向所謂成功的途徑之一。
可能青春叛逆期的少女都有一顆不安分的心。珍妮對英國的厭惡對法國的崇拜,在片中清晰可見。二戰后,英國經濟力量衰退,淪為二流國家,法國作為歐洲的藝術中心,是許多年輕人向往的時尚之都。珍妮也不例外,她向往法國和法國文化,她聽法國歌手朱麗葉?葛瑞科的法語歌“巴黎的天空下”,看法國小說家加繆的書,她說:“等我上了大學,我要當法國人,去巴黎,還有抽煙,穿黑色的衣服,看法國電影……”珍妮的思想深深地受到法國的影響。這種對自我身份的否定,對他者身份的認同,表現在16歲的珍妮身上是一種單純的向往。出身于英國一個普通家庭的珍妮,能遇到大衛這樣儒雅有風度有,而且對珍妮還無比迷戀的男人,能夠迅速實現想要的生活,這樣的機會是舍棄還是堅守?電影《蒙娜麗莎的微笑》中的女性們也是糾結在結婚與上大學的選擇之中,對于女性來說究竟是結婚為人妻重要還是接受更高的教育擁有自己的未來更有意義?
《名利場》里的貝姬?夏普說:“如果我有5000英磅,我也會是一個好女人。”[3]英國著名的意識流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夫指出:“一個女人如果想要寫小說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4]貝姬?夏普的意思是如果她本身就出身于富貴家庭,她就不會不擇手段的往上爬,而變成一個“壞女人”。伍爾夫要表達的是“在父權社會中,婦女的經濟不獨立,教育無法得到保障,又受到家庭和孩子的牽扯,難以從事寫作需要的獨立空間和完整時間。”[5]而60年代的英國,其實也一樣,沒有權利和金錢,也就接觸不到所謂的上流社會,看不到盛大的音樂會,也就去不了法國,抽不上法國香煙,用不上Chanel香水。經濟基礎不僅僅決定上層建筑,還決定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而還未長熟的珍妮面對重重誘惑也曾迷茫和徘徊,可是她只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最后還是決定跟著大衛出去看看。
我們每個人都有對美好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只是迫于現實和機緣條件的不足往往也就安于現狀。這部電影的女主人公珍妮就有了一個很好的機會接觸到了所謂的上流社會的光鮮華麗和愜意的享受生活。
生性浪漫的珍妮偶遇成熟優雅風趣的男人大衛,恍惚是愛情,以及附帶而來的諸多好處:向往已久的音樂會、藝術品拍賣行、高級餐廳以及游覽夢寐以求的法國。面對誘惑和欲望,珍妮不是沒有猶豫過,只是在自己小小的虛榮以及旁人的縱容下,一度麻醉了自己。
影片中表現出來的珍妮并沒有多大的欲望,她只是單純的喜歡藝術,向往的心目中認為美好的生活,加上類似于愛情的追求,哪個萌動的少女不會動心。只是戀愛(如果珍妮和大衛開始的時候算是愛情的話)中的女人智商有時候是為零的。珍妮發現大衛順手牽羊斂財,他們的光環背后是一種不擇手段。她一開始還堅持自己立場,吵著離開,可是在大衛的一套套說辭加上虛偽的自我辯護下,珍妮麻木了。
而另一方面,在這個珍妮在自我麻醉的過程中,她的父母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接受教育和聯姻都是改變自身階級處境的途徑之一,只是接受教育是緩慢的,而結婚是迅速的。當發現跟著大衛能夠打開眼界,輕而易舉地實現愿望,并且有可能改變自我階級身份,珍妮的父母從略顯專制的家長變成了善解人意的家長,認為接受教育與否已經不再重要的,因為重要的是想要的目的達到了。即使珍妮的父親發現了那個愛爾蘭小說家其實是住在劍橋而不是牛津,證實珍妮拜訪牛津是一個謊言,他依然選擇沉默,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掩蓋真相。
故事的前半部分,大衛顯示出來的都是一種風流倜儻的成熟男人魅力。大衛多次拜訪珍妮的家,第一次成功說服珍妮的父母帶珍妮去音樂會,第二次裝著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喝著紅酒博得珍妮父母的信任,第三次帶著禮物慶祝珍妮的生日,贏得珍妮父母的歡心。這一步一步的攻勢,不僅讓珍妮對大衛充滿崇拜,而且還深深地讓珍妮的父母以為攀上了金龜婿,可是沒有人看出來大衛的真實面目,甚至連觀眾也不知道。而丹尼和海倫,作為大衛的朋友,他們知道大衛的作風,仍袖手旁觀。雖然丹尼對大衛的行為有所不滿,但是最終也沒有揭穿大衛,只是眼看著珍妮被欺騙。
片中,珍妮在與女校長面對面的一場爭論時,說:“這整個愚蠢的國家(英國)很無聊,沒有生機、色彩或是樂趣,也許一切還會照舊,即使俄羅斯人隨時會往我們這扔個核彈,所以我的選擇是要么一輩子做那些困難又枯燥的事,要么嫁給我的猶太人(大衛)……”珍妮選擇了后者,這時的珍妮已經是被光鮮亮麗的生活麻醉得看不清自我。值得慶幸的是,在事情還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珍妮發現了大衛的秘密,自己親手揭開了大衛的謊言。如果,大衛單純地只是一個有魅力的富有的單身漢,珍妮放棄大學跟著他享受繁華的世界,也許并不算是迷途,但是當她自己尋找大衛的家,發現大衛有老婆孩子還不停地沾鮮花惹嫩草,那就是明顯的迷途。
面對大衛無情的欺騙,珍妮很受傷,而受傷正是成長的途徑之一。在影片的最后,珍妮尋求女性(片中珍妮的女老師和校長)的幫助而不再是男性。從之前對女老師和校長的無理,到對女老師單身生活的尊重和敬仰,懇求校長的原諒,某種程度上是對她們的一種認同。這是一個成長的過程也是一個尋找自我的過程。成長教育與學校教育不同的是,學校教育我們成為牛津劍橋的一份子,成長教育我們成為我們自己。
在女性主義批評看來,“婦女的成長史則是女性在被壓抑和反壓抑中追尋自我意識和主題存在的歷史”。珍妮的成長是在被父母壓抑和反大衛壓抑中追尋自我,這種自我意識的清醒不是《末路狂花》那樣的徹底與壯烈,也不是《時時刻刻》那樣的悲觀消沉,因為畢竟珍妮還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16歲少女,她的痛楚也不過是愛錯男人的悔恨,根本不及《末路狂花》和《時時刻刻》女性們對男人的仇恨。
《成長教育》中,大衛作為男性不僅在性別秩序中占有主導,他還處于社會階層中擁有財富和權力的一方。他的權威不止來源于性別關系中的“第一性”地位,更多的來自于他所承載的具有父性特征的政治經濟權力結構。而珍妮,她作為“第二性”[6]的女性,行走在秩序的邊緣,也是在社會階層中處于從屬地位。在經歷過欺騙與虛偽成人世界的痛楚后,珍妮最終認識到比虛無縹緲的愛情和的欲望更重要的東西。也許進入牛津并不一定意味著女性人生的成就或者對男性世界的反抗,但至少是新的生活的一個開始。
所以,如片中所說“生活是沒有捷徑的”,成長也是沒有捷徑的。《成長教育》教會女性的是:男人是不可靠的,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話,女性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得強大。
《成長教育》改編自女性的人生經歷,影片的導演也是一位女性,我想,之所以我偏向于用女性主義的理論分析探討這部影片,是因為作為女性,在觀看這樣的影片時會不自覺地偏向于感性思維,所得到的收獲也會趨向于女性的方式。影片從頭至尾都是在講少女珍妮,這里的“成長教育”不如說是“女性的成長教育”。影片并不傾向于某一種道德的批判或者歷史說教,而是忠于實際的客觀展現。而現在歐美拍的關于六七十年代的電影故事,總感覺好像反應的是當下的中國,現在的中國年輕人看到這樣的電影也頗有感觸。雖然此片被人詬病過于淺顯,但是我認為電影不一定非得拍得晦澀難懂,如果能夠用簡單明快的手法傳達出來的信息或者感觸就沒必要一定要弄得復雜。
[1]游飛、蔡衛.世界電影理論思潮.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第370頁
[2]邱運華.文學批評方法與案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第218頁
[3]同上,第217頁
[4]同上,第217頁
[5]同上,第224頁
[6]1949年法國女權主義者波伏娃在她的著作《第二性》中提出的概念。所謂“第二性”,是相對于男人的“第一性”而存在的。男性是第一性,女性在社會地位是第二性。女性不是生來就要做女人的,而是被后天培養成女人的,是男人和社會使她成為第二性,是女人自己拱手將權利讓出的。波伏娃著作的標題就表達了對弗洛伊德“性向一元論”(sexuar-lmonism,即認為一個單一的、基本上是陽性的性欲里比多界定著所有性向)的否定,批評了弗洛伊德的以男性為中心的、把女性的生理、心理和處境歸結為“性”的“性向一元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