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萍,沈之嫻,戴 健
(蘇州錢小萍古絲綢復制研究所,江蘇 蘇州 215001)
東周織錦的織物結構與制作技藝研究
錢小萍,沈之嫻,戴 健
(蘇州錢小萍古絲綢復制研究所,江蘇 蘇州 215001)
2007年江西靖安東周大墓的考古挖掘出土了數件經密很高且色澤鮮艷的東周織錦,在無文物原件實物的情況下,分析、研究并初步設定了織物的門幅、組織、密度、制作工藝,并經試織對預計參數進行了修訂和確定,最后成功復制了所選文物。為人們正確認識2 600年前的絲織物結構和制作工藝提供幫助。
織錦;絲織物考古;東周;織物結構;制作工藝
中國絲綢歷史源遠流長,遠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經發明了絲織技術。利用桑蠶絲織制成的多種不同類別的絲綢,以“錦”最為美麗華貴,故古代就有“織采為文,其價如金”之說。2007年,江西靖安東周大墓的考古挖掘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反響,尤其是出土了數件經密很高、且迄今為止色彩仍舊十分鮮艷的錦,令人驚嘆,這也給絲綢專業工作者帶來了莫大的驚喜。
國家文物局下達了對“東周紡織織造技術挖掘與展示”的研究課題,筆者有幸參與其中,但心情是既喜又憂。喜的是有機會參與東周大墓出土絲綢文物的研究復制,以探究這批文物的織物結構與制作技藝,為現代人了解2 600年前的絲織技術水平提供可貴的實證;憂的是缺乏文物原件,無法進行詳盡的測試,只能根據考古資料照片和報道的信息——該批文物中織錦的經線密度最高達2 400根/10cm——有人預言也許不可能復制成功。所幸由徐長青、王亞蓉等帶領的考古專家團隊前期艱苦的挖掘和研究分析,提供了較為清晰的文物原件的照片。同時,課題組組長錢小萍由于創建了蘇州絲綢博物館、中國絲綢織繡文物復制中心、蘇州錢小萍古絲綢復制研究所,并帶領人員進行過從先秦兩漢到隋唐明清等不同朝代、不同結構、不同工藝的一系列絲綢文物復制,因此對絲綢文物復制具有較豐富的經驗和技術基礎。本課題自2009年1月起步,項目組成員奔赴江西靖安考古挖掘現場參觀考察后,從選定復制對象進行分析、研究,制定復制方案,到上機試驗,經反復多次的研究改進,前后經歷了10個多月的時間,終于基本復制成功。通過這樣系統的科學實踐,課題組從中獲得新的發現,這對正確認識2 600年前的絲織物結構和制作工藝具有一定意義。本文對這次課題中研究的一些主要內容和探索研究作一分析總結。
課題組選擇東周大墓出土的2件經錦中的1件——條形幾何紋錦以及另一件方孔紗進行復制(其科學實踐過程、技術難點、存在問題與解決方法等另文詳述,本文從略)。另一件經錦——狩獵紋錦,據報道它的經線密度達到2 400根/10cm,如此高的經密要在短短幾個月內復制成功,難度較大,且它的門幅也難以確定,故筆者建議將其作為絲織絳帶在丁橋機上先行復制試驗,同時選擇條形紋錦為本課題的主要研究復制對象。
根據西周的《九府圓法》規定,布帛廣2尺2寸為幅,長4丈為匹;同時參照湖北荊州馬山一號墓出土的塔形紋錦和舞人動物紋錦,文物原件門幅分別為48.5 cm和50.5 cm;而這次在發掘現場測得同一墓葬中的另一件織物方孔紗的門幅為49 cm。因此,筆者將條形幾何紋錦的門幅定為49 cm。
由于沒有取到文物原件,只是在考古發掘現場見到了尚在棺木中的文物黏合體(圖1),只能根據曾復制過的同屬東周時期經錦織物來推測它的組織。因戰國中期的塔形紋錦和舞人動物紋錦的組織均為平紋經錦(圖2),故將條形幾何紋錦的組織也定為平紋經錦。
根據考古專家現場拍攝的照片,放大后將表面經線進行測數,再按組織循環進行測算,同時參考考古挖掘報道的數據,確定經密為1 600根/10cm,緯密初定為420根/10cm左右。
根據筆者曾對戰國中期出土的不少二重經的織錦,如塔形紋錦、對龍對鳳彩條幾何紋錦和鳳鳥鳧幾何紋錦等部分織物的復制經驗,這些文物均采用多綜多躡的織造生產工藝,故這次條形幾何紋錦也確定用多綜多躡織造技藝加以復制。但考慮到該織物雖為二重經錦的結構,經線密度卻大大超過了戰國中期其他經錦的密度,所以復制的難度相當大。在打綜工藝、穿綜方法和起綜方法的設計上,課題成員動了不少腦筋,最終找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工藝路線(圖3),才克服了高經密織造的困難,并試制出了經錦組織的織物樣品(圖4)。

圖1 文物原件黏合體Fig.1 Original Bonding Heritage Body

圖2 二重經錦組織示意Fig.2 Weave Diagram of Warp Backed Weave Brocade

圖3 穿綜示意Fig.3 Drafting Plan

圖4 經錦組織織物樣品Fig.4 Sample of Warp Brocade Structure
織物結構的構成要素主要有絲線材料(包括地材料性能、形態和粗細)、織物組織、經緯密度以及加工工藝狀態等方面。本課題重點就經錦的結構和工藝進行研究探索。
早在約5 000年前中國就發明了蠶桑技術,1984年在河南省滎陽縣青臺村一處仰韶文化遺址發現了3 500年前的絲、麻紡織品。這次東周大墓出土的文物中,有數件方孔紗,原以為也是真絲織品,但現場觀察實物時發現它的纖度較一般方孔紗要粗,纖度又極不均勻,而且幾乎沒有光澤,究竟是不是絲纖維,筆者有所懷疑,故希望通過科學的檢測后再定。經浙江理工大學和中國絲綢博物館測試,確定方孔紗為麻纖維,而2件織錦則為桑蠶絲。
從殷墟時期出土的青銅器上絲織品的印痕以及有關文獻記載分析[1],中國商代開始出現組織結構為平紋和變化斜紋的絲織品,如圖5所示。

圖5 商代銅鉞上回紋綺的印痕Fig.5 Moulage of Fret Pattern Damask at Bronze Tomahawk in Shang Dynasty
到了西周時期開始出現重經單緯經錦織物,如1975年考古工作者在陜西省寶雞茹家莊和遼陽魏營子西周墓出土的文物中就有經錦(圖6),即用2組不同色彩的經絲,直接在織機上織出花紋,以一色作地紋,另一色作花紋。經錦的出現,標志著中國絲綢織花技術的重大發展。這種經錦在遼寧省朝陽縣西周墓和山東省臨緇東周墓出土的絲織品中,也曾經發現過。

圖6 西周經二重絲織物Fig.6 Warp Backed Weave Fabric of Western Zhou
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絲綢品種有了進一步發展。當時一些文獻資料上提到的絲織品名稱就有帛、縵、綈、素、縞、紈、紗、縠、縐、纂、組、綺、繡、羅等十余種。紋樣從幾何紋發展為動物紋,色彩更加豐富。經錦中還可細分為雙色平紋經錦、二重彩條經錦以及三重平紋經錦。而湖北江陵馬山一號戰國墓出土的塔形紋錦和鳳鳥鳧幾何紋錦等都是二重彩條平紋經錦[2]。
因此,研究初始,在沒能測試到文物原件的情況下,課題組把靖安墓中的東周絲織品推測為平紋經錦。但通過半年多對條形幾何紋錦的復制試驗,將試制出的復制品照片與文物原件照片反復對比,發現組織結構不太相同。后進行多次改進,但情況依舊。
因此課題組推斷,該文物的組織結構并非平紋經錦。平紋組織的花地組織是相同的,絲線浮長和交織狀況也均應相同。而從原件照片分析,條形幾何紋錦的花地組織和交織狀況并不相同。所以課題組跳出平紋經錦的既定框框,根據文物原件照片和表面組織效應,又作了新的改進設計,在平紋組織的基礎上進行變化,作出了與原文物結構相似的類似羅紋組織的基礎組織。并在此基礎上,研究設計出它的花紋組織(圖7),花地組織的浮長線分別有3根、5根、7根,然后再上機試驗,最后試制出的織物其組織效應與原文物照片較為吻合,如圖8、圖9所示。
同樣,狩獵紋錦起初也是按平紋經錦組織加以復制試驗的,試制出的織物樣品照片與文物原件對照,雖大體效果尚可,但其花紋部分的組織結構形態有所差異。這說明狩獵紋錦的組織也不是標準的平紋經錦。從文物原件照片的表面組織分析,筆者設想它和條形幾何紋錦一樣,都有一個相類似的基礎組織,并在此基礎上織出花紋。


圖8 條形幾何紋錦復制件Fig.8 Copy of Bar Geometric Pattern Brocade
據歷史文獻和考古挖掘資料得知:1958年在浙江吳興錢山漾遺址發現的公元前2 700年前的絲織品,其中有未炭化而略顯黃褐色的絹片,殘長2.4 cm,寬1cm,經測定原料為家蠶絲。絹片是平紋組織,經緯密度為520根/10cm和480/10cm根;1970年在遼寧朝陽西周早期墓發現隨葬絲織品20多層,其中有幾層是經二重組織的錦,經密為520根/10cm,緯密140根/10cm;1982年湖北省江陵馬山1號墓出土的二重經錦塔形紋錦,其經密為940根/10cm,緯密為250~270根/10cm;三重經錦舞人動物紋錦,其經線密度也只有1 560根/10cm。
可見以前的出土文物中,春秋戰國時期的二重經錦經線密度一般在500~1 000根/10cm,而靖安東周墓中的經錦經線密度為什么一躍達到了1 600~2 400根/10cm呢?而且如此高的經密,制織是十分困難的。
對此筆者也頗有疑問,不知此經密是以什么方法測得的?據筆者的經驗,密度的測定方法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經緯密度儀自動測定法,另一種是應用放大鏡和織物密度鏡進行人工點數法。但這兩種方法用于單層織物的經密測定比較準確,對于重疊在背面的經線密度就比較困難,尤其是文物本身已嚴重炭化,不能觸摸,更不能拆撥的情況下,只能根據以往復制文物得到的經驗,即經表面經線點數后,根據織物組織循環和表里層經線排列比加以計算得出。而這次條形幾何紋錦因沒有文物原件可測,課題組一是根據考古挖掘報道的數據,二是先推定它為平紋經錦,然后根據文物原件的照片點出表層經線數,再根據組織循環經線數加以計算,在復制方案中確定為1 600根/10cm。同理,狩獵紋錦的經線密度確定為2 400根/10cm。
然而,在對條形幾何紋錦的反復試制中,課題組發現它并非原來確定的平紋經錦組織,而是類似羅紋的經錦組織;而且表里層經線的排列比也不一定是2∶2,而很有可能是2∶1,甚至4∶1。如果是這樣,那么同樣是數出一表層經線的組織循環根數,計算方法就不是乘以4,而是乘以3。由此計算出條形幾何紋錦的經密應為400×3=1 200根/10cm;狩獵紋錦的經密則為600×3=1 800根/10cm。當然,作為二重經錦,即使是1 800根/10cm的經線密度,也已經是迄今為止二重經錦中最高的經線密度了。
筆者原先認為條形幾何紋錦和狩獵紋錦均為平紋經錦,故推定的提花織造工藝也應該是多綜多躡織機或丁橋織機。根據它們的花紋緯線循環數和經線密度,則分別要采用20~40片的綜片。這樣織出的織物雖然也能取得與原件相似的效果,但費時費力,事倍功半,也不符合當時的工藝技術。中國早期的織物提花方法是由人工在腰機或素織機上挑織進行,靖安墓出土的這批絲綢文物,紋樣比較簡單,尺寸較小。條形幾何紋錦紅條寬1.6 cm,黑條寬1.2 cm,在考古挖掘提供的照片上可見到最寬的地方大約有7個紅黑條紋,即(1.6+1.2)×7=19.6 cm;狩獵紋錦花幅為1.5 cm,可見到最寬的地方大約有3個花回,即1.5×3=4.5 cm。也就是說,織物的門幅很有可能是極窄的,在6~20 cm。而由于它們的經線密度很高,故不可能在腰機上制織。經過半年多的實踐,筆者推測該靖安墓中的織錦有可能是運用具有腳踏板(桿)的素機,以腳踏提綜的方式進行制織,采用4~8片綜片用于起基礎組織,花紋部分由人工挑織而成,如同制織少數民族織錦所采用的織機和工藝路線。
根據此次對東周大墓出土絲綢文物的復制研究,筆者認為有以下幾個方面值得進一步探討和深入研究。
1)我國最早的織錦組織結構是什么?東周初期的經錦應是何種結構?
2)西周和東周早期的織錦密度是多少?在考古挖掘中已發現的實物實際經密最高達到多少?
3)西周和東周早期的織錦應采用何種織造工藝和工器具?丁橋織機和多綜多躡織機最早產生于什么時候?有報道稱這兩種織機已有三千多年歷史,是否有可靠實證?
通過本課題的研究,筆者認為:
1)靖安墓中出土的這兩件織錦,在組織結構上雖然屬于兩種不同色彩的經線顯花的經錦,但不完全是平紋經錦,而是羅紋型經錦。根據筆者對先秦、兩漢到隋唐等古代織錦的研究,其組織結構主要有平紋經錦、斜紋經錦和斜紋緯錦,而織物表面的花地組織是相同的,只是色彩不同而已。這次靖安東周墓出土的兩件織錦,其花、地的組織結構及絲線浮長是有區別的,說明這兩件經錦生產的時間有可能比戰國中期馬山一號楚墓的經錦要早,因此它是一種由平紋簡單組織演變到重經組織的過渡組織,類似于草席編織狀的羅紋型經錦。
2)靖安墓中出土的東周時期的織錦,其密度最高應不會超過1 800根/10cm,但就二重經錦來說,這樣的經密已經是迄今為止最高的了。表里層經線的排列比可能不是1∶1或者2∶2,而是2∶1,甚至4∶1的可能性也有,則密度就更小一些。
3)織造工藝應為素織機上加以手工挑花,即采用少量的綜片起基礎組織,花紋則由手工挑織而成。因根據文物照片可看到花紋雖有基本規律,但時有差錯,這應是手工挑織過程中難免產生的隨意性所致。但因織物密度高、精度大,其織造工藝水平已達到了很高的水準。
通過對東周經錦復制工作的科學實踐,筆者體會到文物復制是對歷史事實作出驗證和正確判斷的有效方法和途徑之一。由于對東周時期的出土絲織物并未全部親見,更沒有全面深入地作分析研究,僅對部分進行了復制和探索,故本文所作的結論和觀點必有偏面和差錯之處,懇望有關專家學者批評指正,并共同探討之。
[1] 黃能馥,陳娟娟.中國絲綢科技藝術七千年[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2:9.
[2] 湖北荊州地區博物館.江陵馬山一號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Research on Fabric Structure of Eastern Zhou Tapestry and Its Processing Techniques
QIAN Xiao-ping, SHEN Zhi-xian, DAI Jian
(Suzhou Qian Xiao-ping Institute of Ancient Silk Copies, Suzhou 215001, China)
A few Eastern Zhou tapestries with bright color and high warp density were unearthed during the archaeological excavation of Eastern Zhou Grand Tomb in 2007 in Jing'an, Jiangxi province. Without the original fabric at hand, we initially decided on the width, structure, warp density and processing techniques through research and study. After numerous testing and trial run, modification and fine tuning, we successfully duplicated the Eastern Zhou Dynasty tapestries. It helps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fabric structures and manufacturing techniques over 2600 years ago.
Tapestry; Silk fabric archeology; Eastern Zhou; Fabric structure; Processing techniques
TS145.11
A
1001-7003(2010)04-0001-05
2009-12-17
國家文物局“指南針計劃”專項項目(文物博涵[2008]1258號)
錢小萍(1939- ),女,研究員,主要從事古今絲綢設計與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