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波
(集美大學 航海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船舶碰撞侵權責任的若干主要問題
楊榮波
(集美大學 航海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船舶碰撞侵權責任制度對受害人的保護不足,需重新規制。推定過失與海上交通安全義務相適應,適合于對受害的第三人的救濟;互有過失碰撞致第三人的財產和人身損害,均應采用連帶責任;對于船舶碰撞致船員工傷,應明確船員和有關權利人享有工傷保險賠付和人身損害賠償的雙重救濟權。
船舶碰撞;推定過失;互有過失碰撞;共同侵權責任
船舶碰撞造成船舶損害或第三人財產和人身損害屬于侵權行為,但船舶碰撞侵權責任制度偏離了侵權責任法賠償受害人損失之主要功能,實踐中亦存爭議。衡平船舶碰撞侵權責任,才能使之復歸應有的賠償和制裁功能。
1.客觀標準說
侵權責任法上,關于過失的判斷標準歷來有主觀說與客觀說之分。然自20世紀以來,適應歸責客觀化的需要,客觀說得到較大發展,并成為西方國家侵權法中的主導學說。[1]依客觀說,不必探究具體行為人的內在的過失心理狀態,而以某個客觀標準來衡量具體行為人的行為。在客觀過失說中,亦存如下幾種理論。其一,違反義務說。普通法學者認為是被告違反了某種法定的注意義務。該理論也為許多大陸法系國家的立法和司法實踐所采納。其二,不符合某種行為標準。該理論對許多國家的司法實踐影響很大,普通法基本上采用某種行為標準來衡量行為人的行為,從而確定其有無過失。其三,對權利的侵犯。[2]194-198在船舶碰撞侵權的過失判定上,從長期的海事審判實踐看,船舶碰撞的過失標準采用的是客觀標準,即在駕駛船舶、管理船舶過程中,航海人員應具有通常的技術和謹慎。缺乏通常的技術和謹慎是構成碰撞過失的客觀標準。這一標準不僅適用于通常情況,而且適用于特殊情況,即要求航海人員在特殊情況下要履行適應特殊情況的通常技術和謹慎。[3]265概言之,航海人員應盡到當時環境和情況所要求的避免船舶碰撞的通常技術和謹慎。該客觀標準體現于與船舶安全航行有關的航行規則、管理規范和優良船藝(又稱“海員通常做法”)中,包括了法律上規定的或認可的行為標準,涵蓋了航海人員采取具體行為時對他人合法利益應盡的注意義務,不得危及和侵犯他人的合法利益。
某種行業的危險性越高,對行為人的行為自由的約束程度就越大,注意義務標準就越高。船舶碰撞事故的危害性嚴重,不僅損及私法上的利益,而且可能損及公法上利益。發生碰撞事故后船舶的全損率很高,既可能造成船貨毀滅和人員傷亡的嚴重后果,又很可能污染水域環境,妨礙水面航行安全。航海是危險性較高的行業,唯有以行業行為標準來約束航海人員,才能盡到應有的海上交通安全義務。行為人違反交通安全義務,不僅應受到違法的非難,而且應受到有過失的非難,行為人是否違反交通安全義務為判定其有無過失的標準,交通安全義務理論是一種客觀過失理論。[2]196依客觀過失標準,船舶碰撞的受害人舉證了加害船的行為具有違法性或不當性,即可證明加害船具有過失。
2.船舶碰撞侵權中過失推定的必要性
過失推定在侵權責任法上,是為適應歸責客觀化而演變來的,是為適應現代工業發展引發大量侵權危害事故而出現的一種以保護受害人利益為目的的責任判定機制,并對加害人行為自由加以一定約束。推定過失時,可由法官依據法律規定或已有事實,推定加害人有過失,而由加害人反證其無過失或存在某種法定抗辯事由,從而免除或減輕責任。通過舉證責任倒置的技術性安排,受害人的舉證責任大為減輕,獲賠幾率明顯提高。在普通法上,有“事實自證”之訴訟規則,亦能達到過失推定之目的。
(1)過失推定適應危險作業侵權的歸責客觀化。民事過錯包括行為的違法性,過錯的概念本身包括了法律對行為人的行為的否定評價,也就是說,包括了行為的違法性。[2]406現代侵權責任法為了將危險事故納入過錯責任的涵涉范圍,甚至在過失客觀化、過錯推定等理論之外又產生了一種新理論,即違法視為過失理論。所謂違法視為過失是指:就民事責任原理而言,雖然名義上仍然維持著過失責任主義的外形,但是在判斷原理上,則將其標準與違法性的判斷在實質上加以混合,因違法性的存在即認定過失也宣告成立的理論。[4]上述的交通安全義務理論亦屬過失推定理論。這些觀點為從法律上規定船舶碰撞侵權的過失推定提供了理論依據。為明確保護交通事故的受害人的利益,可由法律規定(而不僅限于事實推定),行為人違反交通安全規則時即有過失,同時行為人有權抗辯其無過失或存在法定的抗辯事由。
對于海上航行,我國《海上交通安全法》、《國際海上避碰規則》以及地方性航行規則等均要求船舶負有安全航行義務,注意避免損害他人合法利益。有權利就有救濟,有損害就有賠償。對于受害人客觀上難以證明過失,尤其是船舶碰撞致第三人損害的情形,由法律規定違反航行規則的加害船具有過失,誠為可取舉措,有利于及時結案和恢復第三人的利益,符合法律的公平、效率價值。例如,1873年英國《商船航運法》率先明確規定了船舶碰撞的過失推定。該法第17條規定:“如果發生碰撞案件,一船向審理該案的法院證明另一船違反了任何避碰規則,則違反規則的船舶被認為犯有過失,除非該船能夠向法院作出滿意的證明,說明當時的情況使得有必要背離規則。”此項規定被認為是“法律推定過失”,受害人舉證加害船違反航行規則即可證明其有過失。但1910年《統一船舶碰撞若干法律規定的國際公約》(下稱《1910年碰撞公約》)廢止了法律推定過失,其第6條第二款規定:“關于在碰撞責任方面的過失問題的一切法律推定,均應廢除。”1911年英國《海事公約法案》吸收了《1910年碰撞公約》,從而1873年《商船航運法》中推定過失的規定被廢除。我國于1993年3月加入《1910年碰撞公約》,有觀點認為,加入該公約之后,進一步表明我國廢除法律推定過失的一貫立法精神。[3]266但是,我國《海商法》未明文規定廢除船舶碰撞責任方面的過失推定。過失推定適應危險作業侵權責任的歸責客觀化和在立法上趨嚴的態勢,對于高危作業,立法上(如我國《侵權責任法》)甚至采用了嚴格責任,而非僅停留于過失推定責任。對于水上航行的飛機(屬于《國際海上避碰規則》所界定的船舶)、高速船等高危險船舶航行,也應以嚴格責任作為其侵權歸責,而不應限于推定過失責任,更不應僅停留于過失責任。
(2)過失推定適應受害的第三人的舉證能力。法律之推定過失,實為保護受害人技術之運用,旨在保護受害人之利益,蓋既有保護他人法律之存在,則行為人有妥為注意之義務,何況行為人是否違反保護法律、侵害他人權益,一般言之多不易證明也。[5]
在舉證責任的分配上,由知情方舉證符合邏輯推理,實是合理的責任配置。作為過失認定的例外,對于無證據及處于證據劣勢的受害人,可考慮適用過失推定。在舉證能力上,負有舉證責任的一方應具備取得證據的可能性,不擁有證據、不可能獲取證據或客觀上極難獲取證據的一方,可考慮被免以舉證責任,而由具有證據優勢的一方負起證明其無過失之責任。在發生碰撞的船舶之間,一船具有舉證他船過失的相應能力,因為依航行規則,自船舶之間開始形成碰撞危險局面之時至碰撞損害發生時,各船可采取一切可用手段進行正當瞭望并判斷碰撞危險,掌握他船的航行態勢,可舉證他船行為未達到通常的技術和謹慎。然而,受害的第三人一般并不知道發生碰撞的各船的具體航行情況,處于無證據狀態,無從證明各船的具體行為具有違法性和不當性。因此,應區別對待受害的船方和第三人的過失舉證責任。對于受害的船方,一般不適合采用過失推定,而應由受害船方證明加害船方具有過失,適用的是過失認定;反之,若采用過失推定,則受害船易得賠償,客觀上間接促成受害船疏于遵守航行規則謹慎航行。對于受害的第三人,不能克以其承擔艱巨甚至根本無法完成的過失舉證義務,宜采用過失推定而非過失認定,從而有助于向第三人提供及時有效的救濟;反之,若由未知情的第三人來舉證,加害船很容易逃脫侵權責任,從而減輕、規避侵權行為的成本,航行規則難以有效約束加害船,間接提高船舶碰撞事故的發生率,也不符合侵權責任法中的行為自負原則。
鑒上,在船舶碰撞侵權方面,應辯證對待法律上規定的推定過失,法律推定過失的必要性與否,應與受害人(尤其是受害的第三人)的過失舉證能力及歸責客觀化相適應。時至今日,對于航海這種危險行業,適用客觀過失標準、事實推定過失早已成趨勢,為適應保護受害人利益的侵權責任立法趨勢,在這種特殊危險領域仍有必要采用法律推定過失。
1.過失比例責任
在船舶碰撞事故中,互有過失碰撞最為常見,各船對于碰撞損害的發生均有過失,實屬混合過失。對于互有過失碰撞責任,《1910年碰撞公約》規定了過失比例責任,我國《海商法》亦采此規定。該法第169條第一款規定:“……各船按照過失程度的比例負賠償責任;過失程度相當或者過失程度的比例無法判定的,平均負賠償責任。”
上述規定的過失比例責任是“比較過失”理論在互有過失船舶碰撞責任劃分上的運用,通過確定并比較加害船的過失程度,以決定責任的承擔和責任的范圍。確定混合過失責任的關鍵在于依據何種標準來判定雙方的過失程度,在判例和學說上,有如下3種主要觀點。其一,根據行為的危險性大小及危險回避能力的優劣來決定過失的輕重。其二,根據注意義務的內容和注意標準來決定過失輕重。其三,采用不同的標準來衡量各方的行為。[2]346-347其中,第三種觀點不合理,可導致對行為人和受害人分別適用不同行為標準的結果。從船舶碰撞過失的客觀標準看,違反航行規則和優良船藝即有過失。而觀之航行規則和優良船藝,在規范船舶的避讓義務時,考慮因素已包括船舶的類型,依船舶避讓能力的優劣及危險性大小,把船舶劃分成數類,并確定各類船舶之間的避讓義務。比如按照《國際海上避碰規則》,操縱能力受限船應避讓失控船,機動船應避讓駛帆的船舶,水上飛機應避開其他船只等;又如在優良船藝方面,在狹水道逆流航行船舶應避讓順流航行船舶,考慮的就是前者采取避讓行為可達到較好的避讓效果。同時,航行規則又進一步規范了不同能見度情況下,處于各種碰撞危險態勢的船舶之間的具體避讓義務。因此,依航行規則和優良船藝判定船舶之間各自的過失程度,已綜合考慮了船舶的危險性大小和回避危險的能力及注意義務,可合理確定各船的責任范圍。
過失比例責任的適用前提是過失程度可以確定,在過失比例無法判定時,不應適用過失比例責任。然《海商法》第169條第一款對此規定的是平攤責任。如此規定是出于可操作性考慮,難免有失偏頗,未考慮因果關系是確定責任范圍的重要依據之一,忽視了各船行為對損害后果發生的原因力。確定責任范圍時,雖然過失程度起到決定性作用,但原因力也具有不容忽視的作用。在過失程度難以確定時,責任的大小應取決于各船行為對損害后果的原因力強弱。
2.特殊原則
在混合過失中,確定責任范圍的依據除過失程度外,尚有因果關系。根據因果關系確定責任范圍的主要理論有最后機會理論和原因競合理論。最后機會理論認為,有最后機會避免損害發生的一方應負完全責任。英國著名的“驢案”確立了“最后機會”原則*Donkey Case(驢案)(1842)Davis v. Mann,參見文獻[3]第268頁注釋。,英國法院將該原則引入到海上碰撞案件上來,并接連用該原則對一些碰撞案件作出判決,逐漸成為判明船舶責任的重要原則之一。法院認為,在船舶碰撞事件中,正像“驢案”中的被告那樣,有最后機會避免碰撞的發生,但由于他的過失而沒有避免,則認定有最后機會的船舶所有人對損失負全部責任。[6]該判例的推理實則是普通法近因理論的適用,在時間上損害發生的最近原因是被告未利用最后機會。最后機會原則用于審理互有過失船舶碰撞案件時,其后果是:先過失的一方得以避免責任,而有最后避讓機會的一方須承擔全部責任。因此,最后機會原則沒有綜合判斷各方的過失對損害后果的作用,適用該原則易造成違反航行規則行為的頻繁發生。原因競合理論則認為,當雙方對損害的發生均具有過錯時,應僅根據何人的行為是引起損害發生的原因,而由其負責,如果雙方的行為都是致損的原因,則應根據原因力來確定責任或由雙方平均分攤責任。在互有過失致損時,依該理論,不考慮各方的過失程度,僅從行為對損害后果的原因力來確定責任范圍。在互有過失船舶碰撞案件中,美國法院確立了“賓夕法尼亞”規則,只要互有過失,各過失方就應平均分攤責任,而不予考慮各方的過失程度。這種理論和規則實際上以因果關系代替過失問題,各過失方的過失程度在所不問,不能正確判定各方的責任范圍,可導致故意和重大疏忽行為不受應有的制裁,輕微過失方承擔過重的責任;雖然操作上簡便,但偏離了侵權責任法的賠償與制裁功能,也偏離了過錯責任。
綜上,對于互有過失船舶碰撞,首先應依過失程度來判斷各方的責任范圍,而在過失程度不能確定時,宜考慮以原因力的強弱來確定責任范圍。判例法確立的最后機會原則和賓夕法尼亞規則均不足為取。
《海商法》第169條第二款規定:“互有過失的船舶,對碰撞造成的船舶以及船上貨物和其他財產的損失,依照前款規定的比例負賠償責任。碰撞造成第三人財產損失的,各船的賠償責任均不超過其應當承擔的比例。”該條第三款規定:“互有過失的船舶,對造成的第三人的人身傷亡,負連帶賠償責任。一船連帶支付的賠償超過本條第一款規定的比例的,有權向其他有過失的船舶追償。”互有過失碰撞的船舶,對所造成的船舶損害和第三人財產損害,均按過失比例承擔責任,而對第三人的人身傷亡承擔連帶責任。區別對待第三人的財產損害和人身損害,這在法理上并無依據,對財產損害的第三人顯失公平。
1.互有過失碰撞致第三人損害的共同侵權屬性
互有過失碰撞在各過失船舶之間屬于混合過失,而若造成第三人損害,各過失船舶對第三人則構成共同侵權。互有過失碰撞致第三人損害時,滿足共同侵權行為的如下3個特征。其一,主體的復合性,即有兩個以上的加害人。其二,行為的共同性,即數人之行為相互聯系,構成一個統一的致損原因。其三,結果的一致性,即共同加害行為所產生的損害結果是一個統一而不可分的整體。其中,行為的共同性是共同侵權行為最本質、最重要的特征。[7]共同侵權可分為主觀的關聯共同侵權和客觀的關聯共同侵權。主觀的關聯共同就是數人的共同故意,即意思聯絡,為典型的共同侵權行為。客觀的關聯共同是沒有共同的意思聯絡,但數個加害人的行為結合在一起,成為共同的原因,并且不可分割,損害的結果也不可分割的客觀共同侵權。[8]互有過失碰撞中,各船對第三人的同一損害后果應有預見性,應注意到其過失行為可能損害第三人利益,各船行為均不符合航行規則或優良船藝,均有過失,使得各船行為聯結成一個整體,是構成第三人損害的統一原因。第三人損害是各船的過失行為共同造成的,損害后果從原因上看是不可分割的,僅有單船的過失不構成對第三人的共同侵權。因此,互有過失碰撞致第三人損害屬于客觀的關聯共同侵權,各過失船舶應向第三人承擔連帶責任。
2.對第三人財產損害的比例責任問題
如上所述,互有過失船舶碰撞造成第三人財產損害的,屬于共同侵權行為,各船對第三人理應承擔連帶責任。《海商法》規定的過失比例責任不符合侵權責任法保護受害人的原則,與共同侵權責任的法理相去甚遠。過失比例責任可能使第三人無法得到及時充分的賠償,主要原因有三。其一,第三人只能分別請求各過失船方承擔過失比例責任,在其中一船逃逸或無法查明時,或者某一船方的清償能力不足時,第三人將無法得到充分的救濟。其二,過失比例的舉證責任配置至關重要,若由第三人舉證各船的過失比例,則加以第三人客觀上難以甚至無法承擔的舉證義務。這個問題直到2008年5月19日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船舶碰撞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后才得以解決。該司法解釋第8條第一款規定:“碰撞船舶船載貨物權利人或者第三人向碰撞船舶一方或者雙方就貨物或其他財產提出賠償請求的,由碰撞船舶方提供證據證明過失程度的比例。無正當理由拒不提供證據的,由碰撞船舶一方承擔全部責任或者由雙方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這種規定事實上把僅承擔比例責任視為船方的權利,由主張承擔按份責任的船方舉證過失比例,在船方不能舉證或無正當理由拒不舉證時,可判定船方承擔全部責任或連帶責任,具有使比例責任復歸連帶責任之傾向。但是,司法解釋不能突破法律規定的限制,只是對過失比例從舉證責任的分配及其后果上作出規定,在船方證明過失比例后,船方僅須依法承擔比例責任。其三,由于過失比例規定之限制,第三人與加害船之間的訴訟往往被中止,等待海事行政部門對船舶碰撞事故進行調查、作出責任認定,或者等待互有過失船舶之間的訴訟對過失比例的認定生效,若經二審程序,則等待時間將很冗長。上述司法解釋并不能解決對第三人救濟的低效率問題,其第8條第二款規定,證據是指具有法律效力的判決書、調解書和仲裁裁決書,那么,在過失船方有正當理由未提供這類法律文書時,第三人與過失船方之間的案件仍然會被依法裁定中止訴訟,難以及時作出判決。鑒上,在第三人財產損害的救濟方面,過失比例責任明顯偏離了法律應有的公正、效率價值。
3.對船員人身傷亡的連帶責任問題
《海商法》第169條第三款關于連帶責任和追償權利的規定符合共同侵權責任的法理,并與侵權責任法的一般規定一致。為明確“第三人”的范圍,上述司法解釋第5條規定:“因船舶碰撞發生的船上人員的人身傷亡屬于海商法第一百六十九條第三款規定的第三人的人身傷亡。”據此,第三人不限于船舶以外的人員,還包括并主要是船上人員。但是,對于船員人身傷亡的連帶賠償責任,實踐中尚存爭議。
(1)若船員與船舶所有人之間建立的是船員勞務關系,屬于民事性質的雇傭關系,則互有過失碰撞造成船上船員人身傷亡的,對船員構成共同侵權,互有過失船舶應對船員承擔連帶責任。對于勞務關系下船員人身傷亡的責任,上述司法解釋的規定符合共同侵權責任的法理。如果船員對自己的人身損害也有過失,則在有過失的各船與船員之間形成混合過失,應按過失比例確定船方整體的責任范圍,在該責任范圍內由各船對船員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2)實踐中,船員與船舶所有人之間建立的往往是勞動關系,船舶碰撞致船員人身損害的,往往屬于工傷性質,船員可依法享有工傷保險待遇。而依《海商法》的明確規定,船員又可向單方過失的本船(船員所在的船舶)主張承擔全部責任,或向互有過失的本船和他船主張承擔連帶責任。如此,在出現工傷保險賠償請求權和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并存時,船員仍可得雙重賠償。本船所有人在為本船船員投保了工傷保險之后,還得向該船員承擔過失賠償責任,這與處理這兩種請求權并存問題的司法實踐不同,易引發紛爭。2003年12月26日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2條第一款規定,“依法應當參加工傷保險統籌的用人單位的勞動者,因工傷事故遭受人身損害,勞動者或者其近親屬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用人單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的,告知其按照《工傷保險條例》的規定處理。”據此,勞動者不得主張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賠償責任,即司法實踐中采用的是“替代模式”,以工傷保險賠付取代用人單位的侵權損害賠償責任。
綜上,在互有過失碰撞方面,對于第三人遭受的財產損害,《海商法》對過失船舶采用過失比例責任,與侵權責任法保護受害人合法利益的立法思想不符;而對于船員遭受的人身損害,籠統規定過失船方的賠償責任,未考慮船員工作屬性因素的影響。
我國《海商法》應重新規制船舶碰撞侵權責任,使其復歸應有的權利義務衡平格局,以體現法律的公正性和效率性之價值,向受害人,尤其是財產受害的第三人提供及時充分的救濟,預防并制裁船舶碰撞侵權行為。船舶碰撞事故常具有涉外性,對于在我國管轄水域發生的船舶侵權損害事故,依侵權行為地法,應適用我國法律。雖然我國已加入《1910年碰撞公約》,但該公約并非適用于我國海事法院管轄的所有的涉外性船舶碰撞案件。船舶碰撞侵權責任的重新規制也有利于合理維護我國受害人的合法權益。筆者認為,互有過失碰撞中,過失比例無法判定時,應按原因力的強弱來確定各船的責任范圍,不應采用平攤責任;對于第三人所遭受的損害,不論是財產損害還是人身損害,均應采用過失推定責任,并責成互有過失的各船承擔連帶責任。另外,鑒于船員工作的風險性高,船員權益保護不能倒退,應肯定互有過失碰撞的受害第三人包括船員,賦予船員或有關權利人對各過失船方享有連帶權利;船舶碰撞若致船員工傷,應明確采用“兼得模式”,船員或有關權利人可同時行使工傷保險賠償請求權和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
[1]王利明,楊立新.侵權行為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6:69.
[2]王利明.侵權行為法歸責原則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
[3]司玉琢.海商法[M].2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
[4]程 嘯,張發靖.現代侵權行為法中過錯責任原則的發展[J].當代法學,2006(1):92.
[5]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2冊[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198.
[6]司玉琢,吳兆麟.船舶碰撞法[M].大連: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5:38.
[7]王家福.民法債權[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1:505.
[8]楊立新.《侵權責任法草案》應當重點研究的20個問題[J].河北法學,2009(2):6.
Mainissuesrelatingtotortliabilityinshipscollision
YANG Rong-bo
(Navigation College, Jimei Univ., Xiamen 361021, China)
The collision liability regime provides insufficient protections for the injured parties. Re-construction of the regime is necessary. Presumed fault coincides with the safety obligation in transportation, suitable for the remedy to injured third party. In both-to-blame collision, the joint and several liabilities should be adopted to compensate the property damage and personal injury of third party. In case of crew industrial injury, the crew and relevant claimant should have the remedies both in industrial insurance and in personal injury compensation.
collision between ships; presumed fault; both-to-blame collision; joint tort liability
1671-7041(2010)05-0049-05
D996.19
A*
2010-05-20
楊榮波(1970-),男,福建惠安人,講師;
E-mailrby—blue@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