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年幼的女兒指著電視叫我:“爸爸,快看,魚爸爸。”那是一種生活在白海中的魚,叫獅子魚。雌獅子魚將卵產在海邊的巖石縫中后。力竭而死。雄獅子魚從此不離不棄地守衛在魚卵旁邊,擔負起撫育后代的重任。潮落了,魚卵露出水面,雄魚就用口向卵上噴水,使之保持濕潤;潮漲了,它又不停地尋找被沖散的卵;飛鳥來了,雄魚就不斷地發出叫聲來嚇走飛鳥,飛鳥非但不走,反而用尖尖的嘴啄它,雄魚毫不畏懼地與之對抗……看到這畫面,我想起了父親,想起了矮小的他站在那個高大男生面前的一幕。
小時候,母親望著我的目光總是浸著憂慮,而父親,則很少在我面前露出過愁容。那時,我總比同齡的孩子矮大半個頭,可我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好,父親也矮,可干起活來照樣不比別人差。我秉承了父親樂天的性格,整天沒心沒肺地玩樂,直到上了初中。
當我走進陌生的中學校園,才驀然驚覺,自己是那么另類。與同學走在一起,總有人投來怪異的目光,有的男生甚至毫無顧忌地大叫:“瞧那個矮子!”從未有過的自卑,如一根藤蔓開始在心里滋生、蔓延。
班上有一個男生。長得魁梧壯實。倚仗著他的父親是鄉長,總在學校惹是生非、肆意妄為,矮小的我成了他捉弄的最佳人選。他從不叫我的名字,只喚我“小矮人”,我的課本、作業本常被他當成足球踢來踢去。面對嘲弄,我束手無策,有時。我暗自遷怒于父親。為什么讓我遺傳了他的生理缺陷?為什么他不是一個重權在握的官員?
越來越不愿與父親談論我在學校的生活,父親卻渾然不知,他依然經常詢問我的學習狀況。而我多半沉默不語,問多了,我不耐煩地說:“有什么好說的,你問老師去!,,
終于有一天,心中的積怨如山洪般傾瀉而出。中午放學前,又被那個男生捉弄,回到家,我狠狠地把書包摔到地上。對父親哭訴在學校的遭遇,我恨恨地責問父親:“全都怪你,為什么把我生得這樣矮?讓我成為別人的笑柄。我再也不去那個該死的學校了!”
母親坐在灶前傷心地垂淚,父親臉色冷峻,沉默不語。許久,他才說:“不錯,你爸是沒有別人的爸爸有能耐,但你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得比別人強、比別人高。用你的成績去打敗他、戰勝他!”
吃過飯,父親以不容置疑地語氣對我說:“收拾東西,上學去!''盡管我心里一萬個不愿意,可還是沒敢違抗父親的命令。第三節自習課時,父親竟然來到我的教室。他無視全班同學詫異的目光。徑直走向我。問道:“誰是那個男生?”“喲嗬,又來個小矮人,你家里是不是有7個小矮人啊?”說話的正是那個鄉長的兒子。他肆無忌憚地嘲笑著。他已猜到這是我的父親,但依然無所顧忌,嘲弄的語氣甚至比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打量著父親,眼里是滿滿的不屑,嘴角掛著一絲譏笑。
父親的臉,因憤怒而成了黑紅色。本來,他是想以一個長輩的身份來規勸這個男生。但顯然沒料到這男生會如此囂張、對他如此不敬,至少,他是他的長輩。
霎時,教室里安靜極了。父親滿眼怒火地向他走去。我緊張地看著父親,心里被興奮與擔憂交織著。我希望父親能狠狠她揍那個男生,可父親那么矮,能是那個男生的對手嗎?
走到那個男生面前,父親并沒有揚起拳頭,只是抓住他的胳膊,說:“走,找校長說去。”
這一招,正抓住了那個男生的軟肋。學校的老師中,他害怕的惟有校長,因為校長和鄉長是同學。在校長面前,他會立刻收斂起素日的頑劣,變成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
男生把手一揚,想掙脫父親的手,卻沒能如愿,父親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男生感覺到從這個毫不起眼的農民手上傳來的強勁力道,臉色頓時變了,高大的身子竟矮了下去。
班主任及時趕來,化解了這場無聲的較量,男生許諾以后再不會為難我,父親這才松開他的手。
從那以后,男生果真再未捉弄我。有一次,他甚至小心翼翼地問我:“你爸是不是練過功夫?”我暗笑,父親的勇氣與力量來源于深沉的父愛。之后,父親對我說:“兒子,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但你要記住,只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沒有誰可以小瞧你。”我終于慢慢走出了自卑的陰霾,眼里的世界逐漸變得明朗、璀璨。
“爸爸,你怎么哭了?”女兒驚奇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回來。是的,看著電視中那偉大的魚爸爸,讓我想起我的父親。他只是一個卑微如草芥的農民。在眾人聚集的場合甚至會有些許拘謹,可就是這個謙卑謹慎之人。當我需要庇護時,會像雄獅子魚一樣,無所畏懼地迎上去。我抱緊了女兒,在心里默默地說,在未來的日子里,如果你面臨逆境,我也會如爺爺當年一樣,挺身守護在你前面。父愛沒有貧窮與富貴、卑微與顯赫之分,每個父親都是一條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