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雪
“仁”《說文解字》釋為:“親也,從人從二。”本義是人際之間親善、友愛。會意造字,“親”指父母、親人、親戚,又有友愛、親愛之意。清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云:“獨則無耦,耦則相親,故字從二。”甲骨文時代“仁”可能僅有“親善”義,最早見于《尚書·金縢》:“予仁若考”,是指一種好的品德。《國語·周語下》:“言仁必及人。”所以,“仁”是由“愛親”擴展為“愛人”。
孔孟時代,“仁”已經用作道德范疇而廣泛使用。《左傳》、《國語》中多處提到“仁”,孔子首先建立了以仁為核心的“仁學”,強調了以氏族血緣關系為基礎的親親、尊尊原則。
(1)泛愛眾而親仁。(《論語·學而》)
(2)仁者,義之本也,順之體也,得之者尊。(《禮記·禮運》)
“仁”作為道德范疇產生一些詞群,如:仁化、仁方、仁育、仁言、仁董、仁宇、仁瑞、仁氣等。其核心義仍然是人與人之間相互親愛,但因其文化地位的提升導致語義的延展,“仁”也釋為“仁政”,即在政事上主張仁。比如仁術、仁策等。“仁”也多釋為“仁人”,即具體化為具有這種道德的人。“仁”的語義延伸主要關涉修身治世,我國傳統思想最重要的內容可能主要是上述兩項吧。
“仁”作為傳統思想的至高范疇,“仁”進一步引申為敬辭,用在稱謂前,如詞語:仁兄、仁弟、仁伯、仁王、仁公、仁君等等。“仁”和一些單音語素結合成詞,也同樣提升了地位,如靈芝等不尋常的草稱為“仁草”,烏鴉稱為“仁鳥”。
“義”的本義有多種解釋,《釋名·釋言語》:“義、宜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義,己之威義也。’會意造字,‘義’之本訓謂禮容各得其宜,禮容得宜則善矣。”宋徐鉉注《說文解字》曰:(義)“與善同意,故從羊。”義、善、美上部都是羊,說明三者意思相近。可知,“義”即禮容得體,并進而引申有“善良”之義。如義問、義終、義養等。
“義”后又引申為思想行為符合一定的準則。既是人們一種內在的道德觀念,又是行為主體的道德理性原則。孔孟時期,“義”被提到了新的高度。
(1)君子義以為上。(《論語·陽貨》)
(2)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于比。(《論語·里仁》)
《五輔》中從七個方面列舉了符合義的行為,將“孝悌慈惠,恭敬忠信,中正比宜,整齊撙詘,纖嗇省用,敦懞純固,和協輯睦”稱為義之七體。許多詞語由此而來,取“道義、正義”之義,如義事、義行、義死、義人、義方、義心、義師、義不容辭等等。
在儒家學說中,一方面,“義”是處理人際關系的至高價值準則,對人際關系的調節首先表現在語言上,引申“情誼”。如義兄弟、義絕、義友、義侶等。進一步發展,將“因撫養或拜認造成名義上的親屬關系”也在前面帶上“義”,以體現崇高的道德和人倫思想。如:義父、義男、義女、義子、義女、義母、義兒等。另一方面,“義”作為儒家至高道德行為規范,也引申為“合乎道義、正義或公益的”,強調人中正無私的道德情操。如:義漿、義冢、義憤、義從、義錢、義孝、義丁、義井等等。就連能給人們帶來便利的人造部件,也給他們帶上了“仁義道德”的色彩,稱為:義手、義齒、義肢、義眼、義髻等。
“義”先是一種人倫之理,后被上升為一種天理,即“天下之通義”,進而“義”被引申為“意義、道理”。朱熹說:“義者,天理之所宜。”如義旨、義言、義位、字義、文義、義項、義素、義類、義味等。
出身于西洋與東瀛的兩位劍客,來中原游歷,在江湖盟后期各擔任過一年的盟主。這也是異國人能擔任一方之主的罕見例子。
“仁”、“義”的詞義引申及詞群構造情況見下圖。

“仁”和“義”本是日常詞語,由于文化的強化闡釋和強化使用形成了特定的文化意義。思想家借助“仁”“義”闡述新的思想,而且作為核心概念反復使用,日常用語通過隱喻的方式就發展成文化符號。這樣,“仁”和“義”的功能不僅在表達概念,還在建構文化,這是一個“從散漫無涯的概念到整體體統的文化思想、文化體制和文化模式”的構建過程。”(戴昭銘《文化語言學導論》)
“仁”最早在《尚書》中僅出現6次,但在《論語》中出現了109次,《孟子》中出現157次;“義”在后兩本書中使用頻數分別是103次和53次,在倫理道德語義范疇內,“仁”和“義”的出現頻數極高。《左傳》、《國語》《論語》中都不見“仁”“義”連用,“仁”“義”合在一起使用,見于《老子》、《墨子》、《莊子》、《管子》等書。“仁”“義”的結合和它們在孔孟思想中的地位密切相關。
“仁”與“義”,一個是維系親情;一個是衛護公道。在《論語》一書中,“仁”是思想核心,“義”的地位僅次于“仁”,在“仁、義、禮、智”四德目中,“仁”和“義”是第一層次,仁義高于禮智,它們是儒家道德觀念中處理人際關系的情感基礎和和價值準則,已稱為一個普遍概念和哲學術語。
儒家的“仁義之辨”,由孔子,經由子思,到孟子奠定“仁義內在”的理路。孟子開始把“仁”和“義”并舉,說明“仁”和“義”在道德內涵上的密切關系。“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意思是說“仁”是道德精神安居的地方,“義”是達到“仁”的正確的道路選擇,二者是“體”與“用”的關系,“仁”是“義”的歸旨,“義”是“仁”的實現之路,從而實現“仁”與“義”的高度統一,以此打破內、外、公、私之說,實現“家天下”的理想。
在文化的強化闡釋和強化使用中,儒家思想的兩個至高道德符號“仁”“義”并稱指仁愛和正義,后來用“仁義道德”指儒家所提倡的仁愛正義等總的行為標準。“仁”可以和其他表示道德倫理的語素結合,如:仁和、仁信、仁洽、仁恤、仁宥、仁柔、仁矜、仁勇等,但都沒有“仁義”所涵蓋廣泛的道德內涵,這主要是“仁”“義”作為文化符號在儒家思想中的地位決定的。
據張岱年先生考:墨子最早提出“仁義”一詞。墨學中最高范疇是“義”,所謂“萬事莫貴于義”。但道家擯棄“絕仁棄義”,《老子》“大道廢,有義”,《莊子·齊物論》“仁義之端,是非之涂”,也使用了“仁義”一詞。我們推測,“仁義”是當時人們常用的詞語。以前曾單獨出現的字詞“仁”“義”,被組合成一個新的復合詞,人們開始使用“仁義”概念時,并不關心它的確切內容。《墨子》、《老子》、《莊子》等都沒有對仁、義的關系作具體的論述。
孔子認為“仁”的核心是立己立人,而立己立人的標準是“禮”,從而將“仁禮”并重。孟子將“仁”與“義”聯系起來,在《孟子》中出現24次。孟子的“仁義”是伴隨著“居仁由義”、“仁義內在”的思想而提出來的,因而具有特殊意義。張岱年先生說:“仁是孟子所宣揚的最高道德原則,其學說的核心則是仁義。”《孟子》中“仁義”主要有下面三種意義:1.抽象的思想、學術、原則、法則等。2.指意志的法則、準則。3.指道德實踐的內在根據。仁義無論在作用和內容上都沒有超出仁。不過,孟子將仁、義統一起來,完成了“義外”到“義內”的轉變,具有重要意義。
西漢董仲舒將儒家學說宗教化,把“仁”和“天道”結合起來,以為“仁義”乃天的意志。程頤、朱熹等將仁視為世界之本源。陸九淵將“仁義”解釋為“人之本心”。近代康有為、譚嗣同皆以“愛力”釋“仁”。從中國傳統哲學的維度看,各家對“仁義”看法雖有不同,但仁、義均內在于心,成為道德實踐的內在原則和根據。就“仁”是“人心”、是最高的概念而言,“仁”可以說包含了“義”,就“義”是具體的行為準則和規范而言,“仁”又生發出“義”。因此,“仁義”應是理想性、前瞻性的道德準則,是至高境界的道德情感。“仁”和“義”也在人名中高頻出現,在七地區人名用字頻度調查中,“仁”出現了781次,頻度23.8%,“義”出現862次,頻度26.2%,出現頻率很高。現今有許多與“仁”“義”有關的詞語用來表示道德理想,如:仁心、仁至義盡、仁愛、仁慈、仁道、仁厚、當仁不讓、見仁見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道義、義務、義兵、義法、義勇、義無反顧、義氣、義路、義正、義主、義形于色等等。
著名英國語言學家帕默爾曾經說過:“學者們早已認識到,對意義變遷作出純邏輯的分類是徒勞無功的,因為兩種或更多的不同過程可以得到完全相同的語義結果。發現決定意義變遷的動力和條件才是有興趣的。”那么,推動“仁”“義”詞義發展的原因和動力是什么呢?
首先,語義的彈性機制。語義的發展具有明顯的張力,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各種類似用法的概括就形成新的詞義。“仁”本義是人際之間親善、友愛。“義”本義作“宜”解,釋為“恰當,適宜”。由于文化的強化闡釋和強化使用形成了特定的文化意義,詞義彈性機制使“仁”和“義”從日常用語發展成體現儒家倫理原則和道德理想的重要文化符號,并產生新義。
其次,語言心理聯想機制的勞動。儒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干,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中國人將“仁義”作為倫理和道德的最高范疇,比附聯想的文化心理也表現在語言中,于是產生了以“仁”“義”為核心的詞群。
再次,社會文化發展的推動。文化的產生、發展與人們的認識的產生、發展同步,包括技術的進步、價值觀念的變化和制度的更迭等等,這些也都體現在語言上。孔孟學說奠定了“仁義”的文化地位,“仁義”稱為至高倫理道德的代名詞。后來歷代學者對“仁”和“義”的詮釋推動了語義的發展。
“知識·語義”是涵蓋漢語詞匯系統的最高范疇。我們探討了“仁”“義”語義引申演變過程,發現“仁”和“義”的引申發展脈絡具有相似性,它們在認知詞匯系統中處于同一范疇,這種相似性促使“仁義”緊密結合,賦予特定的文化內涵。在這個過程中,文化隱喻是這些詞語語義演變的動力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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