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
(中共遼寧省委黨校,遼寧 沈陽 110004)
拒斥消費主義:重構形而上學的當代意義※
張偉
(中共遼寧省委黨校,遼寧 沈陽 110004)
人之為人總要對人生“意義”加以反思,這種反思的本性即是“形而上學”。形而上學的理論表達方式就是哲學,哲學以反思的思維方式去審視人類“生活世界”的“意義”,從而為人類自身構建精神家園。然而,消費主義在現代生活的盛行盤剝了形而上學的合法性,造成了現代性問題對人類的困擾。消費主義的癥結在于用“消費”本身來構成對人的身份認同與價值評價,導致了人的價值取向的物化與沉淪。因此,形而上學的當代合法性必須得到辯護,形而上學的當代意義必須加以確證,使人們重新樹立起對“崇高”精神的信仰。
形而上學;消費主義;工具理性;價值理性;哲學境界;
一
現代社會生活中,人們愈來愈追求形而下的生活,形而上學似乎變成了令人討厭的“夢囈”。那么究竟什么是形而上學?從歷史的角度來說,形而上學有兩種解釋:第一種解釋:形而上學被稱作哲學(philosophy),兩者具有同源同構性;第二種解釋:形而上學是與辯證法相對立的思維方式,體現于歷史上極其短暫的黑格爾的致思階段。從前者來看,“哲學即形而上學”;[1]從后者來看,形而上學是同辯證法相對立的一種思維方式,是孤立地、靜止地、片面地看待問題的一種方法。
從學理上分析,形而上學即是“形而上”之“學”。“形而上”不能簡單地歸結為“有形”或“無形”。如果把“形而上”簡單地等同于“無形”,那么形而上學就成為虛幻的東西,從而脫離生活、毫無現實意義;如果僅把“形而上”等同于“有形”,那么形而上學就無法指向超越,構建理想,背離了形而上學的本質。“形而上”既是“無形的”又是“有形的”,它是在形而下(“有形的”)的基礎上,對形而下的超越(“無形的”),在“無”中賦予“有”以形而上的境界,創建人生活的意義世界,從而提升主體歷史生成的理論品位,塑造理想人格。“學”即是追問與尋求,是一個動態的過程。一方面,人不斷地提出關于人自身及其活動所引發的各種問題;另一方面,人又不斷尋求答案,并在尋求中又不斷地提升自身,完善自身,避免無意義的漂流。因此,形而上學就是人對自身生存意義和根據的反思與追問,并從超越現實的未來角度為人生確立“意義”。
從人的本性分析,“形而上學屬于‘人的本性’”。[2]形而上學作為人之本性意味著只要有人存在,就有形而上學的必然存在。首先,人的分裂本性決定了形而上學存在的必然性。人的存在既有物質因素——他是自然的產物,又有精神因素,即思想。這一內在矛盾要求人通過形而上學的追問以超越自身分裂性存在的局限性,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分裂本性是形而上學的根。形而上學是對人的分裂的反思,意味著形而上學就是追問,它面對著徹底的、整體的疑問;形而上學又是對人分裂后統一反思,意味著人總要在追尋中確立終極的問題,獲得終極解釋。其次,人的實踐本性決定了形而上學的必然性。實踐使人把自身的本質對象化于外部存在,并把存在變成自我的對象,它表現為雙重屬性:一方面,人在生存活動中成為合規律性的存在,將“生活”作為意識與之符合的“對象”;另一方面,人在生存活動中也要成為自由的存在,將“生活”作為意識的超越“對象”,進而創造人的“對象”。形而上學通過對“生活”的反思,賦予生活以意義,協調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第三,人的應然邏輯決定了形而上學存在的必然性。人按其本性而言,是一種類的存在,這決定了對人的理解只能依據人的邏輯。人的邏輯體現了應然的特征,即人的類本性的超越性、無限定性,應然性正是對物的本然邏輯的否定。因而人的邏輯是應然邏輯,它把人看作超越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說,形而上學更能表達人的這種由“是”向“還不是”的轉化的現實性、超越性、創造性、理想性。形而上學從根本上說,就是由“在者”向“在”的過渡,既是過程也是結果。作為過程,形而上學以其理想的價值目標提升著人的生存境界,是不斷超越的過程;作為結果,形而上學意味著人的應然的存在方式的確立,即人成為完成其類本質的人,是理想價值目標得以實現的結果。
形而上學作為人之本性,總是通過哲學來表達。哲學以反思的思想維度去審視“生活世界”的“意義”,并把人類所創造的“生活世界”的“意義”聚焦為一種“普照光”,從而使人們在這種“普照光”的輝耀下,創造出更加輝煌的“生活世界”。然而,隨著現代哲學與后現代主義思潮對形而上學的“討伐”,消費主義對形而上學的拒斥,使形而上學的存在意義遭到質疑。人作為形而上學的存在,開始與本性分離,這必然導致人的意義世界的喪失、精神家園的失落。
二
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從工業化時代進入到了信息化時代,消費主義在全球擴張隨之更加迅猛,這為工具理性的蔓延提供了更加溫潤適宜的土壤。工具理性是一把雙刃劍撼動著人類生活,一方面工具理性帶來的科技進步使人們的生活更加舒適與便利,另一方面工具理性帶來的價值失衡使人的生活越來越物化,并由此引發了環境污染、能源枯竭、資源浪費、人性異化、倫理斷裂等現代性問題。現代性問題的一個最重要成因在于工具理性使人們只忙于形而下的物質生活,而拒斥對形而上學的價值世界的尋求。然而人是具有雙重理性的“物自體”,按照哲學家康德的觀點,人的理性可以劃分為純粹理性與實踐理性,純粹理性在于人可以認識世界并形成科學知識,而實踐理性在于人對道德生活的可能性進行追問。純粹理性也就是人的工具理性,而實踐理性則是人的價值理性。康德認為實踐理性要高于純粹理性,因此價值理性要高于工具理性。在這一意義上,康德是最早提出并試圖解決現代性問題的哲學家。然而先哲們的致思努力并沒有奠定形而上學的合理根基,消費主義的盛行凸顯了工具理性在當代生活的核心作用,消解了道德生活與價值追求在人類社會生活中的主導地位,加劇了現代性對人類的困擾,使人們遠離了對形而上生活的尋求。
人的存在方式就其形式而言是時間性與空間性雙重維度的存在,消費主義的消極影響在于它以商品化的形態充斥著人的時間與空間,從而遮蔽了人的形而上學本性。從人的時間性維度來看,消費主義時代的工業生產、商業廣告、大眾傳媒、商品消費絕對占有并控制著人的時間,人的耳目視聽被商品、廣告、時尚充斥著,時間在對物的感觀刺激中轉瞬即逝;就人的空間性而言,“在場”的東西的作用越來越被在時間——空間意義上“缺場”的東西所取代,比如從計算機到互聯網的發展,人們可以擺脫計算機存儲信息的局限,在世界各地通過互聯網絡獲取信息。然而這些信息又被廣告、技術、傳媒、商品塞滿,因而人無閑暇進行形而上學的主體反思、精神世界的構建,這促成了工具理性對于價值理性的盤剝,造成了人類文明的“價值喪失”。由此引發了在人的價值取向上,物的價值或者符號價值成為衡量人的價值的參照體,人的價值取向沉淪;在人的精神領域中,消費的感性刺激與欲望體驗成為思想主流,而不再進入自我人生價值與意義的形而上學反思,導致了對人生信念的偏離與遺棄。
消費主義對人的價值評價不以人的道德品質與精神境界為標準,而是以物的價值或符號價值來衡量,這就使“消費”本身不斷構成對人的身份認同。換句話說,人們越來越按照他們的消費模式而得以界定,以衣貌取人,以外在的經濟實力和購買能力來獲得自身的人格尊嚴與社會地位。由此而來,與其說人引領消費時代,毋寧說,消費主義按其自身的發展狀況塑造人與人的精神世界。消費主義的癥結在于它使人對自身的價值評價完全按照經濟學的價值模式進行。經濟學的價值評價是一種物的價值或工具性價值評價,這一模式適合對商品的評價而不適用于人,因為人不是商品,人是具有道德生活和精神追求的“人”。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伴隨著信息化時代取代工業化時代的進程,消費主義的形式發生了更加抽象的遷移。工業社會由商品組成的物化世界,被代之以由“符號”組成的物化世界,從而重新締造了一個更為抽象的物質王國即符號世界。“符號”不再像貨幣和商品那樣直觀,比如過去的工資是現金發放,而現在人們領工資看到的是銀行卡上的數字;過去一件商品的價格與價值從長期來看基本是一致的,而現在品牌效應使商品價格與價值發生了極大的偏離。正如后現代主義哲學家鮑德里亞所斷言的,商品的象征或符號價值已經變得日益重要,已經趕上了其使用或實用價值的有效性。
信息時代的商品更多承載了符號價值,這使得消費主義獲得了新的存在形式,即符號消費。符號價值的重要意義在于它以更隱蔽和更抽象的方式建造了一個價值世界,這個價值世界以金錢為依托和尺度,從而遮蔽了真正屬人的價值世界(道德生活)而更具功利性。消費主義在人的精神領域強調消費的欲望和自我體驗,而不再進入自我人生價值與意義的形而上學反思,造成人的價值迷茫與彷徨,人在無底棋盤的游戲(海德格爾語)。消費主義更注重個人的主觀體驗,即由消費行為而獲得的滿足感。這種體驗增強了人們的消費欲望,促使人們越來越享用大量的且常常是無用的或奢侈的商品,從而很容易堅持關注那些與生活意義幾乎毫不相關的商品價值和時尚需求。形而上學的精神境界與現時代的時尚格調漸行漸遠,甚至遭到消費主義的拒斥。而符號世界的出現加劇了人的價值評價標準的物化,使人由對“在”的領悟退回到對“在者”的占有和把持,因而今天的道德倫理在人的極度膨脹的消費欲望中顯得更加脆弱。
消費主義更具功利性,它使人們追求經驗意義上的“有用性”,拒斥形而上學的相對于事實而言的 “無用性”。但是,這種“無用性”恰恰是超越事實意義上的形而上學的“有用性”,是在現實生活中規范著事實意義的“有用性”,這種“無用性”決定著人的“價值取向”。消費主義拒斥形而上學的“無用”,導致人的價值取向的物化,造成了人的價值意義的“自我迷失”,于是普羅泰戈拉“人是萬物的尺度”開始背道而馳,但丁“人是高貴的”也欲日落西山;代之以拉美特利“人是機器”,亞當·斯密的“經濟人”,馬克思的“人的物化”,福科的“人已經死了”,馬爾庫塞的“單向度的人”……所有這些都構成了形而上學失落的種種癥候和證據。人作為形而上學的存在,總要尋求生活的意義,追求高尚的道德生活、樹立崇高理想,使精神有家可歸而心安理得。形而上學的合法性在于它通過確立哲學境界,提高主體的品位生成與道德境界,激發人對“崇高”的價值追求,從根本上解決現代性問題對人的困擾。
三
形而上學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的運思取向與深度不同,因而表現為不同的精神特質,這種精神特質在理論上表達為哲學境界,“所謂哲學境界,就是人在實踐活動的基礎上,通過反思、批判的自我意識所確立的‘應然’目標的境地。倘若有哲學的存在,就要對哲學的問題加以定位,而哲學問題的恒定定位就是確立哲學的境界,哲學境界是人對自身生存活動意義和根據的表達。人需要提升、導引、陶冶,人存在著諸多得以生成和發展的可能性,人有著對人性完美的執著追求,人有著超越自身與既定特征的能力,人要使自身的存在和發展獲得統一的意義,這都歸結為哲學境界所涉獵的問題。”[3]人性精神的升華和人生意義的獲得主要是借助哲學境界所提供的世界圖景,通過人對生活終極問題的殷切關懷,期冀著對人自身活動統一意義的把握來完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哲學境界是從未來設計現在,為人提供價值目標和崇高理想,確立人生活的終極意義。因此,哲學境界可以理解為人的理想境界、精神家園。
哲學境界作為人的精神表達的最高層級的自我意識方式,是在現實的基礎上把握和表征人的生活終極根據,由此開辟出真善美統一的精神天地。哲學境界在思想中構建“應然”的理想世界,并使“應然”的理想世界在人的實踐活動中轉變為現實世界;同時,“應然”理想在向“已然”現實的轉變過程中,其合理性經受著“已然”現實的裁判,合理的“應然”理想成為社會進步的動力,不合理的“應然”幻想阻礙社會的發展,并最終會被“已然”現實所淘汰。從這一意義而言,哲學境界是在“應然”與“已然”的交互否定中以“探尋”的方式發展,所以發展的道路常表現為曲折與迂回的特征。由此,哲學境界的內在理論規定在不同歷史時期獲得不同的理論定位與致思深度,在人類歷史流中常表現為曲折性的提升,表現為在不同時代的不斷重構。盡管如此,哲學境界的“意義”作用即通過對人的內在精神世界的開掘,來發揮著對人的生活意義的統一根據,始終表征著時代精神的精華。
哲學境界的這種“意義”作用體現在:
首先,哲學境界對形而上學進行理性重建,守護人的形而上學本性。人之為人就在于人具有追問生活意義的形而上學本性。形而上學在遭遇現代哲學及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否定、消費主義的拒斥后,已開始與人的本性分離,其合法性需要加以辯護。然而,在歷史的大浪淘沙的境遇中,作為“曾經是”傳統形而上學的理論形態確實無法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它必然要采取一種新的理論形態來重構人類的精神家園,這就是類哲學。“類哲學是人對自身本質達到了充分自覺意識的理論,是對哲學思想內容的實質、哲學理論的真實性質的一種自覺理解,屬于發展成熟的人的成熟的哲學形態。”[4]類哲學作為形而上學的新的理論形態,是在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多樣性的統一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它能夠解決現代性問題帶給人類的重重危機。而在哲學從現存的理論狀態向類哲學邁進的過程中,哲學境界是不可或缺的理論階梯。哲學境界以類哲學為指引,不斷確立新的發展目標提升哲學的理論水平,并最終完成類哲學在人們意識領域的確立,以此來提升人的思想境界。
其次,哲學境界為人們提供“崇高”理想。“崇高”即真善美的統一,它構筑了人類社會不同歷史階段的理想信念與價值追求。“真”是“人們在良知的水平上表現出來的符合道德的行為,是真實地面對自我的結果和忠實于自我的表現。個人在這個水平上通過對道德的踐履同時也就發展著自身的高級屬性并體現著人的尊嚴”;[5]“善”,蘇格拉底說:“包括一切的普遍的美德”就是“能夠取得人所要求的那些善”;“美”是“人的自愛、自尊、自律、自強之美,展現為人的理想、信念、情操、品位、格調、趣味、境界之美”。[6]哲學境界以贊揚崇高作為自身的價值目標和理論使命,引領人們追求崇高的理想,完善崇高的人格,提升自身精神品位的生成,并以“崇高”作為人生的最大的意義和最高的價值。人需要崇高的理想指引人的發展、超越、生成,以理想設計“人生”,賦予人以形而上的本質。人通過理想獲得人生的終極根據,進而感到精神的幸福與愉悅,由此才可以詩意地棲居于精神家園。
再次,哲學境界為人們提供現時代的價值評價標準和道德規范。在消費主義盛行的今天,人們從物的價值或符號價值的角度評價人的價值與意義,這違背了人的類本性的規定性。人總要確立精神家園以“安慰”自己的心靈,而哲學境界提供的“意義”世界就是在流動不居的現實中所保持的一方凈土。“世界上只有兩種事情能使我們愈經常愈反復地加以思索,它們就愈給人們的心靈灌輸時時在翻新、有加無已的贊嘆和敬畏;頭頂上燦爛的星空和心中崇高的道德律。”[7]頭頂上燦爛的星空和心中崇高的道德律,使人進入形上之思,尋求終極意義,避免無根的漂流。對形而上學的合法性與當代重構的辯護和確證,能夠提升、導引、陶冶人的品質與情操,激發人們對“形而上”追求的熱情,拒斥消費主義對人類精神生活的侵蝕與盤剝,重新樹立起人們對“崇高”精神的信仰。
[1]海德格爾.面向思的事情[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書館出版,1996:68.
[2]海德格爾.路標[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140.
[3]陸杰榮.哲學境界[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8:4-5.
[4]高清海.人,就是人[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1:267.
[5]肖雪慧.新倫理文化良性運行的條件[J].江海學刊,1995,(2).
[6]孫正聿.哲學通論[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8:273.
[7]康德.實踐理性批判[M].關文運譯,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158.
責任編輯 姚黎君
B0-0
A
1672-2426(2010)08-0011-03
張偉(1976-),女,遼寧沈陽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博士,中共遼寧省委黨校哲學教研部講師,研究方向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當代西方政治哲學。
※本文系遼寧省社科基金項目“遼寧對外開放環境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樹立研究”(L09BZX010)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