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靈詭多變的國家

廖懷明

泰國，靈詭多變的國家

廖懷明

一

作為一張著名的旅游名片，泰國的“人妖”幾乎可說是舉世無雙——別國后來效法者除外。其實除了這個，無須諱言的還有娼妓在泰國的合法化和公開化。至于扯什么陽光、大海、沙灘、椰樹……等熱帶風光元素，我以為基本上都屬于表面文章了。

娼妓合法化，指從事這一職業的女子只要依照國家規定獲取上崗資格，定期進行衛生檢查，遵章納稅，就會受到法律的保護。

娼妓公開化則指在一定范圍的舞臺上，允許把性器官當作表演憑借，甚至允許兩性交媾作為節目公開地在舞臺上表演……紅燈區在很多國家并不鮮見，但敢于把性事張揚到這種程度，大概只有荷蘭和泰國等。

奇怪就奇怪在允許娼妓合法存在的泰國，居然是一個佛教的國度。當我游過玉佛寺、臥佛寺、菩提寺、鄭王廟、金山寺等著名寺廟后，我越發不理解：在一個以佛教為國教，且信佛民眾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國家里，按說應該處處以圣潔、純凈為基本底色，然而，它何以卻偏偏允許以淫蕩為旗幟的娼妓合法化且公開化？

——但愿我的這個感覺不準確，說不定人家壓根兒就不以此為“淫蕩”，而只不過把它當成人類一種性游戲呢？

二

僅以“人妖”和娼妓存在來說人家的國家策略靈動詭異，也許不足為據，但以六十多年前的那場二戰來說事，說整個泰國的舉動都相當詭異、狡譎、可疑，我看絕不為過。

日本那時候的胃口很大很大：鯨吞一海之隔的朝韓；占領中國東三省；并在“七七”事變后叫嚷過“三個月滅亡中國”；之后居然還敢在美國這個太歲頭上動土——襲擊珍珠港發動太平洋戰爭；至于對英法宣戰，順帶觸及英法在南亞的利益，對日本武士來說更不在話下了。

于是泰國在上世紀四十年代也一樣面臨著日軍鐵蹄的踐踏。

壓迫與反抗，侵略與抗擊從來都是人類戰爭史的兩個對子，也是人類發展史以及國家建成史的基本規律。日軍雖然兇猛，但它沿著亞洲南次大陸板塊凹凸不整的海岸線挺進，無處不受到相應的抗擊和抵御。

好像只有泰國例外，這個東南亞支那板塊上擁有最大國土的國家，在1941年日軍壓境時，最早進行過短暫的抵抗，但只是零零星星的槍戰，而且沒幾個回合，泰國政府就發表文告，宣布全線向日軍投降。

日本人原先大概做夢都未曾想到在泰國會遇上這等好事。于是日軍第15軍便浩浩蕩蕩地開進曼谷。投降后的泰國政府一時間忙于與日本簽訂《日泰同盟條約》，還迫不及待宣布加入軸心國，向美英宣戰。

以上屬于對外忙活。至于對內，一時間里，曼谷各家電臺、報紙紛紛配合日本的“大東亞共榮圈”理論，拼命頌揚“皇軍南進”的英舉。

國家宣布投降，在泰國，幾乎唯一的抗戰力量居然是以華僑華人為主體的抗日義勇隊六百五十多人。令人感慨不已的是，當他們提出“驅逐日寇出泰國，保衛泰國獨立自由”時，卻遭到當時泰國政府和日本人的聯合鎮壓。

泰國對日本可謂仁至義盡，接下來日本由于軍費不足，與泰國政府簽訂借款協定，作為報酬，日本將占領的英國殖民地緬甸、馬來西亞的一部分割讓給泰國。

日本人在太平洋戰爭初期的勝利使泰國軍事強人鑾披汶眼紅不已，當泰國第一次能占有別國國土時，鑾披汶掩飾不住愉悅之色對泰軍高級將領說，英軍不是日本人對手，中國軍隊更加不值一提，眼下正是效法日本建立“大泰帝國”的最好機遇……于是，泰國迅速以陸軍第1師和第3師以及泰國空軍聯隊組成了“征緬方面軍”，充當了日軍先鋒。但“征緬方面軍”的指揮權卻由日軍守屋精爾中將擔任。

中日戰爭爆發以來，本來泰國一直宣稱嚴守中立的。但鑾披汶這時既已向英美宣戰，何須還向中國遵守什么“中立”？

泰國的參戰使中國西南邊陲更加危急。為支援英軍保衛緬甸和維持國際運輸線，中國政府派出遠征軍趕赴緬甸作戰。1942年2月，中國遠征軍第6軍進入緬甸境內，3月初，第6軍第93師進駐緬甸最邊遠的城鎮景棟。就在這里，中國軍隊與這支泰軍遭遇。

守屋精爾命令泰國空軍先行轟炸中國軍隊陣地。大批機尾上繪著白象記號的泰國轟炸機開始轟炸景棟。師長呂國銓發現前來轟炸的飛機不是日本飛機，于是急電軍長甘麗初詢問。第6軍軍部回電：查明第93師當前之敵乃泰國軍隊。甘麗初軍長要第93師恪守“釁不我開”的原則，即不得主動向泰軍發起攻擊。這個回電使第93師被捆住手腳，所以有“大象部隊”助戰的泰軍一度領先。最后中國軍隊反擊，才終于將其擊潰。

三

日本人處于強勢的時候，泰國人的圓滑和投機或許還可以解釋為無可奈何。但在軸心國戰敗之后，泰國的轉變之快，而且居然被人同情，實在叫人不可思議。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第二天，泰國政府就宣布“泰國1942年1月25日的對《美英宣戰宣言》無效”。

矢口否認自己三年多的不義戰爭行為，來一個“宣戰無效”，這在世界古今戰爭史上可謂絕版。

問題是，這等出爾反爾，居然獲得同情！誰都知道從那時候起美國就是世界的當然老大，于是泰國一邊和日本劃清界線，一邊就把帕提亞拱手讓給美國作為海軍軍港。正是美國首先接受泰國關于“宣戰無效”的聲明，繼而英法等盟國便逐一表態：不把泰國劃入戰敗國之列。

更古怪的是，不被追究戰爭責任遠不是泰國人的最終目標，人家還想索取“戰爭賠償”呢。為了達此目的，你看人家很有步驟：

先進一步和日本“劃清界限”——泰國政府于1945年9月11日宣布廢除一切與日本政府簽訂的條約。

接著于1955年泰國開始要求日本政府歸還日本在二次大戰期間對泰國的借款。日方說泰國在1945年已經宣布廢除一切與日本政府簽訂的條約，當然也包括當時日本政府和泰國簽訂的借款條約。而泰方則聲稱借款條約不在廢除之列，要求日本償還借款1350億日元，日方則說當時有憑據的借款只有54億日元。雙方討價還價，最后在1955年8月達成協議，日本向泰國償還借款54億日元，類似于經濟賠償的“援助”96億日元，共150億日元作為變相的戰爭賠款。

想想中國作為戰爭的最大受害國，在戰后都沒獲得相應的賠償，而已經加入了“軸心國”行列的泰國，不但沒被追究，反而還在戰爭賠償上大獲得其利……實在令人納悶！

如果對亞洲歷史做進一步研究，還會發現很多：亞洲的土地雖然全球最大，但在二次大戰前，卻只有三個國家擁有主權獨立，那就是中國、日本和泰國。其他的諸如韓國、朝鮮、緬甸、馬來、印尼、菲律賓、印度……，都是列強的殖民地。

日本打從明治維新以后國力上升，武力超群，二戰之前幾乎逢戰必勝：1894年的中日甲午戰爭，1904年的日俄海戰，而處于日本家門口的朝韓，早就被日本亡國多時了……日本人既然沒打過敗仗，于是只有它侵略別國，哪挨過別國侵略？所以日本國主權從沒喪失過便順理成章。

至于中國，1840年雖然被堅船利炮轟開國門，以后戰敗累累，割地無數，到處被人家劃分“勢力范圍”，但即使經歷八國聯軍這么大范圍的踐踏，清朝好歹也還算一個主權國家。

而泰國就比較奇怪了，不管在歐美原始積累階段，還是大肆擴張階段，暹羅之地卻從來不曾淪為別國的殖民地。原因是什么？實在值得研究。在泰國周圍一帶，諸如越南、老撾、柬埔寨、緬甸、印尼、馬來（那時新加坡還沒從馬來分出來）甚至印度，都無一不當過英法的殖民地。

泰國人就這么善于在強國的夾縫中求生存，為了生存和發展，其國家策略是多么的靈詭多變。

廖懷明，作家，現居海口。主要著作有小說集《人檔》、評論集《海那邊中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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