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酵中的李莊案

　　李莊案，一個司法事件引發了一場公共爭論?？剞q雙方的權利平衡，司法程序的政治干擾，媒體報道的輿論導向……李莊案還在持續發酵中。
　　
　　2009年12月30日上午9:30分，北京律師李莊涉嫌偽造證據、妨害作證案在重慶江北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剞q雙方，陣容強大，庭審辯論，異常激烈。李莊的辯護人高子程是北京康達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全國律師協會刑事業務委員會委員、北京市人大常委會立法專家咨詢員，曾經代理過包括原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受賄、濫用職權案等大量重大、復雜、疑難的刑事案件。男一名辯護律師是京衡律師集團事務所的主任，全國律協憲法與人權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杭州市律師協會副會長陳有西律師。重慶方面則派出了全國“十佳”公訴人、重慶檢察五分院公訴一處副處長幺寧。
　　李莊于2009年12月12日晚，在北京被重慶警方采取強制措施。次日，重慶檢察機關以涉嫌辯護人偽造證據、妨害作證罪對李莊頒發批捕令。 檢舉李莊的正是他的委托人，涉黑案主犯龔剛模。龔剛模表示，在先后三次的會見中，李莊教唆其以“刑訊逼供”為由推翻之前的口供，并要求傷情檢查，拖延開庭時間，還為其編造有利于自己的“假口供”。龔剛模之所以檢舉自己的辯護律師，除了怕作假證一事敗露會加重刑責以外，更由于李莊先后讓他簽署了七八張白條和委托書。他害怕李莊以此向其家人及朋友勒索錢財。
　　
　　高調的爭論
　　
　　2009年12月14日，《中國青年報》發表題為《重慶打黑驚曝辯護律師造假事件近20人被捕》一文。文中引用了一些龔剛模的證詞，指責李莊“一手‘撈人’一手‘撈錢’”的種種不法行為。該報道還稱，李莊曾向自己的同行們發出“夠黑，人傻，錢多，速來”字樣的短信(后證實此說不實)；并稱“重慶打黑除惡一系列案件進入司法程序后，‘到重慶代理涉黑訴訟’一時成律師界熱門。許多北京律師如趕場般云集重慶，尋找開展‘業務’和施行‘潛規則’的機會”。矛頭直指整個律師界的職業操守。
　　當天，浙江律師陳有西即在其學術網上發表《法治沉淪：中青報奇文批判》，對該文進行了猛烈批評。2009年12月17日，《新京報》發文影射某媒體2009年12月14日發表的報道基本與重慶警方提供的通稿一致，而據《新京報》調查，重慶方面的通稿與龔剛?？诠┯兴鋈?，更對行文之中對未經審判確立罪行的嫌疑人使用大量定性詞語表示質疑。
　　但另一方面，很多網友對李莊被捕拍手稱快。天涯論壇上就有不少網友貼出大量敘述律師種種惡行的帖子，并表示支持重慶警方打擊律師的非法行為。陳有西網頁上也有網友發帖稱“律師黑吃黑，勾結法官，金錢司法，已是行內規矩，犯罪是必然的，被捕是偶然的”。
　　熱鬧了幾個月的重慶打黑行動，又一次成為了各大媒體關注的焦點。一時之間，輿論嘩然；各方觀點，針鋒相對。李莊案的每一步進展都引起公眾的熱烈討論。
　　
　　程序公正與實體正義
　　
　　李莊被批捕，首先引發的討論是“程序正義”問題。從李莊被捕到30日開庭，只有半個月時間，給辯護律師取證造成一定程度的困擾。時間之短，行動之快，不禁給輿論造成“公正與否”的擔憂。
　　重慶公安、檢察機構系龔剛模案的控方，是李莊辯護中的對手，與李莊偽證案有重大利害關系，也是李莊偽證的“受害人”。由重慶方面對李莊進行審理，也引發人們對于司法機構是否能夠保持中立的憂慮。
　　李莊被捕三天后，11個地區的20余名律師就聯名提出《關于重慶打黑“律師造假門”事件的律師建議書》，并發往全國人大常委會及公安部，建議公安部指定重慶市以外的警方異地管轄，調查李莊案。李莊辯護律師高子程21日也以“受害人不能審理加害者”的理由申請異地審理。次日，該申請被重慶市江北區法院駁回。
　　2009年12月25日宣布加入李莊案辯護律師行列的京衡律師事務所主任陳有西在接受《世界博覽》采訪的時候表示，要求重慶法院回避本案審判，還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我國法律的回避制度僅要求如果法官與案件有利害關系時，應予以回避。除非在法院院長與案件有關時，才能申請法院回避。要求重慶江北法院回避雖在情理之中，卻并不十分符合現有法律，駁回異地審理請求也無可厚非?，F在實行的一些腐敗案異地審理，都是官方安排的，幾乎沒有因申請而成功的。
　　2009年12月30日的庭審，李莊辯護律師申請出庭的8名證人，包括龔剛模等7名在押嫌疑人及龔剛模之妻，無一出現在法庭上。據稱，他們在接到法院通知后，都“不愿出庭作證”。這不禁又引起人們對“程序公正”的種種猜測。
　　對于重慶雷厲風行的打黑行動，各方輿論一直是一邊拍手叫好，一邊擔憂程序公正。李莊案無疑又成了一塊激起千層浪的石頭。一時之間，關于涉黑案辯護律師取證難，會見當事人被監視等等報道，再度見諸各大媒體。李莊案的程序公正問題，儼然被視為重慶打黑行動，乃至司法體系公正與否的試金石。
　　陳有西認為，沒有程序正義就無法確保實體正義，無論是李莊，或是其他嫌疑人，在定罪之前還都只是嫌疑人，媒體不能先把他定性為一個罪犯。也唯有程序公正，才能保障重慶打黑行動的成果。
　　
　　職業責任與職業道德
　　
　　在陳有西看來，李莊案的抗辯關鍵卻不單是“程序正義”，而是本案根本上就不應當立案。他堅持認為，偽證罪應該在律師向法院提交虛假偽造的證據之后才能成立。而龔剛模案尚在取證階段，一個控方證人都沒有見過，任何筆錄都沒有形成，只申請證人出庭作證，根本沒有出現證據，何來偽證罪?
　　但重慶方面認為，他們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鏈。目前向媒體披露的證據包括龔剛模和其他四五位相關人士的證詞。其中大量證詞指證李莊“教唆”龔剛模以刑訊逼供為由推翻之前供詞。
　　而陳有西認為，按《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律師的法定職責就是盡一切可能合法地為委托人洗脫罪責。即便其委托人確實有罪，律師在辯護的時候也必須站在委托人立場。 “教委托人在法庭上以對自己有利的方法應對，比如讓龔剛模推翻對自己不利的供詞，大聲說出被刑訊逼供真相，演示出逼供過程，恰恰是律師應該做的，”陳有西說。
　　李莊的其他值得商榷的行為還包括，叫龔剛模對除涉嫌非法持有槍支罪和行賄罪以外的指控說“不知道”，隱瞞其他犯人供詞中沒有提及的罪行。陳有西認為，指示委托人隱瞞對自己不利的事實也許不合職業道德，但不構成犯罪，因為檢舉犯罪和搜集證據，是公安、檢察機關的事。律師沒有指控犯罪的責任。
　　有媒體報道，李莊先后三次向龔剛模親屬索要錢財，總額達150萬元之巨，讓人感嘆李律師的“撈錢”之道。陳有西則認為，費用問題是否存在異議都不是犯罪問題，而是職業道德問題，律師亂收費可以由律師協會進行規范。而據他了解，本案刑事辯護費并不高，150萬包括了民事代理、民事反訴案、法律顧問等民事合同。
　　
　　刑法第306條與辯護權
　　
　　《刑法》第306條規定：“在刑事訴訟中，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毀滅、偽造證據，幫助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威脅，引誘證人違背事實改變證言或者作偽證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這條規定正是李莊被批捕的依據。而這條規定是否合宜也成為了李莊案的另一個討論熱點。
　　對于第306條規定的討論在法律界由來已久。根據相關方面的統計，自1997年實施該條規定以來，全國約有數百名律師岡偽證罪身陷囹圄，約占律師犯罪中的80％。該條法律因此被律師界喻為“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 雖然很多律師后來被確定無罪，卻從此退出刑事案件辯護的行列，造成刑事案件辯護律師出庭率下降。
　　2006年全國人大代表、陜西大唐律師事務所律師張燕向“兩會”提出“廢除刑法第306條”的議案。陳有西律師也對此條法律危及律師的辯護權頗多微詞： “當事人在羈押中，我們做律師的就必須為他搜集有利的證據，但現在律師找了和控方相反的證據，控方就有可能說律師是偽證或妨害證據罪。”
　　“如果李莊的案子被判有罪，就成了輿論上的一種定調，刑訴法修改至少又要推遲五至十年。這將嚴重傷害辯護律師的積極性，以后就更沒人愿意為刑事案辯護了。長此以往，會引起人權的倒退。”陳有西表示這也是他決定加入李莊案辯護律師行列的重要原因。
　　但也有專家認為，被起訴偽證罪的律師們自己行為上也多少有不合規矩的地方，如果取消第306條規定，會減少對律師的規范效應。但第306條也確實有待完善。北京大學陳瑞華教授曾經建議，在依據第306條時，原來案件的偵查員不應該再參加對律師的偵查，原來的公訴人更不應該參加對案件的起訴，甚至檢察院本身都應該變更管轄。其次，能不能把律師送交公安機關、檢察機關處理，恐怕不應該取決于公檢機關，而應該由法院決定，這才能緩解濫用追訴權的情況。
　　李莊是合法執業，違反了律師職業規范，還是觸犯了法律?審判過程是否合乎程序的公正性?程序公正對司法建設有何意義?《刑法》第306條的規定本身是否合理?應該予以撤銷還是修改完善?刑事案件中，控方、辯方是否存在著先天的權利不平衡?媒體反映的是大眾意志，還是大為操控下的輿論制造?李莊案持續發酵中，儼然已經成為公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