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加百利·羅塞蒂(1828-1882),即D.G.羅塞蒂,為拉斐爾前派詩人的重要代表,他的詩對英國詩歌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D.G.羅塞蒂是詩人兼畫家,左手寫詩、右手作畫,他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每一詩節宛如一幅絢麗多姿的畫卷,“他的繪畫具有敘述的特征,而詩歌則具有畫面的質感”;他的詩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人物情景一動一靜,“充滿了頗為感性的瑣碎和可以觸摸的無形”。
詩是一面多棱鏡,多視角映照出詩人的生活映像,乃至生命軌跡。詩是“一種透明藝術”,透過詩可感悟到詩人的個人經歷和內心世界。D.G.羅塞蒂的詩歌《詩集》(包括《生命殿堂》)和《民謠及十四行詩集》等,采用神話、原型和象征等手法,描述了性愛的率真和生命真諦的困惑。詩人出生于一個流亡倫敦的意大利革命者家庭,其弟威廉·邁克爾也是詩人兼畫家,其妹妹是英國女詩人中“位列第一”的克里斯蒂娜·羅塞蒂。羅塞蒂的家是流亡政客、文人墨客抨擊時政、吟詩作畫的場所,他耳濡目染,從小就培養了對文學的愛好。詩人和妹妹一樣,自小由母親親自教導,后入國王學院附小接受正規教育,后轉入英國皇家美術學院學畫,師從布朗、漢特等名家。然而,由于厭惡學院派過于追求形式與技巧、盲目抄襲、有術無藝的僵硬畫風,他和威廉姆·漢特、約翰·米萊一起,創立了“拉斐爾前派兄弟會”,以中世紀騎士精神和宗教為題材進行詩歌和繪畫創作,追求拉斐爾之前藝術的那種純真與唯美,且在兄弟會創辦的刊物《萌芽》上發表了傳世之作《神女》。
D.G.羅塞蒂的愛情、婚姻,既為他的詩歌創作提供了原動力與激情,提供了歌詠贊嘆的女性象征,也使他的詩歌猶如靈魂深處無語的低泣,又使他的創作主題從“前拉斐爾主義”的宗教轉向大膽的“肉欲感官”描寫。他鐘情的三個女人:紅發美女西德爾、朋友之妻簡和模特兒芬妮賜予他詩歌創作的靈感和啟迪。參加拉斐爾前派兄弟會期間,羅塞蒂認識了西德爾,不久之后私定終身,西德爾成為他的模特兒和他歌詠贊嘆的女性象征。由于他的放蕩不羈和經濟拮據,二人_直未能踏上紅地毯。其后,在牛津作畫時他與黑發美女簡邂逅,黑發美女取代了紅發美女,成為他的模特兒,他將其描繪成天堂的神女,而簡后來卻嫁給了他的好友莫里斯為妻。失落的詩人最終與相戀十年的西德爾結婚,然而此時他激情消退殆盡,沒有靈的神合,唯有肉的形合,“靈肉合致”已無可能。抑郁的西德爾因吸食過量的鴉片而香消玉殞,詩人悲痛內疚,憤而將自己的詩作作為亡妻的殉葬品葬入棺中,幾年后,經不住朋友的勸說才開館取出詩稿,出版了十四行詩集《生命殿堂》,這是詩人生活的寫照。之后,他的管家兼模特兒芬妮成了他新的情人。出身低微的模特兒芬妮與矜持的西德爾形成了強烈對比,他在畫作里將她描繪為肉體性欲的象征,他的創作主題也從“前拉斐爾主義”的宗教轉向大膽的“肉欲感官”描寫,并招致了布坎南等人的抨擊,稱他為“肉欲詩派”,他的詩為“肉欲詩詞”。
此外,詩人也受到布萊克、柯勒律治、濟慈和勃朗寧等詩人的影響,徘徊于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學院主義與自然主義之間,內心的矛盾與困惑始終無法釋懷,因此他的詩蘊涵著濃厚的神秘主義、象征主義和宗教色彩。
生命、愛情、死亡和永生是詩歌的永恒主題。D.G.羅塞蒂的詩歌主題以愛情為主,兼有死亡和復活,主要探尋靈魂與肉體的關系;其詩作主要包括敘事和抒情兩類,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包括《神女》《我妹妹睡了》以及《生命殿堂》中的《愛的表白》《愛的情人》《愛的一天》《愛情的甜蜜》《愛之死》等,至于《荒春》《頓悟》和《歐大戟》等,只因較早譯介到國內,評價較高,并不完全代表羅塞蒂的最高水平。
《神女》是羅塞蒂具有較高藝術成就的代表作,虛幻的敘事詩描述了一位升入天堂的少女塵緣未了,倚著天堂的金欄桿,深邃的目光穿越了天地之界,久久凝望長空,想象著凡塵的情郎來相會的動人場景。通感、隱喻、象征等修辭手法的應用,色彩、聲音等感官意向繁復鮮明,心理描寫細致入微,雖陰陽兩隔,但鮮見凄婉、哀怨或傷悲,而多見炙熱的情感與愛情的渴望。敘事空間:天堂金欄桿、天庭圍墻、天宇、天橋及圣母瑪利亞居住的小樹林;敘事時間:瞬間。敘事方式:內聚焦。詩的開篇,非常美貌的神女依著欄桿,幽幽明眸俯視凡塵,渴盼情郎現身:“天堂的金欄桿黃澄澄,/天女倚欄探出身。/幽幽的雙眸比平靜的潭水更深……/她肯定探身俯視著我——/她的秀發拂掃著我整個的臉。”接著詩人極盡想象之能,構想出非常宏大的空間,地球都成了小矮人:“她正立在天庭的圍墻之上。/那是上帝跨越無比的深邃建立的天與地的分界……/那是立于天宇,跨越天地洪流的天橋。/天橋下,交替著白晝與夜晚,/光明與黑暗作為交替的邊緣。/天地間的空曠,低垂到地球像焦躁的小矮人一樣旋轉的地方。”接著,宏大敘事視角突然拉到了局部特寫,瑪利亞的小樹林里,神女傾訴著衷腸,祈求神靈的護佑,筆法細膩,感人至深:“圣母將親自,手挽手把我們交給我主……/我將祈求耶穌我主,/為了心愛的他和我,/——讓我們就像在塵世間一樣/永遠相親相愛;/——讓我們就像那短暫的從前一樣/永遠相守相伴,他和我。”敘事時間是瞬間,神女俯視大地,渴盼情郎的瞬間,卻和羅塞蒂愛情的“永恒”形成強烈的對照。
羅塞蒂詩歌蘊涵著濃厚的神秘主義、象征主義和宗教色彩。他的120多首十四行詩中,一個特點就是前半部分音韻抑揚頓挫、節奏明快流暢,而后半部分則蘊涵著一些神秘的意象,多與宗教有關,涵義晦澀,很難解讀,更難翻譯。《愛情的甜蜜》《愛之死》《愛的一天》及《愛的表白》等具有此特點。《愛情的甜蜜》第一節前八行將一個美麗的女孩兒展現給讀者,她的秀發、纖手,她的眼神、微笑,她的香唇和吻。“她蓬松的秀發飄落一片甜甜的朦朧/遮了你的臉;她可愛的雙手摟著你的頭/像優雅的花環絲絲入扣;/她怯怯的微笑;她的眼神勾起甜甜的愛意;/她淺淺的嘆息長留于記憶;/她的香唇采集了你甜蜜的吻,那些/留在她面頰、脖頸和眼瞼上的吻,而后/回到她能代表所有這些吻的香唇。”這是詩,更是畫,讀者眼前是一個多么美好的意象。而第二節后六行出現的意象:“翅膀”、“云霧”和“利爪”則頗令人費解,尤其是“在那云鎖霧罩的旅行中它可曾感知到/利爪下那羽毛相同的伴侶的氣息?”兩行,為什么“云鎖霧罩”?為什么溫柔的心卻長有“利爪”?《愛的表白》前半節更像是一封情書,一篇愛情宣言,詩人非常率直、非常大膽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情:“哦!在愛的美好時刻,親愛的你/時時刻刻占據著我的心扉,/我心被愛情包裹,你心為愛的表白;/我親近你時,感知到你的氣息是愛情殿堂/那神秘的馨香;/你無言地擁有了愛情,決心實現/愛的意愿,你我的生命已經融合,/你喃喃低語:我是你的,你我已融為一體!”而后半節“……當你踏著神秘的梯級/走向迷惘的岸堤,/走向令人厭倦的水域,嘆息不已,/愛情在那兒得以解救,因為你的雙眸/吸引我被囚的靈魂,奔向你”中,“神秘”、“迷惘”、“厭倦”以及“被囚的靈魂”,具有濃厚的神秘色彩和宗教色彩。《愛之死》中,詩人把愛情等同于死亡:“……貼在她的唇前,沒有半點抖動,/然后對我說:‘看那,沒有一點氣息,/我和愛情為一體,我就是死亡’”顯然,妻子西德爾香消玉殞,改變了詩人的愛情觀,詩中流露出悲觀厭世的情結,詩人的創作主題也從贊嘆愛情、生命和青春,轉向更多關注命運、死亡和永恒。
羅塞蒂的詩具有獨特的美學價值和藝術特質;他的詩是一種轉化和超驗的藝術,一種把生活轉化為傳奇、把個人生活細節轉化為具有人類普遍意義的藝術;他的詩是詩人“死亡與永生,快樂與悲傷,精神與肉體,道德與愛情,矛盾與困惑的心靈體驗”,具有拉斐爾前派的共同特點:叛逆、救贖、幻滅與回響;他的詩對于秀發、明眸、凝眉、粉唇、面頰、香頸、酥胸以及纖手的唯美描寫,追求藝術的純粹的唯美與形式,對于唯美主義的興起與發展起到先驗與實踐的開拓作用;詩人在其詩中構建了多種意象,諸如“日”與“夜”象征著光明與黑暗的交替、生與死的輪回,“白晝”、“黑夜”、“象牙”、“檀木”、“皇冠”、“水晶床”以及“玫瑰”等意象的構建,沖擊視覺、激發想象,對象征主義、形式主義誕生起到了推動作用。羅塞蒂詩歌的局限性主要體現在:第一,后期創作的神秘、消極與悲觀。詩人追求復古,逃避現實(歐洲大革命、憲章運動),缺乏桂冠詩人的浪漫情懷,體現出藝術至上和唯美主義的局限性。第二,拉斐爾前派“叛逆性”和“前衛性”與中世紀宗教與神話題材的復古形成了反諷、矛盾和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