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的許多作家都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美國現代作家、196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斯坦貝克便是其中之一,酒是他的生活和寫作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在他的日記中有不少喝醉酒的記述,而他的小說中也頻繁出現酒的意象,表面上是寫酒,但實際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酒在其中主要起到了烘托氣氛、深化主題和增強喜劇效果的作用。
寫作之余,每當斯坦貝克想放松一下時,就和朋友們一起喝個一醉方休。幸運的是,他的朋友馬丁·雷和埃爾西夫婦是釀酒師,這使得他有更多機會品嘗到美味佳釀。在1938年7月22日的日記中,他記述了自己準備到雷氏家去喝酒的事,“今晚去雷氏家吃飯,我想又得喝得醉醺醺的,可我不太在乎。這也好也不好。不過,要是我想喝點什么的話,星期五晚上是最好的時候。”他還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獨自飲酒、品詩。據斯坦貝克的好友納撒尼爾·本奇利回憶:夜深人靜時,斯坦貝克曾在家里就著酒讀由辛格翻譯的彼特拉克寫給勞拉的十四行詩,讀著讀著就不禁傷心地落下淚來,是辛格譯文那抑揚頓挫的節奏和彼特拉克心中的痛楚深深地感染了他,而酒又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作為飲酒愛好者的斯坦貝克對醉酒者的觀察和體驗細致入微,在小說《煎餅坪》中有一段描寫記錄下了不同程度醉酒者的表現,語言十分幽默:“我們可以在這兩只瓶上劃上以下的刻度作為標記:喝酒喝到第一瓶的肩狀突出部,可以進行嚴肅而集中的談話。再喝下去兩英寸就會引起甜蜜而又傷心的回憶。再喝下去三英寸,就會想到昔日痛苦的愛情。第一瓶喝光就意味著無名的悲哀。喝到第二瓶的肩形突出部就會產生黑色的褻瀆的絕望。再喝下去二指,就會唱一曲死亡或者渴望之歌。再下去一拇指,就會唱起彼此都會唱的任何一支歌。刻度到此為止。因為以下的刻度無法辨認,所以從此處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他在《戰地隨筆》中還寫過一只好酒貪杯的山羊,這只羊是英國皇家空軍大隊的吉星,只要它在,空軍大隊就無往而不勝,但它有一個壞習慣——喜歡喝啤酒,盡管部隊明令禁止,它還是能夠找到供它啤酒的酒肉朋友。而且,每當它醉意朦朧時,就會帶著輕蔑的神情到處溜達。據說,它曾經蔑視過美國空軍、英國工黨,有一次還蔑視過丘吉爾先生。
斯坦貝克筆下的酒種類很多,有白蘭地、威士忌、香檳酒、朗姆酒、杜松子酒,還有小說里的人物自造的雞尾酒、奶啤,真可謂是五花八門。《罐頭廠街》里介紹了一種配制雞尾酒的特殊方法,它是由流浪漢埃迪發明的。流浪漢們囊中羞澀,但是又嗜酒如命,于是埃迪就利用在酒吧工作的機會將客人喝剩的酒倒在一個酒壺里,配制了一種雞尾酒,這種酒經常是黑麥威士忌、啤酒、波旁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葡萄酒、朗姆酒和杜松子酒的混合物,有時還會摻進一些白蘭地、安尼賽特酒、居拉索酒什么的,總之,味道很獨特,常被埃迪用來獻給他的流浪漢朋友們,大家坐在一起品酒、評酒,其樂融融,馬克說:“只要稍微加點什么,結果就會大不相同。”瓊斯還進一步聯想到酒后的醉態:“要是喝了威士忌,你多多少少知道你會干什么,好漢動拳頭,孬種哭鼻子”,“可是你喝了現在這玩意兒,不知道要變成哪種酒的醉漢。”通過這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情節,作者意在說明:獲得生活樂趣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也很樸素,與那些貪得無厭、置一切于不顧的求財者們相比,流浪漢們的生活更接近自然,更單純快樂。
斯坦貝克小說中的酒具有多種功能,首先,它能夠在眾人聚會狂歡的時候助興,成為歡樂的制造者。在他描寫的宴會中,由于酒的參與,懦夫變成了勇士,乞丐變成了國王,丑小鴨變成了美天鵝,人們聚在一起尖聲嘶叫、跳舞格斗、熱淚盈眶,打破了平日里身份和等級的界限,在迷狂中獲得了酒神賦予的自由和平等。其次,酒也能夠撫慰受傷的心靈,給人們增添生活的勇氣。《伊甸之東》中的主人公塞繆爾·漢密爾頓說:“人們常說,如果沒有威士忌來把世道不平的地方泡軟,他們會自殺的。”英國著名的酒文化學者休·約翰在《酒的故事》中也寫道:“在污穢、殘酷、短暫的人生中,那些最早感受到酒精作用的人,認為他們提前到天堂走了一遭。飲了這種神奇的飲料后,他們的焦慮消失了,恐懼大為減少,靈感隨之而來……”因此,斯坦貝克對20世紀20年代美國的禁酒運動十分反感,認為禁酒的結果只能使地下釀制和走私酒類的活動更加猖獗,出現禁而不止的局面。正如他所預料的,最后禁酒運動以失敗而告終。當然,對于那些對身心健康和生命財產安全不利的酗酒行為,斯坦貝克還是具有清醒認識的。《煎餅坪》中的流浪漢們就是因為酗酒而導致發生火災,失去了他們賴以棲身的房子。更為可怕的是,有些人為了追求經濟利益而利用那些酒精依賴癥患者,從而設下種種圈套。《煩惱的冬天》里丹尼·泰勒就是一個落入圈套的悲劇人物,他原本出身于世家,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但是后來變得墮落消沉,整日借酒澆愁、醉生夢死,由于他擁有一塊可以改為飛機場的草地,遂成為野心家貝克和伊桑的獵捕對象。貝克想用一瓶酒賄賂他,沒有奏效。而伊桑則知道丹尼意志薄弱,故意借給他一千美元,表面上是讓他去治病,實際上是縱容他去買醉。結果,丹尼死于酒精中毒,那片草地則作為抵押落到了伊桑手中。
另外,酒還在斯坦貝克與中國之間架起了一座文化橋梁。斯坦貝克的摯友愛德華·里科茲是一位海洋生物學家,同時也是他哲學和文學上的導師。他倆經常在一起舉杯暢飲、談天說地。里科茲熱愛中國文化,在他的影響下,斯坦貝克“結識”了以詩與酒聞名的中國詩人李白。斯坦貝克曾經閱讀過不少李白詩歌的英譯本,其中包括由日本學者翻譯的《李白詩集》,美國意象派女詩人艾米·洛厄爾和女漢學家弗勞倫斯·艾斯庫一起合作翻譯的中國詩集《松花箋》中的近百首李白詩,還有美國漢學家威特·賓納翻譯的二十多首李白詩。此后斯坦貝克便將李白引為知己,在小說《罐頭廠街》中,他安排主人公多克(其原型為里科茲)為華人雜貨商李中朗讀的就是李白的詩。針對社會上反對飲酒的輿論,斯坦貝克曾以李白為例來進行反駁,“誰敢說一次靈魂的危機不比一次重感冒更糟糕?對于李白來說值得做的事情對于我們來說同樣值得。那些不朽的人物差不多都喜歡酒。”這番話不禁讓我們聯想起李白的著名詩句:“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將進酒》)斯坦貝克在小說《伊甸之東》中還多次提到一種中國藥酒——五加皮,它的顏色深得幾乎發黑,帶點爛蘋果的甜味,里面加了苦艾,勁兒很大,喝了以后會讓人很興奮,在美國的華人飲用這種酒時常常會產生思鄉之情。斯坦貝克在小說中寫到這種酒并不是簡單地作為一種異國情調加以點綴,而是將它作為了中國文化的象征。小說中的華裔老李是白人農場主亞當家的廚師,他初識愛爾蘭裔的打井人塞繆爾·漢密爾頓(其原型為斯坦貝克的外祖父),兩人談得很投機,老李請他嘗嘗中國的白蘭地——五加皮,塞繆爾欣然接受,覺得“味道真不壞”,塞繆爾曾經看過很多有關中國的書,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因此初次見面,他就接受了五加皮。起初,老李和主人亞當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是獨自喝五加皮,后來,老李、塞繆爾和亞當三人成為好朋友后就經常在一起共同品嘗五加皮。塞繆爾去世后,亞當開始主動找老李要五加皮喝。最后,當老李放棄了在唐人街開書店的打算,又回到亞當家時,他將五加皮倒在咖啡里喝,并感覺“味道不錯”,這一舉動意味著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最終融合,并預示著以老李為代表的美國華裔開始構建自己新的文化——美國華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