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短章》低訴他的初戀

　　1919年3月的一個夜晚，年輕的海明威懷著甜蜜的心情急切地拆開女友來信，仔細閱讀起來，只見他表情越來越僵硬，面部肌肉痛苦地擰成一團，信紙由顫抖的手中脫落，慢慢地飄到地板上，上面寫道：
　　孩子(對我來說你仍然是個孩子，而且以后也是)，以后你能原諒我對你無心的欺騙嗎?你知道我并不是個壞人，也沒有存心要傷害誰。其實在你最初喜歡我的時候，我就壓根不能給你機會，這都是我的錯，到現在我還耿耿于懷。我們彼此年紀相差懸殊，我現在比你大，將來還是比你大，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你還只是個小伙子，一個孩子而已，這也是我不能回避的現實。
　　還有，我很快就要結婚了——請相信我，當我說這話的時候，連我自己也覺得突然。等你想清楚之后，我希望并懇請你能原諒我，并開始你美好的生活，展現真正的自己。
　　就這樣，海明威人生中的第一段戀情走到了盡頭。他不甘于接受這個現實，把自己關在昏暗的小屋里，埋頭寫作。剛開始他情緒激動，茫然無助，根本無從下筆。隨著日子悄悄流逝，思緒稍微沉淀，他才在泛黃的紙張上緩緩寫下題目：《愛情短章》，思緒仿佛也在不覺間飄回到那個他們初遇的夏天。
　　1918年7月，年僅19歲的海明威在一次殘酷的戰斗中身負重傷，被送到特萊威索附近的一個戰地醫院，簡陋的病房塞進若干重傷士兵，7月中旬炎熱的天氣令人窒息。他第一次感到死亡離自己那么近，一閉上眼就能看見自己的外衣和褲子上沾滿了意大利士兵的鮮血，周圍躺著無數的尸體和奄奄一息的人。心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孤獨，直到兩天后，他絕望地躺在擔架里，被輾轉送到了米蘭一家條件較好的醫院接受治療。
　　隔天清晨，海明威從麻醉藥中清醒以后，第一眼就看見一名容貌頗為秀麗的女子，她個子修長，腰身苗條，灰色眼睛投來溫和欣喜的目光，使他頓生愛慕之情。她就是《愛情短章》里女主人公盧芝的原型，也是海明威的初戀情人——艾格尼絲·馮·庫羅斯基。
　　26歲的艾格尼絲頗具成熟女性的魅力，她“超凡脫俗，性格明朗歡快，思路敏捷，富有同情心，有時也有點近乎惡作劇的幽默感”，這些品質都深深地吸引著年輕的海明威。就在他剛住進這家醫院的時候，艾格尼絲還做了一件令他非常感動的事。那是一個悶熱的晚上，艾格尼絲正值夜班，海明威的戰友亨利維拉因患急性黃疸病和瘧疾，被送來治療。當時海明威簡直沒能認出這位昔日戰友，他形似骷髏，渾身散發著臭氣。而艾格尼絲并沒有嫌棄他，而是為他洗澡、打針，細心照顧他的日常生活。海明威把這一切盡收眼底，覺得艾格尼絲就是一位圣潔的天使，對她更加傾心。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艾格尼絲更是不辭辛勞地照料海明威，他腿中殘留彈片，十分痛苦，她就耐心勸慰，細致呵護。到8月中旬，海明威已經瘋狂地愛上了這位守護女神。而艾格尼絲也被海明威的朝氣蓬勃和勇敢無畏所吸引，對他的愛做出了回應。“由于工作需要，她經常到海明威房里去，而且在別的傷員上床睡覺后，她還特意回到他的房間來看他。”并且，她還在工作服口袋里隨身裝著他給她的八張照片。在那個戰火彌漫的時代，兩顆孤單的心相互依偎。海明威在艾格尼絲身上第一次體會到女性的溫存，這讓他一時不知所措，卻又倍感珍惜。
　　熱戀中的人總是特別敏感，海明威對情人生活習慣的觀察細致入微。當然，這時他也特別愛吃醋，常做出些孩子氣的事來。醫院里有個名叫麥克杜娜的護士和艾格尼絲非常要好，她晚上一失眠就上樓找艾格尼絲聊天，還經常聊到深更半夜，這可惹火了年輕的海明威，麥克杜娜也不樂意，她曾對海明威抱怨說：“你對她就那么重要，不想想我晚上睡不著才上樓來同她談天，而你總要拄著拐杖上樓來把我攆出去，給我取了許多難聽的名字，嘻嘻!真不要臉!真有意思!”艾格尼絲得知后哭笑不得。
　　到了9月份，海明威已經可以拄著拐杖到附近的街上行走了。兩個人迫不及待地租來一輛馬車，攜手游覽古城米蘭。多摩大教堂、拉斯卡拉歌劇院、市內敞篷賽馬區等許多著名景點，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他們還在米蘭最奢華的“意大利飯店”共進宵夜，互訴衷腸。然而，歡樂的時光轉瞬即逝，夏去秋來，10月的一天艾格尼絲突然告訴海明威，說她自愿報名到佛洛倫薩的邊界醫院服務，因為那里正鬧流感。兩人在醫院圖書館里共同度過了最后一個晚上，他們聊了一整夜，然后他送她搭乘一列開往南方的火車。
　　對于這次分別，小說里是這樣寫的：“他”復員后重返前線，盧芝繼續留在醫院工作，戀人就此分隔兩地，只憑信件互通情意。可是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他”停戰后才收到這些信件。事實也是如此，兩人分開后，都深深體會到離別的冷酷和思念的煎熬。艾格尼絲給他寫了很多信，有時甚至一天寫兩封，她在信中毫無保留地吐露自己的關懷和思念。她在給海明威的一封信里這樣說：“因此我將給你寫更多的信，這可能是你沒有預料到的吧。我將把其中一些信寄到英美俱樂部辦公室，因為我不想讓人對你產生懷疑。親愛的，我們彼此分隔得太遠了……我一心一意地愛你，加倍地愛你，永遠，永遠。你的艾格尼絲。”
　　但是，命運似乎跟海明威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一直期待的重逢卻是另外一幅場景。當他再次一瘸一拐地出現在艾格尼絲面前時。她委婉地勸他回去，并暗示也許他們在某個合適的時候能夠結婚。而事實上，“她十分清楚，她的27歲生日離現在不到一個月，而他要到7月份才滿20歲。”于是，海明威失望地告別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戀人。這次分開后，艾格尼絲變得猶豫和迷茫，經過深思熟慮，她選擇了另一個更為合適的結婚對象——具有貴族血統的那不勒斯公爵多米尼科-卡拉喬格。因此，她毅然寫下那封絕情信，同時也埋葬了年輕的海明威熾熱的愛情。
　　然而，艾格尼絲終是沒能得到預期的美滿婚姻。她到未婚夫家中才得知，他即將繼承父親的遺產和爵位。而這個具有顯赫門第的家族將她這個不速之客視為追求財富、愛慕虛榮的“野心家”，拒絕讓他們的繼承人與她結合。于是，艾格尼絲和公爵的戀情最終破裂了，就如小說里所言：“第二年春天，上校沒有跟她結婚，其他任何時候都沒跟她結婚。”同樣，裝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海明威自己也不好過o“他舊病復發，又開始吹牛皮了。”他為了盡快忘記艾格尼絲，還開始追求一些其他女子。小說也幾乎重現了海明威那些混沌日子的經歷。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他”和盧芝在戰后又一次分開，但這次盧芝移情別戀，最終與“他”分手，而“他”也因一位女售貨員而感染上了淋病。
　　故事已經完結，傷害卻沒有止步。海明威甚至一生都沒有走出這段戀情的陰影。這段苦澀的初戀，就如同殘留在他膝蓋的彈片一樣，深深扎根于他的記憶。后來海明威有過四次婚姻，但是由于艾格尼絲帶給他的感情創傷，他在心理上形成了層感情防衛裝置，在處理婚姻問題時，總是一方面維持現有婚姻，同時又跟另外的女性來往，以防妻子一旦移情別戀可能帶給他的寂寞和傷痛；抑或是在妻子可能與他離異之前，就先將她遺棄。艾格尼絲也是對這段感情心存遺憾的，她回憶時想，假如當時他上前去抱一抱她，或者去把她追回來，或許，他們的命運，就是另外一種樣子。然而，就如一句話所講，幸福的人沒有文字，正因為生活中曲折的感情經歷，才造就了海明威獨一無二的寫作風格。
　　生活走人作品，文字紀念了海明威的初戀。小說宣泄他的情感，留下一個無解的局，只等后來的讀者細細品味，聽《愛情短章》將他的愛情故事娓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