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托(Ghetto)基本的內涵就是隔離區,是相對封閉、自給自足的少數族裔的聚居區,指的是城市中的一條街或一個街區,分出來作為強迫少數族裔居住的法定地區,有猶太格托、黑人格托等,華人在海外的聚居地一般被稱為是唐人街。這些聚居區雖然有共性,都是相對主流文化而言的少數族裔居住地,但卻又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對猶太格托而言,它與黑人格托、唐人街在本質屬性上是不同的,在黑人格托和唐人街中,黑人和華人都具有自身的民族之根和文化歸屬,是從母體文化飛散到異質文化中的“文化飛地”。但是猶太格托卻是猶太人賴以生存的唯一家園,是確保自身猶太民族屬性的“文化柵欄”,是猶太文化得以傳承的最為重要的文化載體。這是猶太人特殊的歷史遭遇決定的,早在公元1世紀,猶太人被驅逐出巴勒斯坦,就進入了“大流散”時期,他們失去了地理區域的共同體,“大流散,小集中”成為猶太民族唯一的生存方式,“大流散”是指猶太民族失去了民族生存必需的地理空間,只能借居在其他民族的地域之中;“小集中”是指猶太人形成了以格托為載體的文化存在方式,保存本民族的民族品性,并且久而久之格托生活又對猶太人的生活產生影響,更加強了猶太民族的內斂性。殘酷的生活環境和獨特的生活方式使得猶太民族“緊縮成為一個自我封閉的刺猬”。
猶太人在北美大陸已經有300多年的歷史了,北美殖民地寬松的生活環境,使他們獲得了一個重要的發展時期,后來美國成為擁有猶太人最多的國家。猶太人在美國的早期生活,習慣性地聚居在一起,于是在美國的東部和中部出現了很多猶太格托,并且大多是在城市地區。雖然猶太人在美國遭受到的宗教和政治上的迫害較之歐洲要少很多,而且猶太格托也較為自由,沒有圍墻等有形的限制,但是猶太人基本上還是避免與其他移民群體和主流群體打交道,他們仍舊用熟悉的意第緒語交談,遵循傳統的家庭和宗教生活模式,可以從同鄉那里買到民族食品。因此在有形的格托隔絕之墻弱化后,他們仍自覺地把自己封閉在格托內部,甚至仍想有朝一日能回到歐洲的猶太村莊去。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巴·辛格是從波蘭移民美國的猶太人,他執著地用猶太民族語言意第緒語創作,他雖然身在美國,但是卻回望東歐,他雖然活在當下,卻凝視歷史。辛格常常講述猶太人在東歐的生活舊事,猶太人的傳統節日、猶太人遭受的屠殺等。他曾說:“我要在猶太后代,那些在美國出生、生活在已經被同化的猶太家庭之中的孩子們,和古老而久遠的猶太歷史之間架一座橋梁。換言之,我希望通過我的小說,讓他們知道在同化之前,猶太人是如何生活的。以及同化是如何產生的。而作為猶太后代,他們應該知道這一點。”
猶太人初到美國后的職業多為小手工業者,如小商販、裁縫、鎖匠、皮匠、理發師等。雖然說很多猶太人成為成功的商人,但是猶太格托內卻還是貧困的,那里生活著一群猶太小人物。伯納德·馬拉默德以他獨特的憂傷筆調書寫美國猶太格托內的蕓蕓眾生,他刻畫了格托內長年受苦受難而又默默忍受生活煎熬的猶太人,如小店主、雜役、鞋匠、裁縫等,這些人似乎就是猶太民族歷史的化身,生來就遭噩夢纏身,處處受人白眼。但是他們在人生的磨難中學會并發揚了忍耐和犧牲的精神,因此其生活環境也許依然故我,在精神上他們卻能夠超越環境,最終獲得一種解脫。此外,他的小說中出現了許多“美國”元素,非猶太人異教徒的形象隨處可見,并且作為小說的主人公出現,這些非猶太人和猶太人一樣經歷了生活的磨難,如《店員》中的弗蘭克,落魄失業的他和同伴搶劫了同樣慘淡經營的猶太人的商店,最后被猶太人感化,主動照看商店,施行了割禮,成為了猶太人。可以說在馬拉默德的筆下“人人都是猶太人”,非猶太人和猶太人混雜在一起,顯示了猶太格托與美國社會文化的交融。
由于美國本身就是一個移民國家,是由多民族構成的國家,其文化體現出了明顯的多元性、開放性和兼容性。因此美國社會較強的包容性讓一直受到政治迫害和種族歧視的猶太人能夠有機會接觸并吸納其文化中的進取精神、文明理想、價值觀念等合理內涵。尤其是“二戰”后美國社會現代化工業進程加快,工業化時代的生產方式和合作關系徹底改變了傳統封閉式的生產和生活,使得許多猶太人走出了猶太格托,走進了美國的工廠、公司,這種生存方式的改變也就從根本上改變了猶太人和非猶太人之間的關系。而猶太人向來重視子女的教育,在適齡上大學的猶太青年中,大學生占80%,遠遠高于全美平均入學率40%。教育程度的提高使得猶太人有機會去競爭較有社會地位的職業,猶太人由學校畢業后,大多選擇了從事腦力勞動職業,如大學教師、醫生、律師等。無論是在科技文化領域,還是在社會經濟領域,猶太人都取得舉世矚目的成績,經過幾代人的奮斗拼搏,大多數美國猶太人已成為中產階級,主要從事工商業、金融業和專業技術工作,只有1%的人仍是非熟練工人。隨著社會地位的提升以及戰后美國人地理流動性的影響,大批的猶太人離開了大城市,搬離了擁擠的猶太格托,而和美國主流的新教的白人群體一樣,在城市的郊區建設自己的家園。
從社會學意義上來看,美國的猶太人似乎成功實現了同化。美國社會的主流文化看上去也并不排斥猶太人,尤其是猶太人和黑人、華人相比,與主流的白人文化擁有共有的西方文化的基礎,在美國人口普查中,并不把猶太人看作少數族裔來統計,也沒有單獨統計猶太人的人口數。美國猶太人同樣也認為美國就是他們的家,他們不同于歷史上的歐洲的猶太人,他們回歸猶太國以色列的愿望也并不強烈,他們認為“遠涉重洋去到一個小小的、焦干的、充滿灰塵的、被敵國包圍的土地是不值得的,我們不需要避難所,美國就是我們的家”。但是徹底的同化是否真的能夠實現?換句話說美國的猶太人將失去他們的民族和文化屬性嗎?其實不然,這是猶太人在美國生活歷史演進的必然,是傳統的猶太格托生活結構形式上的變化,表明了猶太人在美國生活后身份的復雜化。
菲利普·羅斯是成長于“二戰”之后的新一代猶太作家,他敏銳地感知到了傳統猶太格托的變化,這時的猶太格托已經是一個混雜的世界了,美國文化不可避免地已經成為猶太格托的一部分,尤其是學校教育中無法避免地摻雜進了美國公民學的課程。羅斯作品中的新澤西州的紐瓦克正是變遷的猶太格托的典型。《再見,哥倫布》中講述了猶太格托內的分裂,有清貧但卻安于在格托內居住的猶太人,也有成功的猶太商人,像戰后大多數富裕的美國人一樣,全家搬離了格托,將新家安置在充滿田園風情的郊外。這些離開格托的猶太人表面上成功地融入了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但是他們的根卻還留在格托內,并且仍保持了許多在格托內生活的傳統。而那些希望完全同化到美國社會的猶太人,最終仍會發現自己的猶太身份如影相隨、不能舍棄。在小說《人性污點》中主人公科爾曼由于膚色較白,早年便隱瞞了自己黑人的身份,與家庭決裂,成功地成為大學教授。晚年卻因一次偶然的課堂點名觸犯了黑人的權利,最終因政治問題被學校開除。這對科爾曼來說是人生巨大的反諷,他所躲避的、篡改的黑人身份,最終成為吞噬自己的最好理由,他既是施暴者又成了受害者。這里羅斯以寓言的方式表明個體從出生下來就已經被打上了烙印,任何的毀棄、篡改最終都不會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