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學土木工程跑工地的人都是黝黑精瘦的啊!認識的幾位是,剛剛見到的陳剛也是。
在工地上呆久了,多少得帶點兒工地的樣子,但陳剛并不明顯,特別是那副眼鏡,和工地上的吊車、挖土機、水泥柱子放在一起,好像有點不協調,不對勁兒。這種猜測也算對吧,陳剛在工地不是施工而是監測,負責檢查混凝土配比、塌落度、含氣量之類的技術指標。他是在移民一個多月后找到這份畢竟離本專業不遠的工作的。
不知是有所準備,還是一貫如此條理,一落座,陳剛就開始講,從國內到國外,從當初到現在,不用提問,也不用插話,一個完整的故事他自己一氣呵成。采訪這樣的人,省勁兒。
移民等了4年 留下一座新城
陳剛是東北沈陽人,西安建設科技大學建筑系畢業后,工作了13年,設計、施工、管理,國企、私營、機關……都干過,職稱達高級工程師。最得意的項目是參與設計的新疆牙哈凝析氣田2002年榮獲國家優質工程金獎,這個獎項國家已空置了多年。項目幾千人參與,設計者幾十人。陳剛是設計項目負責人。
在國內干得好好的,干嘛要移民呢?他的理由是,因為“都說加拿大好”。有意思的一個理由,這讓人想起了“別人說”、“有人說”、“他們說”、“大家都說”那個笑話,陳剛根據這個笑話的邏輯就做出了決定。其實,他心里很清楚,他不了解加拿大,移民,他心里并沒有底。
移民的信心來自移民公司,公司對他說。保證你8到12個月走。這么快?那就干脆辭職,該做什么做什么吧。辭職,很難呢,公司出的那堆難題包括:不走,可提職加薪,如果走,必須夫妻二人同時辭職:必須交一筆培養費……這邊總算辭職了,那邊卻出了問題,移民公司告知,移民可能要打“持久戰”。
等,到何時?賦閑在家,不具備那個條件,也不是那個年齡,還得做點什么。陳剛跑到一家私人企業。國營企業出來的人,不適應私企的那個套路,一年后,陳剛又跑了出來。恰巧市政府招募公務員,陳剛參加了綜合考試,英語、政治、計算機、中文寫作、土木工程專業,都通過了,由此進入了市政規劃建設局,又重新吃上了皇糧。
這次皇糧吃得非常得意。陳剛說,那段時間忙啊,忙暈了。忙什么呢?忙那個6平方公里的開發區。這是他工作的那個小城市的大開發項目,要在一片無際的稻田上建起一座新城。陳剛沒日沒夜地泡在項目里,從規劃設計到施工檢查,從水暖電氣到鋪路架橋,他都管。看著一天一個變化的新城,“什么叫成就感啊,這就是!”他說。
當稻田徹底不見了,那片土地上立起了高樓、廠房,陳剛正意氣風發的時候,移民體檢表到了,等了4年,都淡忘了,也不想了,它卻來了,呈現一片曙光。陳剛站在“曙光”中猶豫起來,一直猶豫到拿到加拿大簽證。“走不走?”“舍得舍不得?”擺不平,時間就拖來拖去,一直到準許入境的最后期限,2005年圣誕,只有那一天有機票。
到底還是走了。到了多倫多,以已經是“主人”的眼光打量這個想象了多年的城市。但第一印象并不好——天,冷到徹骨;地,是埋過腳的黑乎乎的雪:本該最熱鬧的地方都關著門,街上,只有車輛在泥雪中無聲地跑。人呢,不見了,都貓兒在了家里,因為冷,也因為過圣誕。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陳剛只能把自己留在租來的小屋里轉來轉去,把那些該辦的、能辦的手續提前準備好,圣誕一過,跑東跑西地忙了一通。20天后,他回了國,去過咱們那個熱熱乎乎、滿街筒子都是盛裝招搖、人聲喧囂的春節了。
老鄉幫忙找到一份工 上班第一天挨了一頓熊
2006年3月28日這一天,陳剛開始了真正移民的日子。
“從現在開始,必須認真對待每一天,每一件事。”陳剛對自己說。進入狀態,事情就簡單了:駕照3月30日G1過,4月1日上駕校,30天后62過,轉天,又考下了6牌,32天結束了全過程。拿下G牌后第五天買了車,從看車到交款,只用半小時。在上駕校的同時到英語班報道,老太太考官說,你的英語基礎很好,培訓—下你很快就會找到工作。老太太說得對,學習一個多月后,5月12日,他就揣著駕照、開著“新”車、講著恢復了一點點的英語到工地上班了,算算離3月28日有多少天?不足兩個月。
陳剛的工作是工程咨詢公司工程材料檢測員,應算是老本行。土木工程是個統稱,統稱之下設有若干專業,陳剛學的是總圖設計與運輸。
找到這份工是老鄉幫的忙。這位東北老鄉姓柳,也是位土木工程人士,他們是在一次專業講座中認識的。任主講的柳在結束時說:“新來的,沒工作的請留下。”柳對留下的人說:“沒工作不要怕,只要想找,想干,就一定能找到,實在找不到你就來找我,我一定會幫你。”在無親無故的地方,有一個人能站出來說“你來找我”,實在令人感動。第二天,陳剛試著給柳打了個電話,柳非常熱情地說:“你晚上5點到我家來,咱們商量商量。”而后接了一句:“算了,你道不熟,你住哪兒,晚上我去你家。”兩個剛剛結識的東北人蹲在停車場的邊兒上開始了“遠大規劃”的構思。一個多月后,柳對陳剛說,現在有一個工作機會,你去試試,應該沒問題。
第二天,陳剛上班了。興致勃勃地去,卻被兜頭一陣“亂棒”打暈了。高速公路堵車,晚到半小時;打開工具箱,必須的工具箱卻沒帶:最不幸的是,經常不在工地的業主大老板當時竟然在現場!大老板開罵,而且是不論陳剛做什么,他都一步步跟在后面罵得口無遮攔,還在打給陳剛雇主的電話中喊:“不要讓這小子再到工地來,他什么都不會!”尊嚴何在?!情急之下陳剛抄起電話也對著自己的老板吼:“我沒犯任何錯誤,工具箱本來就該公司給準備,這是慣例,工具不完備,那是公司的責任,至于遲到,堵車誰能控制?!”但陳剛憤怒中也在緊張、狼狽、無措。活還是要千的,沒有工具,只好用手捧水泥,抓混凝土,搞得滿手滿臉都是,他說,中國民工都不會是這個樣子。當時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從來沒有過的絕望。
“你沒罵那個大老板嗎?”
“我英語不夠用啊!”
“后來怎么解決的呢?”
“我端著工具箱找我的雇主去了,對他說,這里面缺這少那的,給你,你能做?!”
“雇主什么態度?”
“雇主很通情達理,他說,這不是你的責任,你沒有錯。”
“你怎么說?”
“我說,堅決不回去了。”
“你真的不回去了?”
“雇主勸我說,那個業主也就是發發脾氣,他很快就會忘記了,你不要太介意。”
陳剛還是回到工地去了,直到年底,他找到第二份工作。
跑四面八方工地 交五湖四海朋友
夏天,到處在施工:冬天,到處是擱置的工地。這是加拿大的一景,這景象也散布在多倫多的四面八方。
工地上多是白人和黑人,亞裔和華裔很少見。陳剛每天開車圍著多倫多東西南北單程百多公里跑多個工地,這些工地上沒有一個中國人。沒有“自己人”在身邊,剛來一年多的陳剛習慣嗎?他說,還可以,工地上的人挺實在。
陳剛和工人們的關系很好,工人們也經常幫助他。陳剛多年坐辦公室,體力活不是長項,每天上班用的工具箱重50多磅,工人們說他“no power”,每次都會跑過去幫他。偶爾沒帶工具,工友們就把工地上的工具找來給他用。混熟了以后,他們會對他說:“來干我們那種活兒吧,一小時三十多元呢,你一小時才十幾塊。”他問:“怎么做才能干你們這活呢?”不過是隨口一說,可那些工人們卻認認真真地講起每一個步驟、注意事項、要等待的時間等等。
市中心一個修路工程工地上有個小group,8個人,都來自西班牙,都住在離多倫多一百多公里靠湖邊的小鎮上,每天一起開車來上班。一天,他們在幫陳剛搬工具箱的時候,發現車后備箱里422d38b0e1a162fd72057ebf33e7558a有一個魚竿,頓時來了興致,“你喜歡釣魚?”“喜歡。”于是,圍繞著魚,西班牙人和陳剛聊了個夠,哪兒的魚最多,哪兒的魚最大,哪兒魚沒有污染,什么魚你可以拿回家,什么魚你必須放回去……因為“魚”,小group里有了陳剛,西班牙人開始全面幫助這個新成員,幫他取試驗用的樣品,幫他沖洗做完試驗后沾滿混凝土的儀器……一次,他們對陳剛說:“周末到我們小鎮上去釣魚吧。”陳剛隨口答道:“好吧。”但他沒有去,因為那并不是約定。等再上班的時候,西班牙人跑到他跟前遺憾地說:“我們都跑到湖邊找你去了,沒找到,你跑到哪里去釣魚了呢?”這些實心眼兒的西班牙人哪,真實心眼兒!陳剛有些過意不去,也更敬重這些憨憨的西班牙人,陳剛把他們稱為了“朋友”,而且是他們每一個人。
聊天中,陳剛幾乎沒用過“朋友”這兩個字,能理解是為什么。在國內,“朋友”一詞被說濫了,徹底改變了它“除情人或親屬之外彼此有交情的人”的基本詞義,覆蓋面太廣,“朋友”也就不單純,復雜了的“朋友”魚目混珠了。陳剮把“朋友”送給了工地上的“朋友”,這樣的“朋友”很純粹。
輕裝走路 很快
現在,陳剛在Brompton打著全職的和半職兩份工,全職在工地,半職去畫圖,一天工作十四五個小時,每天往返多倫多一百多公里,周末還要去學相關的專業課程,他感覺很累:天天這樣風吹日曬,跑來跑去,天天重復做著同一個動作,辛苦,乏味,是不是可以換換工作呢,他想。
做什么呢?還是做設計或管理吧。他已經開始尋找咨詢顧問公司了。他只考慮最近的這幾步,至于長遠的,他不想,他說,那容易受“刺激”。
陳剛落地1年零4個月的時候,房子、車子、兩份專業工作都有了——他“走”得很快,一是因為機會,二是因為輕裝,他把很值得說道的歷史留在了中國。沒有抱著的,馱著的,就輕快多了,他覺得,既然過來了,就“認命”,就知足,“認命”、知足的人比較容易腳踏實地走,所以,他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