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位一體》中,安塞爾姆·基弗通過人類的想象,探討了惡魔的本質
安塞爾姆·基弗的藝術具有較為豐富的內涵。他那所謂與德國問題有關的創作意圖,—直被不停地爭論著,弄得是是非非,至今莫衷一是。他畫中的第三帝國——埃爾佩特·施佩爾(希特勒的建筑師和軍火部長)的法西斯建筑物,瓦格納和條頓民族的神話——常常令人深感不安,或多或少地被說成是對納粹德國黑暗時期毫無必要的回憶(這是德國人的普通看法),或者是一種贖罪和凈華的表現(主要是美國人的觀點)。
人們對基弗藝術的態度是喜歡還是厭惡,主要取決于其在爭論中的立場。經歷過戰爭的一代德國人既不責備他舊事重提,有意奢談歷史上的罪惡時刻,也不會懷疑基弗有可能利用這一問題來獲取他的個人利益。美國人,特別是基弗藝術作品的許多猶太收藏家,盡管有可能通過“三棱鏡”來看他的作品,但他們還是有足夠的理由要求人們不要忘記過去。
基弗不是一位歷史畫家,也不需要向人們講述那些教化性的故事。在他充滿矛盾的母題中,拯救和毀滅都以等同的畫面出現。在基弗藝術中,最令人震驚和最有力的一面,就是他在表現十分棘手的道義問題時,從不明顯地站在任何一邊。他采用的象征物有相反的兩個方面。例如畫家的調色板和法西新裝甲部隊中的坦克,或者在布滿溝糟的風景上,點綴著乳白色的星星。畫家在描繪含意更廣的善與惡的詩篇時,總是傾向于抓住兩頭去反對中間。中間是充滿不潔之物的中心。
基弗的作品常常帶有宗教和哲學思想這一復雜范疇的涵義。其中包括那些煉丹術般神秘的說法,北歐、希臘、埃及和早期基督教的神話,以及猶太人的神秘哲學。他通過對這些古老民族的研究,至少把一只腳踏在人類想象中陰暗的一邊。他的藝術使人聯想到瓦拉斯·斯蒂文斯(美國詩人)和他1945年發表的組詩《罪惡的美學》中的撼人詩句
……災禍的巨人不是傷感主義者,
他既是邪惡的也是邪惡本身。由于他
狂暴的精靈和罪過,在失望的呼號中
降臨到萬物人間。
基弗上世紀70年代完成的一組名為《閣樓》的組畫,在這方面特別迷人。組畫用巨幅麻布繪成,彼此之間在內容上的聯系不太緊密。但通過這些“三棱鏡”,人們可以了解到藝術家想象中的世界。史詩般的《四位一體》是組畫中最令人神往的一幅,完成于1973年,由德國最著名的新表現主義代表畫家、基弗的好友喬治·巴塞利茨個人收藏了整整25年,1998年為德國福特·沃思現代藝術博物館購得,因而在這以前很少有人能夠見到。該畫展示了一幕宏大的哲學性的戲劇,徘徊在宗教與歷史題材之間,力求把對現狀的關心融入到更為宏大、更為普遍,也許是令人更加不安的事實中去。
完成這幅畫的1973年,畫家正住在法蘭克福與斯圖加特之間的一個狹長的森林旅游勝地——奧登臨山中一個偏僻的小村里。小村離黑林山和尼貝龍根斯特拉斯,或者說尼貝龍斯公路不遠,是一片神話般的風景地帶,德國古代某神秘民族曾居住過此地?;ギ敃r的住宅為一座寬大的建筑物,是從前一所小學的房子?;グ哑渲械拈w樓作為自己的工作室。如此一來,這問閣樓猶如舞臺一樣,起到了組畫中背景的作用。
《四位一體》是組畫《閣樓》中的第二幅。第一幅為《圣父·圣子·圣靈》,同樣完成于1973年,把基督教中三位一體的圣靈描繪在閣樓中央,體現為三把椅子上燃燒著的火焰,在火焰的上方畫家用熟悉的德語草書,寫著它們所代表的神靈的名稱?!端奈灰惑w》畫幅巨大,高10英尺,長40英尺,同樣把三位一體中的三個神靈表現為三堆火焰,不過這里是把火焰直接描繪在木質地板上而已。
滿布木紋的內景,可以說是一幅精妙的炭筆圖案。它覆蓋了室內的整個墻壁和地面,成為畫中的主要形象,象征性地暗示這是古老的德國森林,許多神話故事發生在此。5FRYeX00AS6+Mh1BWJVCgHZDcxmyGVYivFvdYCQK0yQ=它講述著善惡斗爭的故事。基弗給自己的畫室以這樣一個戲劇性的內含,是為了促成這一描繪中的世界和觀眾想象中世界的融合。
《四位一體》中的巨蛇形象是惡魔或是撇旦的代表。它從畫面右側的陰影處爬出來,同三堆火焰進行視覺上的對話。畫中的閣樓是一塊象征性的空間。它存儲著我們的過去。這是一片黑暗與神秘的王國,一般我們不易來到的地方。如果來到,即使不感到驚惶,也會籠罩在復雜的感情之中。這里有許多隱諱的東西。不過我們不需要作過多的想象,就能推測出撒旦是希特勒的暗示。說得更形象一些,它是“卍”字符的化身。至此我們不禁要問,這兒是否暗含有條頓人兇悍的傳統,才使得法西斯如此瘋狂?基弗是否在暗示,所有德國人心中還隱藏著難言的恐怖,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對基弗這樣博學的藝術家來說,其暗含的內容絕不僅僅如此。
《四位一體》這個標題,還暗含著4世紀基督教會在理論上一場大的論戰。如果說三位一體代表的是一種無形的、君臨切的圣潔和權利的話,那么惡魔的產生和作用又是什么呢?結論是惡魔不屬于上帝的一部分。但在那次論戰中還有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那就是魔鬼在社會的實際作用是什么一在《四位一體》中基弗把魔鬼,或者撒旦與圣父、圣子、圣靈歸為一體,成為上帝的一個組合因素,并用連結線來表示他們從一種能量到另一種能量的轉化。盡管基弗并沒有賦予撒旦以全部權利——如果巨蛇離三位一體太近,就有可能被火焰吞食——但也沒有把它作為毫無作用的旁門邪道而加以排斥,魔鬼是個主要角色。
整個作品都建筑在矛盾的對立之上。那燃燒著的三位一體,從氣勢上暗示著精神的超越,也展示出一種威脅,即三位一體所在的建筑物可能在天啟錄的火焰中化為灰燼。撒旦的蛇身一半遮陰一半照明,是贖罪與破壞的象征,象征著善與惡的相互關系,也是始終貫穿著整個基弗藝術的中心題材。在那些畫中,例如燃燒著的樹枝和畫筆,都帶有這種明顯的功能。燃燒的樹枝既能發光,又象征著毀滅的森林。1998年畫家展出了4幅描寫古代墨西哥金字塔的新作,表現了那些融精神的超越和血腥犧牲為一體的古代建筑遺址。那兒的向日葵花頗顯輕快活潑,卻滿布改良后的葵花種籽,又可能是黑色的星星,或者從遠處看,是一些生活在蛻化世界中的蒼蠅。這里沒有道義,有的只是污濁。
《四位一體》給我們帶來一個事實,那就是人物的定位和文化的起源不單純是個政治問題,進而關系到更為廣范、更為復雜的東西。它暗示著惡魔存在于人類的一切意識之中?;サ脑S多杰出的作品同時向我們提出一個棘手的問題:既然惡魔是現實中大自然的一個部分,那么它在我們的美學原則和道義建設上應當起什么作用呢,這是一個重大問題。斯蒂文斯的《罪惡的美學》,反映了詩人面對戰后有關現實的各種復雜問題,以及他在處理上采用的謹慎態度。詩中最主要的幾句與基弗傷感的幻覺是完全一致的。
“對想象來說,
惡魔的死是一幕悲劇。”
在這里,基弗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嚴酷的現實問題,那就是在人類日益豐富的想象中,惡魔是否是個不可缺少的因素,或者說他是人類自私自利行為的有意選擇。主教約翰·保羅二世在最近一次關于天堂、地獄和煉獄的討論中,又重新燃起了對這一古老理論問題的爭論。例如地獄的確是燃燒著火焰的地方,或者說遠離上帝的冰冷和空虛心靈的反射王國。主教現已同批評家們一起作出結論,選擇了后者,并指出那歸根結底是心理學上的一種反應。但這也僅只是眾多說法中的一種而已。
基弗的《四位一體》當然不是想要解決這個難題,但他的確戲劇性地提出了一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