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一
　　
　　12歲以后，安心開始剪短短的頭發(fā)，再也不肯留長一丁點兒。
　　“我，不，要，再，做，你的影子。”安心看著鏡子中自己的短短頭發(fā)對安凝說，“我要做我自己了。”
　　安凝笑，鏡子中，兩個頭發(fā)一長一短的女孩子，一樣的臉的輪廓，一樣的眉眼，甚至一樣的表情。
　　“你還是我的影子，你永遠都是。”安凝摸著安心一頭毛茸茸的短發(fā)。
　　安心撇了撇嘴，想著小時候，媽媽總是把姐妹倆打扮得一模一樣，安心就覺得委屈，因為不管怎樣，自己也晚出生了十幾分鐘，是妹妹。妹妹就只能是姐姐的影子，安心不喜歡。
　　不喜歡就鬧著把頭發(fā)剪短了，就不再穿一樣的衣服，可是能如何呢，從女孩長到少女，再從少女長到女子，兩個人還是一樣的面容，一樣高，一樣重，甚至一個感冒了，另一個也會打噴嚏。
　　讀了不同的大學(xué)。18歲以后，安凝也不想再要影子。各自希望只做自己。但不妨礙姐妹兩個人的相愛。每天的電話和E-mail，交付著若干年一天天成長起來的堅固的情感。而威長，也將兩個人的心性逐漸改變。安心日益外向，無所顧忌。而安凝，小家碧玉的羞澀和嫵媚一天天蔓延上來，始終是長長的頭發(fā)，有時候結(jié)成麻花辮子。
　　終于有所區(qū)別。
　　
　　二
　　
　　安心是大四時在網(wǎng)上認識童川的。
　　童川生活在一個海邊城市。安心并不喜歡網(wǎng)絡(luò)情感游戲，但是貪玩。有時也會找個人亂侃一氣，之后會無影無蹤。那天晚上無端地，心情有些不好，不想說話，只在一邊看，看著幾個人吵架，爭執(zhí)，取鬧……童川也在一邊看，兩個人的名字，過客LOVE和過客LIKE，看起來像是親屬。
　　安心有一眼無一眼地不時看著童川和自己接近的名字。后來有些倦、了，要下的時候，童川說：“不想說點什么。”
　　“要下了。”安心說，“再見。”
　　“再見。”童川打了個微笑的符號，沒有再說別的。安心笑了笑，下線。
　　后來再次碰到童川，再再后來，知道了一些事情：童川，25歲，報社記者。童川說自己是個英俊的男人。后來兩個人使用語音，童川的聲音干凈溫暖，讓安心喜歡。
　　開始有電話和郵件。安心漸漸地喜歡上電話和網(wǎng)絡(luò)里的童川。
　　告訴了安凝。安凝只是笑，很多事情在這個年齡是無須介意和防備的，因為年輕，因為美麗，可以隨心所欲。
　　這樣聯(lián)絡(luò)了小半年。開始忙著交畢業(yè)論文找實習(xí)單位時，安心開始想到童川的城市看一看，路過，或者停留。
　　心事告訴安凝。安凝想了想：“我們組織了一次旅行，經(jīng)過那個城市，安心，讓我先去替你看一看。”
　　安心笑：“你可以冒充是我，這次，我要你當(dāng)我的影子。”
　　安凝也笑，輕輕地說：“好吧，滿足你一次，就做一次你的影子，去見一見你海邊的王子。”
　　安心的臉忽然有些紅了。童川是唯一可以讓安心臉紅的男子。
　　就是愛吧。
　　但安心卻很少過問安凝的感情，內(nèi)心是妥帖的，知道安凝這樣一個美麗而沉靜如水的女孩子，自有她美好的感情未來。她早已知道，內(nèi)心里，她們誰都已經(jīng)不再是對方的影子。
　　接下來的日子，安心一直等安凝的消息。
　　
　　三
　　
　　安凝在一周后的黃昏出現(xiàn)在安心面前。
　　兩個人已快半年未見，安凝的長頭發(fā)散開在安心的肩背上，彼此的眼睛中，依舊是自己的面容。不同的只是內(nèi)里，外人是分辨不出的。
　　“他好嗎?安凝，童川好嗎?”安心放開安凝的手便問了，迫不及待。
　　安凝一直笑，笑得安心眼睛里漸漸燃起了火。
　　“他，很好。”安凝才說，“安心，去找他吧。”
　　安心一把拉住安凝的手，“安凝，他都說了什么，他說愛你嗎?他說了嗎……”
　　“他說了，他說愛你，說地老天荒。安心，不是我，是你。你忘了，這一次，我是你的影子。而你的影子向你保證，那是個好男人，你會幸福的。”
　　安心抱住安凝跳起來：“姐姐，我幸福得像一塊糖。”
　　安凝_的目光，緩緩地沉靜下來，那是安心第一次叫她姐姐。安凝可以在安心的聲音里撫摩到她的幸福。
　　“祝福你，安心。”安凝慢慢說，“我要去深圳了，畢業(yè)后，”似乎沉吟片刻，“我也要和我的愛情在一起。”
　　安凝轉(zhuǎn)過頭去，看向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樹下，一個挺拔的棕色肌膚的男生，看著安凝，露出珍惜的笑容。
　　安心愣住。
　　“他是何樹，我的男朋友。”安凝牽著安心的手，朝著叫何樹的年輕男人走過去。
　　安心看何樹。棕色的肌膚，略略深陷的眼睛，是安凝喜歡的樣子嗎?安心不由轉(zhuǎn)頭探詢地看著安凝。安凝的目光波瀾不驚，看不出究竟。
　　“安凝，如果不是頭發(fā)，我會當(dāng)你們是一個人。”何樹感慨。
　　“所以我要和安心分開，我害怕在一起會弄混。”安凝說完笑起來。那是安心記憶中，安凝第一次開了類似的玩笑。
　　“安凝，我要你幸福，你幸福了我才會幸福，我們，是彼此的影子。”安心在心里慢慢、慢慢地說。她覺得，安凝可以聽得見。
　　第二天，同一個站臺，安心和安凝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安凝跟著何樹走了，安心一路朝東，去往海邊的方向。
　　
　　四
　　
　　站臺上，忽然被一雙溫暖的手擁抱。安心仰起頭，面前的男子，是想象中英俊溫暖的面容，帶著干凈的微笑。
　　“真的把頭發(fā)剪掉了。”童川說，“安心，它們那么美。”
　　安心怔了怔，繼而笑了起來。一定是安凝，安凝說過了，要把頭發(fā)剪掉，她為自己和童川的見面做了細致的鋪墊。
　　安心的臉仍然紅了起來，因為童川的擁抱。但他的擁抱是合情合理的，是的，他已經(jīng)見過她了，雖然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見過的人并不是安心。
　　這是個秘密，將永遠被掩蓋。
　　安心的手被童川一路握在掌心，安心少有地沉默，不能多說什么，安心知道，這個城市和童川，對她，其實是陌生的，一切都需要小心掩蓋。好在童川始終陷落在愛情的熱烈中，毫無察覺。
　　童川住一套六十幾平方米的房子，推開窗子，可以看到幾百米外蔚藍的海面。藍天、白云，偶爾飛過的海鷗。安心的心，因了這樣的幸福快樂得要飛起來。
　　“嫁給我，安心。”童川吻安心的手指。然后，那吻，一點點侵略下來。
　　一切順理成章，童川褪去了安心的裙子，白色的棉布長裙，是安凝見到童川時穿過的，走的時候，留給了安心。
　　沒有任何的疑慮，安心交付了自己。她愛這個男人，更相信安凝的祝福。
　　終歸是疼，手指抓緊了童川的肌膚。童川低下頭看著安心，目光里有微微的驚異，繼而是無限的憐惜，慢慢緩和下來，離開安心的身體，小心地處理過，將安心抱在懷里。
　　“安心，你總讓我心疼。”
　　安心笑了笑，依舊是疼，慢慢閉上眼睛，在童川懷里，疼痛漸漸模糊，漸漸變得甜蜜。
　　一生一世的一個片段。
　　
　　五
　　
　　安心很快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每天黃昏回來時路過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菜照著菜譜做，像個居家的小主婦。因為初學(xué)，味道并不好，可是童川依舊吃得津津有味，有愛的日子，怎樣都是甜蜜的。
　　偶爾的晚上，和安凝通電話，在電話里唧唧喳喳，聽起來都是幸福的。安凝偶爾問到童川，安心只用微笑回答。一次童川聽得奇怪：“安心，你和姐姐像嗎?你們這樣要好。”
　　“不像。”安心說，“我們一點也不像。”
　　童川笑笑不再問什么。
　　日子這樣過下來。
　　第一次和安心出現(xiàn)分歧，是為了電視。每個周末，童川無休無止地坐在沙發(fā)上盯著足球，從黃昏到午夜，從午夜到凌晨。從無更改。
　　最初類似這樣的事情是可以互相擔(dān)待和忍讓的，但漸漸地，安心覺得委屈。
　　那天晚上，安心坐在沙發(fā)另一端盯著童川到天亮。一直到所有的球賽結(jié)束，童川站起時才看到安心。
　　似乎被嚇了一跳。
　　“安心，你怎么沒有睡?”童川揉揉發(fā)紅的眼睛。
　　“童川，一種愛好，會占據(jù)你多少生活比例?”
　　童川一臉疑惑，“早時我告訴過你，我迷戀足球。你說，那是個好習(xí)慣，熱愛足球的男人熱愛生活。”
　　“我說?”安心怔住了，片刻，安心醒悟，那句溫柔的話，應(yīng)該出自安凝。
　　“我忘了，說好第一次見面的一切都不再說的，再次見面才是真正的開始。”童川笑了笑抱住安心，“我答應(yīng)你的，是我不好，又提。不過，安心，說真的，我還是喜歡你頭發(fā)長長的散在我身上的樣子。”
　　安心的心頓了頓，又頓了頓。仰起頭來。
　　“童川，你可不可以坦白地告訴我，我和你想象中是否一樣。”
　　“傻丫頭，當(dāng)然一樣。”童川撫摩著安心的額頭，“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就是從我的前生走來的，我們已經(jīng)熟悉了很多年。”
　　“第一次?”
　　“是的，第一次。”童川的目光溫煦起來，“安心，你的長頭發(fā)，你細細的手指，你柔軟的皮膚和身體，讓我，不忍心碰觸。你說，第一次是夢，以后夢會成真。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好像是夢。同樣的夢境，我卻做了兩遍。”
　　童川低頭親吻安心：“我可以放棄足球，再也不看，如果你不喜歡……”
　　童川喃喃地，喃喃地，手指順著安心的肌膚溫柔游走。獨自沉醉。
　　安心怔在那里，疼痛由皮膚開始蔓延，一點點蔓延過了整個身心。終于明白過來，安凝身邊為什么忽然出現(xiàn)了陌生男子，并義無反顧跟著他一直去往南方。
　　陽光透進了屋子，童川在安心身邊孩子樣甜甜睡去。安心慢慢拿起電話，撥通安凝的號碼：“安凝，你騙了我，原來，我還是你的影子。我愛上的，只是你的地老天荒。”
　　放下電話，安心哭了。
　　
　　編輯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