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小娜:中國鄉(xiāng)村小學的美國老師

　　到中國西部的鄉(xiāng)村小學當志愿者，成為美國女孩畢小娜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異國鄉(xiāng)村教師的身份，給了她一種全新的體驗，也讓她的生活變得充實而又多彩。
　　
　　再過幾個月，畢小娜來到周至就滿一年了。
　　周至縣雖然屬于西安管轄，但卻是一副十足的關中農村模樣。畢小娜從教的學校是九峰鄉(xiāng)永豐小學，學校不大，只有187名學生。
　　畢小娜是來自美國的國際志愿者，去年剛剛大學畢業(yè)。她在永豐小學教的課程除了英語，還有美術和科學。
　　
　　一堂美術課
　　
　　“你們誰知道毛澤東?”站在講臺上的畢小娜向學生提問著。
　　這不是一堂歷史課，而是美術課。美術課怎么會這樣開始呢7記者繼續(xù)往下聽。
　　有學生回答：“是毛主席。”
　　“誰會畫毛澤東?”畢小娜再問。
　　講臺下面一片沉默，沒人說會畫。
　　“我們每天都能看到他，知道他長的樣子，為什么還是畫不了呢?誰能告訴我原因。”
　　“難度太大了。”有學生說。
　　這時，畢小娜在黑板上掛出了她準備好的一張用簡單線條勾勒出的毛澤東畫像，說：“這不是素描畫像，比較簡單，你們能畫嗎?”
　　學生們回答：“能。”
　　畢小娜給每位學生發(fā)了一張紙，讓大家用5分鐘照著畫。5分鐘后，大部分學生都基本完成，但覺得不是很像。
　　于是，畢小娜又將畫像顛倒著掛在黑板上，還用白紙把大部分遮住，只露出一小部分，然后讓學生再用5分鐘把看到的線條畫下來。就這樣，畢小娜分三次將畫像遮住，讓學生把畫畫完了。
　　“大家比較一下，哪次畫的好?”
　　大部分學生認為，第二次畫的好。“第一次我們知道是在畫人，也知道畫的是誰，但畫的并不像；而第二次我們并不知道畫的是人，只是把我們看到的線條畫下來，反而更像，怎么回事'”
　　一堂課下來，很少聽到畢小娜告訴學生什么答案，而是不斷地向學生發(fā)問，讓學生自己找答案。
　　不僅美術課如此，她帶的科學課、英語課也是這樣的美式風格。
　　現(xiàn)在，學生們對這樣的教學已經習以為常，但這個結果卻是畢小娜花了很長時間才達到的。
　　
　　八年時間學中文
　　
　　畢小娜是美國愛達荷州人，上高中離開家之前，她一直都生活在農場里。農場靠近加拿大。用她的話說，“小時候生活在鄉(xiāng)村”。或許正是這樣的緣故，她在周至鄉(xiāng)村小學當老師，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適應。
　　升高中時，畢小娜申請了美國東部的圣保羅學校。圣保羅學校在美國相當著名，是一所具有150多年歷史的私立中學，優(yōu)秀校友中包括3位總統(tǒng)候選人、6個參眾議員、12位美國駐外大使、10位美國各行政機關首長等。
　　美國高中開中文課程的學校很少，而圣保羅學校就是少數學校里的一個。畢小娜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應該試一試學習中文，看看自己是否喜歡。讓她沒想到的是，這一試就是8年。
　　畢小娜的英文名字是Hannah Baker，她的高中中文老師根據她名字的發(fā)音，紿她起了“畢小娜”這個很中國化的名字。
　　在中學學了一年中文后，畢小娜和爺爺、奶奶一起到中國旅游，兩周時間跑了很多地方，包括上海、北京、廣西、云南，她覺得更喜歡云南，“人多的地方就不喜歡，喜歡景色漂亮、人少的地方。”
　　這次旅行讓畢小娜喜歡上了中國，也更喜歡中文了。高中學了4年中文，考大學時，她又選擇到Williams College(威廉姆斯學院)繼續(xù)學習中文。
　　威廉姆斯學院是由美國陸軍埃菲拉姆上校建于1793年的一所私立文科學院。這所學校有著名的威廉姆斯年度貴賓演講，1996年曾經邀請過前美國總統(tǒng)布什，1998年是著名小提琴家馬友友，2006年的演講人是著名水下攝影師Chuck Davis。2008年，威廉姆斯學院被《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評為美國最好的文理學院。
　　美國大學和中國大學最大的不同是，學生學某一個專業(yè)時，還要選50％的非專業(yè)課程，而且都要修夠一定的學分。畢小娜選修了素描等藝術課程。
　　在畢小娜宿舍書柜上，有她畫的一幅油畫，是她來永豐小學后畫的虎頭山落日。在教學樓的走廊里。就能看到不遠處的虎頭山，夕陽西下時景色很漂亮。
　　畢小娜喜歡學語言，除中文外還會法語和阿拉伯語。比較起來，她覺得中文最難，尤其是中文的讀和寫最難。
　　為了學好中文，畢小娜還曾到北京留學。一個偶然的機會，她遇到了威廉姆斯學院的老校友利普先生。
　　
　　利普先生的邀請
　　
　　直到現(xiàn)在，周至縣農村的小學還普遍沒有開設英語課、科學課和美術課，因為沒有專業(yè)老師。學校的課表上倒是有這三門課，但上課的時間要么是學生上自習，要么改上語文或數學。兩年前的永豐小學便是這樣。
　　在永豐小學的展覽室，記者看到一張照片，那是以前的永豐小學。不起眼的校門，破舊的平房教室，教室外的院子里長滿荒草。
　　現(xiàn)在的永豐小學已經煥然一新，一棟兩層的教學樓，紅頂黃墻，色彩明快而鮮艷。樓前是一個小小的花園，不遠處有籃球場、羽毛球場，還有兩個很專業(yè)的乒乓球臺。更讓記者感到意外的是，學校還有一個可容納全校學生的報告廳。
　　這個新校園就是美國人利普先生出資改建的。
　　羅伯特·利普是美國摩根大通銀行有限公司高級顧問，經西安市高新區(qū)管委會牽線聯(lián)系，他決定一次性投資22.5萬美元對永豐小學進行校舍改造，資金來源于利普先生的家庭基金會。改造項目始于2007年9月16日，2008年9月1日正式交付使用。
　　在學校報告廳主席臺的幕墻上，掛著一幅很大的背景畫，畫上的孩子們個個喜笑顏開，一副活潑的模樣。背景畫上方掛著寫有“Welcome，Grangpa Lopp， we love you !”(歡迎利普爺爺，我們愛你!)字樣的橫幅，應該是兩年前學校舉行落成儀式時掛上去的。
　　新校園建好后，利普先生還捐贈了20臺筆記本電腦，為學校建起了一個微機室，他希望這些農村的孩子，從小就能掌握電腦技能，將來擁有更多的機會。
　　一次，利普先生回訪永豐小學時，發(fā)現(xiàn)學校經費不足，于是決定每年出資5千美元補充教學經費，同時決定出資聘請兩名國際志愿者來校義教，以便讓這里的學生能接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教育。
　　偶然在北京遇到利普先生的畢小娜受到邀請，成為兩名國際志愿者之一。去年，她大學一畢業(yè)，就來到了周至。
　　
　　“他們都抄我的”
　　
　　畢小娜對異國生活倒是適應得很快，永豐小學安排了一位阿姨給她做飯，想家了，她就通過網絡視頻跟家人聊聊天。
　　“住啊、吃啊這些都不是問題，剛來時最大的困擾，是如何組織教學。孩子們不聽我的，特別調皮，而我又不知道該怎么辦。”頭3個月，畢小娜沒少為此掉眼淚。
　　而且，雖然學了8年中文，也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但到永豐小學后，畢小娜還是覺得自己掌握的中文教學語言不夠用。上大學時，畢小娜也做過和教育相關的工作，給老師當助手，幫著做科學課試驗，夏天也去教育部門實習，負責中學學生的活動等等，但那畢竟都不是正規(guī)教學。
　　來學校的第一節(jié)課，學校安排畢小娜和顧老師一起上科學課。顧老師就是利普先生邀請的另一位國際志愿者，北京人，12歲就去美國讀書，也有教學經驗。
　　后來上美術課時，畢小娜發(fā)現(xiàn)學校連白紙都沒有。學生倒是有美術本，但紙質很薄。蠟筆、水彩筆、剪刀、膠水這些必要工具也沒有。利用周末的時間，畢小娜去西安買回了材料。
　　第一節(jié)美術課，給畢小娜的印象極為深刻。
　　快到國慶節(jié)了，畢小娜決定教學生做紀念郵票。她在黑板上掛上她事先做好的一張——畫面是一面高高飄揚著的五星紅旗。令她沒想到的是，下課后學生交上來60面和她畫的一模一樣的五星紅旗。
　　“他們都抄我的!”畢小娜把照著畫的統(tǒng)統(tǒng)叫做“抄”。“在美國是不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每個學生畫的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這里的學生不要畫自己的。”
　　不僅學生的想象力不夠，畢小娜還發(fā)現(xiàn)，學生的動手能力也不足。
　　有一節(jié)課，她讓學生做一件自己的T恤。T恤輪廓是她事前畫好的，學生要做的是在T恤上畫上圖案，隨便畫什么都行，但主題是要能表現(xiàn)出畫畫人的個性，比如“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的性格，你的愛好，你的家，你住在哪里等等”。
　　但學生還是不斷問她：“老師，畫什么々”畫好后，畢小娜讓學生把T恤剪下來，貼在一張彩色卡紙上。她給學生發(fā)了剪刀等工具，學生又問她：“怎么剪?”這些問題在畢小娜看來根本不是問題。
　　一開始上課前，總有學生跑來打探這節(jié)課干什么，因為他們熟悉中國老師上課的程序。但學生得到的答案總是“上課時就知道了”。學生們反映，這樣上課太難了。
　　時間長了，學生們漸漸適應了畢小娜的教學方式，現(xiàn)在沒人再問了。潛移默化的轉變
　　“科學課有很多試驗，學生動手的機會很多。我不是站在上面一直講，而是多給學生一些獨立的思考空間。”畢小娜說。
　　畢小娜對她的教學辦法概括為：我知道從A到B有很多走法，可以正常走，可以，跑，可以跳，可以滾動……我給學生一個重點，讓他們選擇自己的路。“這是我和中國老師最大的不同。中國老師通常是手把手地帶學生走，這一步怎樣做，那一步怎樣做。”
　　“現(xiàn)在他們很喜歡這樣的上課方式。”畢小娜說。比較而言，低年級的孩子適應得更快。
　　2D08年，從西安來了支教的老師，永豐小學才開始有英語課。畢小娜現(xiàn)在接手的六年級第一年學英語時，因為完全沒有基礎，只能學一些單詞。現(xiàn)在，學校已經按教材講課了。
　　“他們學得非常快，能學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已經很好了，我為他們驕傲!”畢小娜說。
　　剛來時，畢小娜以為學生對她會很好奇，結果完全讓她意外。一個六年級的學生說，“我在電視里看到的外國人。和你一點都不像。”
　　“原來他們不好奇，不是他們對我不感興趣，而是覺得和他們吃同樣的飯，說同樣的語言，是和他們一樣的人。”畢小娜明白了學生不好奇的原因。
　　畢小娜對記者說，“在別人看來，我最重要的課應該是英語課，但我覺得最重要的是科學和美術，尤其是美術課。”在她看來，“美術課不光是讓學生畫畫，還有其他的效果，這一點非常重要。”但在中國，如果不是想當畫家，就覺得美術這類副課無關緊要。
　　畢小娜給學生的美術成績打分，主要看學生有沒有自己的想法，“不光看畫得像不像，那個無所謂，關鍵要有自己的點子。”
　　現(xiàn)在的畢小娜一周有15節(jié)課，帶四到六年級的美術，三、四年級的科學，二、三、六年級的英語。每個周四下午，她還要和顧老師給全鄉(xiāng)教英語、科學以及美術課的老師上三節(jié)培訓課，主要演示課堂上如何培養(yǎng)學生的動手以及活動能力。
　　“一開始，他們也不愿意來，因為不是他們自己要來的，而是鄉(xiāng)上統(tǒng)一安排的，有的還是教語文的老師。培訓課就是要以他們感興趣的方式來進行，讓他們確實覺得今后有用。這學期好多了。”畢小娜說。
　　在記者的感覺中，畢小娜們的到來，不僅直接讓永豐小學的學生受益，也許還能間接帶動九峰鄉(xiāng)教師隊伍教學方式的某種轉變。
　　等這個學期結束，服務期滿一年的畢小娜就要回國了。她說，回國后她要寫一本書，將她在中國的支教生活記錄下來，以便讓更多的美國人了解中國，了解中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