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碎碎念:
其實《黑色永夜城》的連載結束之后漠漠同學就一直被狂追濫打:“什么時候寫續?”,“什么時候出番外?”,“最近又寫了什么?”……慚愧,就當那幾個月里漠漠被吸血鬼抓走了吧,如今我帶著尖齒和超凡的力量歸來,為你們重新講述一段關于幻紫魔晶的故事。
有讀者讀罷第一章來對漠漠說:這一次,你要是還寫的悲劇結尾我就不追了!
唔,殘念。不追到最后你不會知道是悲是喜的。
還有忠實小花瓣告訴漠漠,她一開始就喜歡上那個琥珀少年了。
吼吼,我也愛他。能騎飛鳥的男生都是好樣的,像阿凡達哦。
最后,和從前一樣,如果你有話對編編和漠漠說,請加入這片紫晶森林吧,門牌號:78460749,加入時請注明:花刊連載。
紫光初放
01
我在十六歲生日那天擁有了那顆紫晶,只有拳頭大小卻圓潤剔透散射著神秘美麗的光,用手掌在它上方輕輕撫過,內里便會有清淡的紫煙幽幽縈繞,像拉起一道薄霧般的紗幔,隔空吹落,紗幔后映出我的臉,有此段年華里最灼灼的光彩。
婆婆說那紫晶是通靈之眼,透過它可以窺得見過去未來,亦可占卜到生死輪回。那是她的嫁妝,多年來一直封在彩緞包裹的錦盒中鎖在深深的鐵皮箱底。她說,阿漠,你只當它是婆婆給你最后的保護,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將它示人。
我點頭。我明白婆婆的顧慮,在這片潮濕茂密的森林里,我和婆婆這樣身份低微到只能棲居地下的人不配擁有這樣的寶物。若是旁人見了,難免生出不懷好意的揣測。我將它藏進黑漆的龍血樹洞。那個樹洞里裝載著我認為珍貴的所有物品,黑夜里那些寶貝或許會偷偷低語,龍血樹用傘狀的巨大枝葉將它們的話語遮掩。那些輕微難辨的呢喃里說的是這森林無處不在的秘密。
這片森林極廣極大,林里遍布繁茂蔥蘢的樹木,其中龍血樹最為常見。它的汁液是鮮紅色,樹干上結滿青色鱗片,遠遠看去好似巨龍的軀干。每一棵龍血樹的根系都在地下努力延展,直到觸碰到一塊足夠大的石,那時往往已到達驚人的深度,所有根須會環抱住那塊大石,像用一只手扯住最后的重量和牽絆,好似不這樣它便真的會如神龍般騰空而起。
我的家便在其中一塊大石中,婆婆說那是她的太爺爺鑿下的石洞,這許多年來竟不曾有子孫徹底離開,不曾有人擺脫這樣的卑微,亦不曾有人穿上黑袍擁有使用法術的權利。這洞像巨大的蟻穴,曲折,幽暗,終年透著石器的涼意。
若真有森林之神,我很想問她,這樣的卑微最初來自哪里。
02
我在黑沼澤的岸邊遇到了那個少年。他穿一身貴族才有的寬大黑袍,長及腰際的黑發與袍子一同迎風舞動,整個人便像一面獵獵招展的黑色旗幟。他立在那里遙遙望著沼澤的另一岸,我在遠遠的距離之外已感受到他眼神里濃濃的憂郁。
黑沼澤像森林里的一道銀河,狹長地將這片土地一分為二,兩邊是不同的王國。
我是要轉身走開的,曬一曬陽光呼吸一下葉子贈予的清新空氣,采集食物和露珠是我每日上到地面的目的和理由,我和他,不該有任何交集。然而下一刻,那道黑色的身影發足狂奔起來,像一陣黑色的旋風迅速刮向沼澤,有巨大的氣流將我的白衣衫掀亂,我遮住眼,任凌亂的發騷動臉頰,再抬頭他卻已經消失。
這不奇怪,西沙國的貴族們年滿十六歲便可以通過考核獲得巫師的資格。我時常看到那些興奮的男女執著屬于自己的手杖在高高的樹尖上飛來躍去,笑聲透過樹葉點點滴滴灑落下來,讓我不禁艷羨。究竟,在那樣的高處會看到怎樣不同的風景?
偶爾也有人踏著黑沼澤上呲呲冒著白煙的淤泥飛到對岸的東沙國,自然也有東沙國那些穿紫衣的人結隊而來。看似睦鄰友好。
不過這一次似乎不同,我隱約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前方拉扯著我的衣襟,近前兩步,駭了一跳。離岸邊不遠處的黑色沼泥里有什么正在下陷,已完全沒入淤泥里看不見半點蹤跡,只有氣泡汩汩升騰上來。我扔了懷里的蘑菇野果奔跑過去,來不及思考已將手探進去,然而那里似乎藏著力量巨大的漩渦,在我觸碰到一只手時我亦被無情地拉拽。
婆婆說過,黑沼澤是國界,亦是百姓的禁地,死在其中的人不計其數。是呵,不被允許使用法術的平民一旦墜落其中怎有逃脫的可能。這里,是魔鬼黑色的巨口。
然而那一瞬我沒有猶豫,閉著眼,點動了唇,輕輕地便將他從淤泥中提起。我看到他突地睜開的眼,幽藍的眼瞳充滿疑惑,他沒有感激我而是朝著岸邊大步走去,折了一只碗狀樹葉,將里面盛著的露水自頭頂澆下,淤泥從他的發梢滴落,他拖著骯臟黏濕的黑袍轉過身,一張臉已經干凈清白。
那是一張俊美得讓人近乎窒息的臉,他若在溪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或許都要義無反顧愛上自己。然而我卻看出他眉宇結著愁怨,唇角挑著冷漠,呼吸里都是無處可發的憤怒。
“今天的事,我們都要忘記,這樣也算互不相欠。”他忽然這樣跟我說,不及我回答已經離開。他走向樹林深處的背影里有頹喪失望,赤著的腳踏在青草上留下泥濘的足跡。
不知為何,即便他不說一聲謝,我仍不后悔這一次的舍身相救。
03
不曾想到,一切來得這樣快。當晚巫族的禿鷹便在那棵龍血樹上方盤旋不去。它鳴叫著發出尖利空靈的召喚,它們像犬類一樣擁有敏銳的嗅覺,只是那是覺察法術力量的嗅覺。只要這森林里有人違逆了統治者的規則擅自使用了法術,它們會第一時間發現,跟隨到她的住所,然后召喚它的主人將其族中所有人帶走。
這些,我都清楚。所以,救他也便真的是舍身。所以,我沒有回到地下石洞里,而是去了那處藏著我所有寶貝的樹洞。我沒有遵從婆婆的話,終于還是將她教給的法術露了端倪,所以我不能再連累族中的家人,他們已經辛苦而卑微,不該因為我在下半世成為不能見光的囚徒。
那只禿鷹的主人從樹梢上躍下來時我正蜷縮在樹洞里,抱著膝蓋安靜等待。他落在我對面,是武將慣有的緊身裝束,背上背著弓,額上系著獸皮編織的束帶,一枚晶瑩的琥珀被編在束帶里恰好落在額心。
“家里只有你一個人嗎?”他凝視我的眼,冷峻但并不咄咄逼人。
“是。”我應了聲自覺走出來,夜里的蟲鳴伴著禿鷹忽扇羽翅的聲響掩蓋了我因恐懼而慌亂的心跳。
“那是誰教你的法術?”他又問。
“一個東沙國來的巫師。”早已預備好的謊言我說得很平靜。
他歪了下頭,看一眼我的樹洞,那里堆著月牙形的獸骨,光滑如玉的卵石還有紋路色彩有如彩虹的羽毛。或許貴族孩子眼里這些統統是遭人鄙棄的垃圾,于我卻是記錄十六年里每一段幸福時光的美好道具。他的表情有一絲松動,但也只是瞬間便又冷卻,仰頭吹了聲口哨,那只禿鷹俯沖下來,他踩著樹干靈巧彈跳一下穩穩坐上鷹背,而后一雙鷹爪直直沖我抓過來。
尖銳的疼痛頃刻間突襲了我的后背,它的兩只枯爪抓著我的兩片肩胛向著巫皇的宮殿飛去。血將我那身卑微粗陋的白衣衫浸透,順著胸口從高空中滴落,像一場稀落落的雨。
原來俯瞰下去這片森林是這樣的美,我終于知道那些飛躍在樹頂的男女們為何有著那樣清朗的歡笑。我們飛經一株開滿粉色花朵的龍血樹,那棵樹比周圍其他株都要粗壯美麗,那下面便是我的家,我猜婆婆一定做好了飯坐在石桌前念叨著阿漠為何還不回來。我似乎聞到淡淡的飯菜香。
我挑起嘴角,已經忘記肩上的痛。
04
醒來時是在金碧輝煌的寬闊大殿上,我看到自己雙臂無力搭垂著,像要從身體上脫落下來,我的長發黏在后背的鮮血里,污穢不堪。我就跪在那里一動也不能動,任何一絲輕微的動作都會引發爆裂一般的劇痛。身后有年紀小小的巫丫雙手舉在我的腋下,支撐著我跪倒的姿勢,我瞥見他微微咬著唇偷偷偏側了臉,一定是,我后背上的傷已經慘不忍睹。
站在我旁邊的還是那個頭戴琥珀的少年,他側過臉面無表情:“醒了,就向巫皇說清楚一切。”我抬起頭,看到遠遠坐在王座上的女子,即使是一身素黑的袍也壓抑不住她迫人的氣場,一截短的黑紗從珠冠上垂下遮住了眼神,紅唇張了張:“聽說是東沙國的巫師教你的法術?”
“是。”
“你可知道,他為何教你?”
“不知道。”我迎視著她,答得平靜。
她唇角微微翹了翹,大殿里的靜謐讓我心口發緊,一道黑色身影的出現卻讓我差點喊出了聲。是他。那雙幽藍的眼,那張天下無雙的臉。他站在我身邊向巫皇躬身施禮,然后對我說:“你不要撒謊,那法術明明是我教給你的。”
我愣住,一時辨不清局勢,他明明說過:今天的事我們都要忘記。他又正過身對巫皇說:“今天掉進沼澤,找不到援助,恰好她在岸邊,我便臨時授給她口訣救急,沒想到嬰海的反應這么快,不等我稟報清楚已經將人抓了來。”他側臉看一眼那琥珀少年,他們的眼神剎那碰撞,有不明的戰火突地燃起又熄滅。
“哦?西葉,你今天去沼澤了?”巫皇的下巴微微挑了下,我看不到她的眼,卻明顯感受到她的不悅。
“是。”他頓了下,還是承認了。
“嬰海,你先下去。”巫皇站了起來,邁步走下一級一級鑲著各色寶石的臺階。那個叫嬰海的琥珀少年抱了抱拳退出去,也領走了我身后那個年幼的小巫丫。我也便再難支撐側著倒了下去,這一切西葉都看在眼里但他卻紋絲未動,任我狼狽地趴伏在他腳下。
巫皇何時走到近前我竟毫無察覺,只知道上一刻她還在臺階上緩緩邁著步,一陣香風吹過,卻已及至眼前。我看到巫皇寬大的黑色袖子蝶翅一樣忽閃了下,兩記清脆的聲響,她打了西葉兩個耳光。我努力抬眼,他依舊紋絲不動,好似那樣重的巴掌真的也只是一陣清風。
那個少女從側里沖過來時我的血已經蔓延開來,將西葉赤著的腳圍攏浸染。
“母皇母皇!”少女抱著巫皇的手臂喊聲里帶著哭腔,“你放過他吧,是我讓他去的,是我讓他去黑沼澤幫我采毒蓮子的。”她飛快地編著謊言,一邊跺著腳一邊將西葉護在身后,眼淚滾燙地落在我頭頂。
“把他們兩個關起來。”巫皇一把甩開了她,轉身向王座上走去,她的黑袍有長長的尾,在地面緩緩拖曳,像漫涌了整個大殿的黑色淤泥。這里,其實也是沼澤。
我被拖了出去,旁邊是冷漠平靜雙手被敷在身后的西葉。少女的哭喊從身后傳來:“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西葉……”聲音被轟然的響聲生生截斷,巨大的殿門在身后閉合。
05
巫皇的宮殿是建在樹上的,但粗魯的士兵并未將我從盤曲在樹干上的百余級階梯上帶下去,他們沒有耐心亦不需這樣的好心。我被用力拋向了另一棵稍低的樹,那里接應的人嬉笑著把我接住抱在懷里:“好久沒有這么標致的犯人了。”他的手摸向我的臉時西葉冷冷說了句:“不要碰她!”他深藍的眼里有懾人的殺氣,那人從齒縫里不屑地哼了聲還是放了手。即便他同我一樣是毫無還手之力的犯人也還是有著那樣不容侵犯的強大氣場。
能夠撼動他的人也只有巫皇。
獄卒將我們關進巨大的鳥籠里,松了手上的纜繩,那鳥籠便忽悠降落下去。原來那棵十幾人環抱不來的粗大枝干內里是中空的,黑漆漆像一個豎直而立的隧道。我們便沿著這隧道一路向下,陽光在頭頂變成微小的斑點。落地時又有不同的人接應,幾個帶刀的獄卒押著我們向更深處走去,燈火開始通明。
這樣潮濕冰冷的氣息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我知道,我們已經來到了地下。這是讓西沙國百姓聞之喪膽的地牢。
牢門關上的剎那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她便是死在這地牢里。足足十年不見陽光不聞雨露,就那樣活活的,陰郁而死。這些,婆婆并不曾告訴過我,她只說母親是難得的美人,她站在森林里連蝴蝶與飛鳥都爭相圍繞,她走過草地,裙裾觸碰的野草也會開花。然而,我沒有看到那張傾城絕世的容顏,卻只在紫晶球里看到一張蒼白如鬼的臉。
是的,我終是沒能忍住誘惑,在樹洞里偷偷吹落了紫晶里的那層紗,違逆了婆婆的叮囑念動了那句在內心里封存太久的咒語。我要的,也不過是見見從未謀面的母親。即使這樣做的代價是同她一樣死在地牢里也不足為懼。
我是在救西葉之前便觸犯了禁忌的,那天那樣義無反顧地救他,是因為那顆紫晶球里剎那閃現了他的臉。
06
西葉被關在我隔壁的牢籠里。所有牢籠都只是鐵制絲網隔成的空間,一切行為在其他犯人以及獄卒眼里都是透明,沒有任何尊嚴隱私可以保留。西葉背對著我盤膝坐在濕涼的地面上,垂著頭安靜不語。
“剛才,謝謝你。”獄卒那只伸過來的手仍讓我心悸。
“是我欠你的。”他仍未回頭。
其實他不知道,他絲毫沒有虧欠我,我們一起淪落至此,只能說是機緣巧合。或者說,我來到這里是注定的事,是自己招惹的禍患。而他,他為何不許我將責任推與一個莫須有的東沙國巫師,偏偏站出來將一切攬在自身?他從沼澤岸邊離開前對我的告誡里便可知,他明明知道靠近沼澤是會觸怒巫皇的行為,是不能說的秘密,又為何,在一切都未與他有所關聯時傻傻承認?
我忍不住問出來時他淡淡笑了聲,轉過身面向著我:“你那樣說的后果將是會引起一場戰爭,東沙與西沙一直隔著沼澤看似和睦相安,其中暗藏的殺機普通百姓不會懂。而巫皇的報復與野心連她身邊的人也難以猜透。
若是一個東沙國的貴族明知對方的國法里不允許百姓使用術法,卻偏偏跑到對岸來教授,這是什么居心?本來巫皇下了這樣的命令也是為了確保她的統治不受威脅,如果全天下都是法術高明的巫師,她豈不要日夜憂心寢食難安?
所以,你這樣說難免會讓巫皇震驚,甚至以此當做出師之名。”
我震住,我隨意的一個謊言險些釀就一場戰亂,若此,我便是千古罪人。
西葉似乎看出我的自責,不再說下去,側了側臉小聲問:“肩膀,疼嗎?”
“嗯?”我恍以為聽錯,這不該是他會說的話。他卻不再重復,合上眼皺著眉,半晌后自頭頂拔下一根黑發,命令我靠過去轉過身。
我遲疑著猜不透他的用意,看巡邏的獄卒機械地走過還是努力挪爬過去,將一面鮮血淋漓的背對著他。對他,我有沒來由的信任。
我感覺到一雙手的觸碰,輕柔小心,帶著些許涼意和微微的顫抖,然后有絲線在我的皮膚里穿進穿出,我稍稍側過頭,看他隔著絲網伸過來的手上捉著一根發,眼神專注,一張臉因為認真篤定而添了些比他的俊美更加奪目的光彩。
他在用他的發為我縫扎傷口。就像縫補一只殘破的舊娃娃。
我的心躍動著像林中最歡快最機靈的那只野兔。輕輕合上眼,那些細微尖銳的小小疼痛都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盛大歡喜所澆滅。
原來緣分來時,即便裹挾著災難,也是幸福的。
07
那一夜未過,白天為他哭喊的少女便沖了進來。獄卒們喊她殿下,他們喊著殿下卻依然敢于用刀將她擋在黑暗幽長的走廊之外。這便是地牢獄卒的特權,除了直屬上司與巫皇不受命于任何人。這樣可以確保地牢的森嚴但也滋長他們的跋扈。
但嬰海出現時一切變得不同。
“嬰海大人!”他們齊齊放下刀,跪拜下去。嬰海是他們的頭領。
少女氣呼呼地對著勢力的獄卒們哼了一聲便邁著大步向內跑去,一路高聲喊著:“西葉,西葉,你在哪里?”嬰海跟在她身后,冷著臉卻寸步不離。
“有人來救你了。”我靠在鐵籠上面向著走廊的方向,將一切看得清楚。
西葉不吭聲亦不為所動,他皺著眉,似乎思考著什么讓他想不通的問題。少女奔至西葉面前時臉上已經掛滿淚珠,那樣楚楚動人的表情里藏著幾分頑劣的野性,但一看那雙眼便知道,她是簡單無所算計的姑娘。
她雙手抓著鐵籠拼命搖晃,其實哪里撼動得了這金屬的壁壘,只是將自己一下下晃著撞在籠壁上而已。她面向著西葉卻是在對嬰海狠狠命令:“開門,快把門打開!”
嬰海掏出一串鑰匙,低著頭,開門,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卻都充滿著憤怒和怨氣。少女抹把淚邁進去拉西葉的手:“我說過我會來救你的,我們走!”
西葉卻輕輕掙脫她的手,看向我,說:“帶她一起走,她是因為我才被連累。”
我瞪大眼,再一次有受寵若驚的感恩。少女卻狠狠剜了我一眼,咬著唇掙扎,最后對嬰海努了努嘴。
少女拉著西葉快步奔走,我艱難舉步,跟在他們身后盯著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和他披了滿肩的黑發,深深呼吸。
我們離開地牢時嬰海的拳頭狠狠砸在牢壁上發出一陣惱人的哐啷聲響。我聽到他對獄卒吩咐:“巫皇問起來,把所有責任推在我身上就好,不要提懷桑殿下半句。”
08
那晚我們并沒有逃出多遠,追兵便騎著獵豹迅速將我們圍住。那些獵豹的眼睛幽綠的射出寒光,透露著嗜血的本性,只要一聲令下它們隨時隨地可以將人撕成碎片。
為首的人舉著黑色的令牌對我們喊:“巫皇命我們在此恭候。”
我們像她掌心上的蟻,每一步動向早被看在眼里。
只是不想,再次被抓回大殿時竟看到最難接受的一幕,婆婆和族里的十幾口老小都被綁縛在荊棘樹上,一排排立在殿中央。我那么傻,以為躲在樹洞里便能保護了婆婆,便能和族人撇清了關系。我把巫皇看得太簡單。
我喊著婆婆要撲過去卻被士兵拉扯住手臂,鉆心的痛在背上炸開,好似那些精心縫補的線都被扯裂。婆婆抬頭看見了我,她的白發上都沾滿血,是誰說,荊棘樹是水蛭的同族,它們的刺是活的,扎在皮肉里嘗到了血的甘甜便再也停不住腳步一直往更深處探索刺入,直到每一根刺都將人刺穿從身體的另一面露出尖尖的毒針,才肯罷休。
巫皇在她的王座上抿著嘴笑:“這位婆婆好生面熟啊?我就說事情不會那么簡單,沒想到遇到故人。”
婆婆沒有理會她,只是看著我輕輕動著唇。
我搖頭再搖頭,搖出了滾滾的淚。
婆婆笑了,她蒼老的臉上綻開一朵疲憊卻欣慰的花。
婆婆忽然張開口,發出雄獅一樣的怒吼,我從不知婆婆會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像有一股狂風從她口中生發出來,吹向我所在的方向,那力量巨大到我和西葉,以及押著我們的幾個士兵都一起飛了起來。我仰著身,像泅游在空氣中的一只鳥,巨大的殿門,龍血樹的枝葉和大殿上的諸多器具都被吹散了伴著我們飛翔。
我看到嬰海用身體將懷桑裹在懷中,他一只臂緊緊繞著廊柱抵擋著風力,卻已經被扯拽得傾斜,巫皇飛了過去,她用寬大的黑袍將懷桑連同嬰海一起罩住,穩穩地站在殿中央,隱約中冷厲的目光看向了我。
狂風瞇著眼我再看不清周遭變幻,只感受到一陣強烈耀眼的紫光照亮天宇,刺目的讓我不得不緊緊閉上了眼。
我大喊著婆婆婆婆。毫無應答。
09
最終我摔落在一棵樹的枝杈上,一只手伸過來,我抬頭,是西葉。
“我要回去救婆婆!”我沒有拉住他的手自己拼力站起來,卻被西葉的手臂攔住了去路:“沒用了,你婆婆剛才已經盡了所有法力,即便你救她回來也只是親眼看著她在你面前死去而已。”
我搖頭,我恨他說得這樣直白冷靜。
我讀懂了婆婆剛才用唇語跟我說的話,她說:“阿漠,照顧好自己。”她已做好了赴死送我的準備。可是其他的族人呢,十幾口人的性命我不能見死不救。
“他們已經死了,”西葉放下手臂,盯著我的眼,“剛才你懷里的紫晶因為那強大的力量而映出了光芒,那是一種保護主人的本能,它會以你為最安全的中心去傷害你周遭的人,你的族人中除了婆婆其他人根本不懂半點法術,他們必死無疑。”
我踉蹌著后退了一步。我回樹洞等待禿鷹的來臨時便將紫晶藏在了懷中。它被婆婆給的絲綢包裹著,隔絕了所有靈性與魔力,輕易不會被人覺察。可是……我看到那幾個押著我和西葉的士兵,他們剛才同我們一起被吹散,如今掛在不遠處的一根枝杈上,唇角躺著血四肢松軟搭垂,沒有半絲生的氣息。
“你是說,我殺死了我的族人?”我顫抖著問。
“不是你,是你的紫晶。”他說得篤定,我卻難以接受這樣的說法。殺手殺人也不過是殺手的劍殺了人而已嗎?
“你騙我,”我在做最后的掙扎,“為何你安然無恙?你只是不想我回去送死,是不是?!”
他搖頭,緩緩說:“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其實我早已相信他的話,我對他的信任是無條件無理由近乎與生俱來的。可這次我那么不想讓自己相信,我的一時任性,招來滅門的厄運。我是不可赦的罪人。
西葉走過來,把我輕輕攏過去,我便把臉深深埋進他肩膀,痛哭著無所顧忌。他僵直地立著,雙臂垂在身側,似乎緊張地放輕了呼吸,又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是用力的深呼吸。
“對不起,都是我害你。”他說。
那時我才知道,其實當時他只是想用僅余的微弱法力扯住岸邊的一棵樹,借力慢慢爬上去,豈料那道力量卻偏偏錯套住了我。
我從他肩上抬起臉,淚光未散:“恐怕,這就是緣分。”
10
西葉說他要帶我回到東沙王國,他說那里才是他的故鄉。
白日里他在沼澤邊嘗試著飛躍過去,就是想要逃回去,只是他身上的力量早被巫皇封印,僅余的一絲只夠他以猛獸的速度奔跑。巫皇甚至不允許他穿鞋子,以為那樣他便跑不遠。豈不知他竟可以穿越半座森林的距離來到沼澤邊,而他的足底早已血肉模糊。
“巫皇為何這樣對你,像囚禁一個犯人?”我的問話似乎觸動他的神經,他的眉頭皺了下沒有回答。那時候獵豹的蹄聲又在腳下響起,頭頂有大群禿鷹集結盤旋,他拉起我的手將我背在肩上,我們在龍血樹的枝杈間跳躍奔跑,向著黑沼澤的方向。
頭頂腳下,四處潛伏著危機,我們到達沼澤岸邊時終于被禿鷹發現,那只巨大兇狠的鳥以尖尖的喙為劍精準快速地刺向我們所在的方向。分毫間,將要觸及我的頭頂,卻猛然被另一只禿鷹撞了開。我看到鷹背上坐著兩個人,嬰海的眼神復雜卻冷毅,他身后的懷桑殿下從他背上抽出弓,搭弓射箭,又一只禿鷹被擊中,盤旋哀嚎著向著黑漆的樹叢中落去。
“懷桑……”我聽到西葉喃喃地念了聲。對于她,他該是有著無限愧疚的吧。
我從他背上跳下來,抓著他的手,和他從那棵數十米高的樹上躍了下去,再有幾步就是沼澤了,我愿帶他歸鄉。身后騎著獵豹的兵將也追過來,射出的箭尖上系著網,一旦觸碰到那網的邊緣就如沾到了蛛網的昆蟲,再難逃脫。
又一次解救我們的還是懷桑。她從禿鷹的背上直直跳下來,質地高貴的黑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她展開著臂將我們擋在身后,不甘示弱的昂著頭瞪大著眼。
“你走吧。”她的話只是說給西葉聽。
我拉著西葉的手向著沼澤奔跑而去,身后是懷桑的哭喊:“西葉,你一定要記住我!”
頭頂是嬰海在阻截著禿鷹,腳下是懷桑在以身相護,只是這樣的情境我依然不敢確定能否用自己從未敢在日光下練習而稚嫩生疏的法力帶著西葉飛躍沼澤,就像我不知道在沼澤的另一岸等待我們的又將是怎樣的危險與際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