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從尚未成名到雅典奧運會“中國速度”的確立，從北京奧運會受傷后火速“失寵”到2010年廣州亞運會奪冠重新站起來，劉翔在最寶貴的青春時光經歷了偌大的悲喜。和劉翔相熟的體育記者嚴小琰與劉翔同歲，在這里，她以同齡人特有的視角和筆觸，記錄了劉翔成長路上的喜與悲……
　　
　　50%李小龍+50%王力宏=100%劉翔
　　我與劉翔的年齡只差一個月，劉翔是顧家的巨蟹座，我是驕傲的獅子座，這注定了我們對奮斗的理解截然不同。
　　八年前作為實習記者的我第一次采訪劉翔時，他只是一個沒多少人認識的小小九運會冠軍。他端了把小凳子坐在我對面，小心翼翼地等待我的提問。最好笑的就是有關電腦游戲的對話，當時的我從來沒有接觸過游戲機，也就完全聽不懂劉翔在說什么。“喜歡玩游戲嗎？”“我不太玩網絡游戲，就打單機版的奇跡。”“單機版？奇跡？……那你覺得自己玩的水平怎么樣？”“現在我玩到女神加祝福13級。”“哦……什么意思？”
　　這種雞同鴨講的對話讓我尷尬得要死，不過劉翔的一句話讓我產生了職業信仰。我問他對未來有什么打算，我以為他會說，要拿更多金牌，要跑世界第一之類，而他實際得讓我吃驚，“我想讓爸爸媽媽住上大房子。”一樣是二十歲的人，一樣擁有健全的身體和健康的體魄，家庭環境也差不多。我的眼光只停留在怎么和英語四六級死磕，從來沒有想過要為我的家庭做些什么。我甚至有時候把劉翔的這句話拿來鞭策自己。
　　這句實在而催人奮進的話同時改變著劉翔和我。他從巴黎世錦賽季軍跑到了雅典奧運會冠軍的領獎臺上，最后還成為世界紀錄保持者。從毗鄰市中心的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到海棠苑的獨棟別墅，劉翔確實為父母賺來了好幾套大房子，為師父孫海平也賺來了一套。房價的上漲沒有跑過劉翔的速度，劉翔的愿望實現了。而我始終追隨著他的腳步，寫下一篇又一篇的報道，成為一名專業的田徑記者，甚至有人戲稱我為劉翔專線記者。
　　那時很少有人不喜歡劉翔。看著他在各種各樣的賽場上打敗約翰遜和阿諾德，還有稍微年輕一點的特拉梅爾，他那句振奮人心的“中國有我，亞洲有我”似乎讓很多人覺得，劉翔代表著亞洲消滅了美國。那時候記者們只要逮到有日本韓國人參加的跨欄比賽，總喜歡兼帶著得意地去采訪兩句，問問人家是不是也像中國人—樣崇拜劉翔。他有著一張比較典型的偶像劇男一號的面相，百分之五十的李小龍加百分之五十的王力宏，濃眉大眼又很會搞怪，非常討好觀眾。如果說劉翔脖子上的金牌和頭頂的多項紀錄是他成名的前提條件，那么出色的外形和張揚的個性，則為他紅遍全中國推波助瀾。在一個實力派與偶像派對立的時代里，能走出這么—個粉面英雄，不群情激動才怪。
　　雅典奧運會后，在江西備戰全國錦標賽前一天，劉翔與師兄譚春華和曹靖一起到比賽場地做例行的適應訓練。起初老舊的田徑場里很安靜，三兄弟輕松地拉伸、慢跑。田徑場附近有所中專學校，一個眼尖的學生發現了劉翔，高聲地喊叫起來。很快，越來越多的學生涌到了窗臺高叫，而附近的居民和街道上的路人更快地從看臺的各個入口通道涌了進來，不出十分鐘就將靠近劉翔的半片看臺全部占滿。男人們高喊著：“劉翔！劉翔！”學生們則更夸張地尖叫著：“翔哥！”婦女們抱著小孩興奮地笑著，孩童們則歡快地奔跑著尋找觀看劉翔的最佳位置。繼續跑步的劉翔偶爾揮揮手，每次能引來更大的反應。那時的國內比賽，只要劉翔確認參賽，根本不必擔心門票，他就是金字招牌，童叟無欺，老少通吃。
　　“其實我也真的很想出去走走，那些找我簽名拍照的人，我都想滿足他們的要求，但我真的不可以。”劉翔不是沒有試過，在他訓練基地附近有個大型購物超市，一次教練拗不過劉翔，帶他去逛，結果二人迅速被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最后還是這個教練當了惡人，拒絕了所有的簽名要求，兇著張臉把劉翔護在身邊突圍。對上海，劉翔的認識全部停留在了2004年8月之前，成名之后的他甚至不知道地鐵造到了幾號線。他像是一個身處塵世之中卻遠離塵囂的修行者，這樣確實很難找到女朋友，而他身邊的女孩子也只有幾個小他許多的女隊友。
　　
　　“談戀愛比跨欄難多了”
　　王麗是在和劉翔一起訓練了很多年以后才在去年突然被香港媒體定性為緋聞女友，是標準的“被女友”。
　　當王麗還只是十來歲小丫頭時，跨欄組里的男生都喜歡逗王麗玩。而被女隊友們稱為大師兄的劉翔確實很有師兄的樣子，很懂得照顧人。和女孩子們玩牌，他體貼地不愿玩大賭注，因為他知道女生們沒多少零花錢，于是一盤斗地主兩毛錢的注，玩一個晚上也不過幾根冰棍的錢，最后也多半是他自己掏錢請大家吃。基地里為他專開的營養小灶和單獨用餐間他都不領情，總會端著飯盆到外頭的大食堂里，和隊友們一起分享。他還經常把多余的鞋和衣服拿給小師弟們。劉翔說，他當小運動員的時候被欺負多了，不希望自己的師弟師妹也受這種苦。所以，香港媒體曝劉翔照顧王麗，實在算不得什么新聞了。
　　2007年德國卡爾斯魯厄室內賽后，一身疲憊的劉翔在賽后的招待酒會上自在地吃著自助餐，很快一批人前來要求合影留念，劉翔接受了小孩子，拒絕了大人，尤其是一些年輕女子的合影要求。我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的選擇，有些明白了。他明明可以有很多選擇，可以接觸到許多仰慕他的異性，明明可以談個戀愛交個女朋友，但作為公眾人物的無奈，讓他錯過了太多太多。劉翔說過，談戀愛比跨欄難多了。那個時候的他，其實已經懂得了輿論的強大，在輿論面前他只能妥協。
　　
　　劉翔“老”矣？
　　只不過在北京奧運會后，劉翔才真正體會到輿論的殺傷力和破壞性，而他居然連妥協的機會都沒有得到。那種排山倒海的背叛和被黑暗吞噬的滋味，我想應該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體會了。一個為國際田聯工作的意大利女朋友勞拉問我，為什么你們中國人那么奇怪，曾經那么熱愛過劉翔，現在卻可以如此恨他？現在全世界都在同情他，因為一個國家英雄的結局居然是被自己的國人拋棄，這太離奇了！
　　劉翔不再像以前那樣像個小孩一樣愛說俏皮話了，他不能再繼續天真下去，鏡頭后面都是些大人，板著臉不太好說話。終于有一天，在封閉了好幾個月之后的一次公開訓練課上，劉翔疲憊地訓練，木然地康復療傷，不肯開口對任何人說一句話，甚至連鏡頭都不看一下。始終拉長著的一張臉讓我心里咯噔一下，說不上是哪里多了條皺紋還是哪邊臉頰的皮肉松了，只是驚覺劉翔居然也老了。回家以后，我將拍到的照片和過去的比對，感覺那些被網友當做頭像帶到記憶前沿的更早以前的劉翔，在2008年后的劉翔旁邊，像是另外一個人。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淌而過，在認識劉翔的第八年，我們都經歷了太多、改變了太多。北京奧運會后，劉翔說，他就當自己一無所有，面對沒有太大把握的倫敦奧運會，他要從頭再來。劉翔漸漸成了脫離頭版頭條的人物，有關他的稿件也不再是必殺技，領導開始把舉重摔跤柔道分撥給我，我也要從頭再來。
　　從頭再來，劉翔真的“再來”了。2010年11月24日，廣州亞運會男子110米欄決賽中，劉翔以13秒09的速度打破了亞運會記錄，奪得三連冠。劉翔期待著明年的世錦賽和后年的倫敦奧運會，我們也期待著。
　　幾年前網上常說，劉翔身邊盡是些年輕的女記者，個個都對他有非分之想。我們私下里還開玩笑地討論過，誰真的有喜歡上劉翔的趨勢。后來，我們這些女記者們要么結婚，要么早已成了孩子媽，但對于這個特殊采訪對象的喜愛依然沒有改變。不僅僅是我們，幾個長期跟隨劉翔的男記者同樣也把他當做老朋友，不然我們不會集體在北京奧運會上大哭。畢竟那么多年了，劉翔的對手從約翰遜、阿諾德，換成了羅伯斯和奧利弗，而我們卻依然緊緊跟隨在他的身邊，任時間將我們推向了同一條跑道。
　　而終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分道揚鑣。倫敦奧運會后，劉翔可能退役或者漸漸淡出，我也許會為了柴米油鹽繼續在田徑場上尋覓下一個劉翔。但我相信，沒有下一個了，這一起走過的無法復刻的八年青春，必將是我們彼此生命中空前而絕后的了。
　　邢麗娜//摘自《時尚先生》201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