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沒有教科書,不用穿校服,回答問題不用起立,上下課沒有固定時間,上課的主要任務是看小說……對11歲的女孩Poncho(小雨)和12歲的男孩牛牛來說,隨做訪問學者的父母到美國學習一兩年回來后,中國成了一個需要重新適應的世界。
為什么不投訴老師
于愛群敏感地覺得,女兒Poncho似乎害上了一系列讓人頭疼的“留美后遺癥”。
這學期,Poncho最喜歡的課文是方志敏那篇長盛不衰的《可愛的中國》,原因卻令人大跌眼鏡。她說,自己純粹是被這篇散文中的激烈情緒吸引了,認為這篇文章貼切地反映了她所在學校的現狀,“缺乏愛心,愚昧無知,骯臟”。
“學校哪有那么爛!”于愛群樂了,“她讀的可是北京的重點小學!”
事實上,不到一年前,對教育持激烈批判態度的恰是于愛群自己。彼時,這位央視《探索發現》節目的女編導,給北師大版小學五年級語文教科書中的5處硬傷予以猛烈批判。她的這些意見都發表在媒體上,引起不小的社會反響。
2008年,她作為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訪問學者在美國待了一年,把女兒帶在了身邊。為了不讓女兒回國后落下功課,她特意帶上了女兒的教科書,準備自己給她補一補。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對權威的教科書編寫者毫無保留的信任被踐踏了”。
“我媽總是挑刺,非要跟別人不一樣。”彼時,Poncho的態度是一撇嘴。
“你這孩子!我是在給你權利,你怎么不支持我?”于愛群十分郁悶。
一年后的今天,從美國回來的Poncho來了個180度大轉變:“我媽挑出來的那些錯,真有道理!”
“留美后遺癥”的典型表現是,Poncho對待老師的態度發生了大變,之前對老師言聽計從的她,現在學會了給老師挑刺。
“我們班的老師只在乎學習成績,什么都要瞎管。像足球賽、運動會,都是一些不當班干部的同學組織的,她還橫加干涉,最后非要我們都穿校服,難看死了。自己什么都不會組織,還想讓我們給她爭分。這要是在美國,我們和家長早就把她投訴走了。”Poncho振振有詞。雖然已經回到中國,這個土生土長的中國女孩,仍喜歡以英文名“Poncho”自稱。
“那在中國為什么不投訴呢?”“沒有用,校長跟老師是一伙的。正校長挺和藹的,但有一個副校長肯定是跟老師一伙的。去投訴老師,老師就會找他撐腰。”
Poncho這樣說的底氣來自于實踐。她在美國上學時,班里有個總愛朝孩子們吼的白人老師,最后被家長們聯合簽名向當地的教育局投訴,給趕走了。
寫作文時,老師要求寫“一個熟悉的人”,Poncho寫了自己的表哥,帶上了他的“一些爛事兒”,理所當然地被打回來重寫。“要突出人物的高尚品質。”老師說。
這與她在美國受的寫作教育截然不同。美國老師講授歷史,留了一篇作文:你認為哥倫布是好人還是壞人?請寫出理由。
Poncho寫的是“壞人”。理由是:他把自由人變成了奴隸,還把美洲“搞得亂七八糟”。老師給她打了一個A。
全班28個同學只有兩個認為哥倫布是好人,其中一個來自西班牙,他的理由是“哥倫布發現了美洲”,老師同樣也打了A。
“只有我才能評價我自己”
牛牛是個很討大人喜歡的男孩。早在小學四年級時他已能背誦一百首唐詩,經常被命令在賓客面前站起來,背誦一首《將進酒》、《夢游天姥吟留別》之類的詩歌助興。但跟在伯克利當訪問學者的父親在美國待了一年,這孩子也變了。
現在,牛牛似乎也得了“留美后遺癥”,挑刺癥狀明顯:
“上課主要都是老師一個人在講,很少問孩子們的看法。美國的課桌都是以小組為單位排成一圈一圈,而中國的課桌集體向著黑板。計算機課程一個學期只講了二十幾頁,做一個簡單的Power Point就算合格。”一連串事件讓他憋悶,讓他看不慣。
特別是回中國后,沒人表揚他了,在美國他可是經常被校長表揚的。
牛牛不到10歲就看金庸小說,但都是在家看,老師不知道。到美國后,很多時候上課主要內容就是看小說,校長曾經當著全校同學的面夸獎“這個中國孩子愛讀書”。這令他的自信心陡增,膽子大了許多。
5月29日晚,Poncho的媽媽與牛牛的爸爸一起組織了伯克利分校的同學聚會。當著記者和滿堂賓客,牛牛按山東人習慣仍管父親叫“爹”。但這次不是奉命背唐詩,而是說出了一句四座皆驚的宣言:“你無權評價我,只有我才能評價我自己。”
父親當場被噎住,表情有些尷尬。
對這種南橘北枳的現狀,這位父親其實已有心理準備。2008年9月的一天,他在伯克利做關于“民主”主題的演講,牛牛在下面看《納尼亞傳奇》。為了放映幻燈片,他把燈都關了。正準備開講,兒子卻在底下理直氣壯地舉起手來:你這樣我就沒法看書了。
他不得不在按鈕之間調來調去,終于找到一盞只朝兒子的方向開的燈,各得其所。“這才是民主。”美國聽眾笑著說。
3個小時的演講,牛牛看完了那本210頁的書,全英文。
父親為此感到困惑:“他遇到的生詞非常非常多,為什么那么多障礙都打消不了他的好奇心?而我,一個學了快30年英文的人,仍然討厭讀英文。”
事實上,牛牛高漲的學習熱情很容易解釋。在美國,一個孩子所能收獲的鼓勵,就像在地球上大部分地區找到水一樣容易。
牛牛就讀的小學規定:學生每讀完一本書,并把這本書寫個條子推薦給其他人,便可到學校圖書館隨意選一本書據為己有。
牛牛中國式的勤奮就此被觸發,經常寫個“推薦書”給校長,然后去圖書館挑書。他就這樣攢齊了幾乎全部的《哈利·波特》,最后校長不得不拒絕他:“對不起,我不能再給你了,要給其他同學留幾本。”
不過,美國學校也灌輸價值觀,教室里也掛“你想讓別人怎樣對待你,你就怎樣對待別人”的標語,但不是單純的說教。
從美國回來,牛牛明顯變得更勇敢了,這得益于他在美國街頭向陌生人賣票為學校募捐的鍛煉。當時他鼓起勇氣,用蹩腳英語在超市成功推銷出五張票,得到十美元。
跟在身后的父親追上去向第一位掏錢的美國老太太致謝,老太太說:“你兒子真迷人!”
還有一件事讓牛牛的爸爸享受到了讓兒子去美國上學的意外好處。放學路上,父子倆暢想未來。牛牛說了很多計劃:等我長大了,你還給我講故事,我和我兒子一起聽,咱們三個一起玩,我給你買個大房子,你天天給我們講。
到家,牛牛又湊過來,神秘地說:“爸爸,為什么我覺得為你做那么多事——買大房子啊,買游泳池啊,還是沒有表達出我對你的愛?”
“我簡直被兒子這句話俘虜了。”父親自語。
關于未來,Poncho和牛牛都希望將來還能回美國。牛牛是因為美國“能學橄欖球和空手道,吃得也好”;Poncho則干脆說:怕在中國學不好數學和理工科,“還不如逃到美國去”。
向思//摘自《南方周末》,何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