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高跟鞋

　　大一那年買高跟鞋，想穿著參加朋友的生日聚餐。因為樣子不出眾，我心里反而滿是浪漫而不曾實現的念頭，特別想讓誰驚艷，哪怕一回。
　　其實女孩子即使第一次穿高跟鞋，也不會有電影里拍的那種夸張效果，一提上鞋就崴腳、斷跟兒，摔個滿臉花那樣，只不過腳很疼很疼，儀態難有保障。
　　當綠葉久了，難免臉色也泛綠，我計劃著穿鮮艷點可能會好；為端莊計，又在家把高跟鞋當拖鞋穿，練了老久，看怎么能控制住腳丫子不往鞋前頭沖。
　　終于盼來了那天。大雪紛飛。兩站地遠，我不舍得打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感覺單皮鞋都不如涼鞋：難敵寒氣，還進了一腳水滲不出去。后來腳還在不在，索性忘記，一心去惦記風度，表情灑脫，尤其不能讓人看出我冷。
　　結果，這讓我對我第一雙高跟鞋留下了相當壞的印象。
　　腳太難受，所以聚會時我就下意識地總看別人穿什么鞋，發現人家都穿棉鞋，推杯換盞好不自在。女孩子們因為身體溫暖又喝了點酒，氣色特好；我就怎么都暖不過來，滿臉由黃轉綠，青得發紫。而且，最憋氣的是，她們手指搽著5塊錢一大瓶的指甲油，戴個鑲假鉆的小戒指，都閃閃發光，看得好清楚。我這鞋卻一直在污濁昏暗的桌子底下，總沒有上場露臉的道理。
　　后來我男朋友，他喜歡女孩子要有個女孩子打扮。實際上我們互相容忍不了對方的臭球鞋，但是最后我選擇容忍，他卻一直不接受我的鞋。這小子，現在一回想，不是什么好人，拉著我去買高跟鞋，還是他挑樣子，不管腳面是不是有一圈肥肉漫出鞋口外面。我體會不到穿個高跟鞋，人能比穿球鞋高級多少，只是我走不快了。它甚至以一種局部束縛的形式改變了我：我不可能再跳著腳大笑，我還得來件像樣的上衣吧？然后我也不能穿得怪體面的就站路邊胡吃海塞。后來琢磨，就是這第二雙高跟鞋把我那一年都搞得很窮很窮。
　　失去這段感情，我過回自己。對著這位自詡“把我變美”，還是嫌我不美的男人，盡管我掉了幾滴懦弱的眼淚，心里卻閃現著一個勇敢的自己的形象，就是毫不心疼地一把抓下這破爛鞋，拿釘子一樣尖的鞋跟猛而突然地朝他的背影砍去，正中后心，他悶聲倒地。
　　畢業后去應聘，我穿著露腳指頭的平底皮涼鞋。我想，反正招聘那些人也看不見鞋，就把頭發弄弄得了。也是他們桌子上簡歷太多了，我的那一頁不幸被一陣陰風吹跑。我自己蹲下撿，面試官人好，也伏下身來撿。當他先于我揭開掉在我鞋子上的這張大紙片，起身時他的臉上是因他龐大的肚子受擠壓，血流不暢而導致的通紅，和對我不甚合宜的巨鞋的困惑。
　　看不起我，上班時我就不知道穿高跟鞋啊？剛畢業跑來跑去找工作，走那么多路——但是不服歸不服，得接受教訓。性格可以依舊飛揚奔放，但是得有一雙對得起我需要的職位和我的舉止的高跟鞋。之后穿球鞋擠公車，大包里裝著锃光瓦亮的這對鞋——我的第三雙高跟鞋。最終證明這錢花得不冤，圖舒服不全好使啊，人靠鞋，馬靠鞍。
　　現在我家跟高跟鞋開會似的。真長大了，發自內心地喜歡它們，要它們。但我不是為任何人、任何事穿高跟鞋，美麗的鞋子們的形狀和傾斜程度帶來的微小不適完全可以忽略，它們是愉己愉心的秘訣。
　　我不是美人，適應了不顯山不顯水的自己，沒法把緊身衣和珠光寶氣的妖嬈形象搬上身。有時有場合需要打扮，常常我好歹穿戴了，再蹬上一雙又一雙高跟鞋來回試，拿鞋找感覺。有時搭配好，覺得這次可行了，一出現沒準有人都得一見鐘情！就那么滿意，臨出門又換下來了：鞋跟至少降下來一寸。
　　矮點吧，留著那種隨時可以奔跑和飛翔的自在。人生不只是擺造型拍照吧？高跟鞋在我身體的比例有幾都好，每種高度都自有它們自己青春的氣場。
　　楊卉//摘自2010年10月25日北青網，
　　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