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閥的氣量

　　北洋，本是晚清軍政詞匯，源自袁世凱在天津新農鎮訓練新軍。袁世凱亡了清朝帝制，出任民國總統，他的北洋舊將和平過渡為民國要員，在中央機關工作的，是威將軍，聲名顯赫；駐扎外省的，是武將軍，兵權在握。
　　這些人，在歷史教科書中，被描繪成嗜血成性的草莽，皆為亂世匪徒，沒啥文化，特別是袁世凱死后，他們相互之間殺來殺去，置對手于死地而后快。
　　不過，令人費解的是，虎威上將曹錕和孚威上將吳佩孚聯手，打敗了建威上將段祺瑞，卻沒把失敗者怎么樣。盛武上將張作霖和揚武上將馮玉祥里應外合，擊潰曹錕和吳佩孚，把段祺瑞請回中央，也未見“剩勇追窮寇”。后來，張作霖、同武上將閻錫山、義威上將張宗昌搞統戰大聯合，打敗馮玉祥，趕走段祺瑞，但敗者各有其終，并非死于戰后懲罰。最后，南方革命軍北伐勝利，蔣中正擊潰所有北洋老將，也一樣沒斬草除根，宣布對手為戰犯，或進行肉體消滅，或長期監禁勞改，相反是任他們退居人間，頤養天年。
　　這是一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這些老式將軍，究竟是一幫不講規矩的烏龜王八蛋，還是一群交戰不忘禮教約束的儒將雅士？
　　事實上，曹錕和吳佩孚要打倒段祺瑞，是因為巴黎和會無視山東權益，段總理沒能愛惜“五四”學潮，失道寡助。段祺瑞打不過曹吳，便宣布全線停戰，向徐世昌總統辭職，然后離京移津。天津是什么地方呢？是曹錕老家！是曹錕誓師伐段的城市！是討逆軍大本營！但段祺瑞恰恰選擇在那里定居，而且一住下來便與張作霖和孫文聯絡，反對曹吳政治。這不光是段祺瑞不怕死，更重要的是，曹吳沒想讓他死。
　　古今中外，敗將如果不是像呂布和郭松齡那樣倒戈嘩變，如果不是像戈林和東條英機那樣惡貫滿盈，一般仍受尊敬，不受追剿，只是這需要勝利者的氣量。可以說，曹錕和吳佩孚不算沒氣量，但張作霖仍認為對段祺瑞不公，于是兩度興兵，最終打敗曹吳，迎段祺瑞回京執政。曹錕失敗了，仍在中南海總統府居住，最后回天津定居，吳佩孚先是敗退湖北，最終輾轉回北京定居。沒有北洋老政敵追殺他們，新政敵蔣介石也不為難他們，相反因為他們拒絕親日，恪守民族氣節，追授他們一級上將軍銜。
　　1928年，北洋老將的民國被汪蔣的國民政府取代，北洋覆滅了。這之后，徐世昌、段祺瑞、曹錕、孫傳芳先后在天津定居，這些昔日為不同政見在政壇和沙場奮力拼殺過的人，成了睦鄰。段祺瑞還曾聯絡徐世昌、德威上將王士珍、原總理熊希齡、老政敵曹錕，共同發起和平運動，呼吁南北停戰，召開和平會議。
　　這就是北洋老將，政見不同可以公議，在國會爭吵，在報紙上辯論，說不通，談不攏，就拉開架勢打一仗，打贏了，一切聽你的，但你不能懲罰戰敗的對手；打輸了，你去當無事貴族，也沒人追殺你。正是在他們交錯執政期間，在20世紀20年代前后，中國歷史上出現了又一次百家爭鳴。
　　林佳宜//摘自《新華航空》201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