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落榜

　　20年前大舅高考落榜，從此他的一生就落后了。
　　據說大舅讀書時學習是頂呱呱的，那時從初中考上高中，我們鄉才兩個，大舅就是一個。大舅落榜前我外公一家無疑是村里頭最幸福的。
　　每次茶余飯后，一談到各家小伙。大家都羨慕說外公好福氣，養了個好兒子。外公總是笑而不語，但臉上分明如一朵半開的桃花，像喝了甜酒似的。平時田間干活是很勞累的。可外公一想起那爭氣的大舅，再苦的日子，他也有了很好的盼頭。
　　高考到出成績的那天，外公和大舅沒有一絲緊張，他們都知道肯定能上的。大舅所有的兄弟姊妹們也這么認為。二舅，三舅都高中了，四舅初中。并且成績也很好。但他們素來都以大哥為榜樣，大哥是他們追求的動力。
　　天算不如人算，放榜的那天大舅竟然名落孫山。大舅回來的那條路上，太陽毒辣辣的，不久黑夜轉眼就拖走他的背影，和著他沮喪的眼淚。那晚家里陷入了巨大的沉默，外公叭叭叭地吸著旱煙。兒女們也都低著頭一動不動。良久，外公站了起來說“他有實力，我們是知道的，我相信我的兒子。”
　　第二天一大早，外公就去了縣城。他是去查成績。用賣了一頭豬的錢。
　　外公回來后，一家又過上了幾天煎熬等待的日子。外公和大舅更是徹夜難眠?；侍觳回撚行娜耍K于傳來喜訊。是卷子加分有誤，大舅上了。那晚，全家的心情可想而知。外公和大舅爺兒倆像兄弟一樣，邊拉扯著邊喝著小酒。
　　報志愿時，大舅填了武漢科技大學。按當時的錄取情況，這是肯定上的。
　　于是一家子又都拿著復雜的心情等待。外公說，酷暑就快過完了。他馬上就要走進天高氣爽的秋天。
　　去縣里查看通知書的那天，外婆殺了一只雞，很早的就弄了一桌好菜。二舅嚷著要和大哥去，大舅不讓。外公說今天全家休息，要大舅早去早回。
　　誰知大家苦等了一天，也不見大舅回來。直到傍晚，外婆才從夕陽中認出大舅的影子。大舅哭得淚眼婆娑，眼鏡都摔破了。外公忙問出了什么事，大舅低聲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沒上，離學校錄取分數線差幾分”。外公不信說要打電話再查查，大舅說已經查過了。那晚大舅沒有去睡，在柴垛上吹了一夜的笛子。
　　不久，村里就傳遍了這件事，大家都安慰外公說這是命啊。外公也還是無語地笑笑，但從此脊梁骨就彎了下來。
　　而后大舅在村里一家小學當了代課教師，一個月他可以拿到48元的工資。這筆工資他自己基本沒有花過，甚至到結婚的時候也只是拿出了一小部分。因為那時二舅、三舅同時考上了大學。
　　家里需要用錢。
　　外公并沒有因為二舅、三舅考上了大學就挺起了腰，他究竟是老了。從此，大舅就撐起了整個家。就像一根瘦小的扁擔挑起了一副沉重的擔子。
　　大舅在家干活時總是被村人嘲笑，因為他干農活時還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再后來，他竟然成了大家教育孩子的典型。“孩子啊，你讀書不努力，將來就會像他一樣，眼睛壞了，卻還是當農民?！?br/>　　大舅從不計較，因為他沒有時間想這些。幾個弟弟的學費和家里的開銷讓他到處勞累奔波。他除了教書，還種西瓜、百合。他只想讓弟弟們不要在學校被人瞧不起。當他聽三舅說沒錢逃火車票被抓挨餓時，他哭了。當天他就去借錢，給信用社的人都跪下了。
　　那時農村都至少生兩個，大舅和舅媽只要了一個。跟他過日子，舅媽無法說清自己的苦。有時埋怨他命運壞，會提起他高考落榜。大舅只是說：“沒辦法，讓你跟著我受苦了，不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大舅就這樣一年年勞累，還未40的人就像半百啦！好在現在幾個舅舅大學都已經畢業了。他輕松了很多，雖然現在又要顧著兒子。幾個舅舅每次給他寄些錢來，他都不要。實在執拗不過，就把錢給了外婆?；蛘哂靡粋€單一的存折存著，到他們結婚時又用紅包送了回去。他經常說：“外面太艱難了，我在家能自給自足?！?br/>　　這些都是真實的。父母在外打工時期，我在大舅家住了5年。他對我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在外求學好幾年了，只是每次我想起大舅落榜的這事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這事讓他辛酸了一輩子，讓他勞累了一生?。?br/>　　可就在前年我去他家幫忙整理東西時，我在一個沉重的箱子底層發現了一張蓋著紅章印的紙。
　　那明晃晃地就是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當時我驚呆了，接而淚流滿面。正是那時大舅進來了，他使勁瞧了一眼又慢慢放好。他輕輕地自語說：“我是長子，那時家里需要我?。　?br/>　　那天他就和我有一個約定，就是我答應他永遠也不要把這事說出去?？擅慨斘蚁肫疬@事，我就抑制不住淚水，只好用筆寫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