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吉他

　　大學時代，簡單的宿舍生活使我們寂寞，不過有時心底也會泛起一縷純而真的回憶。
　　那時候，不足10平米的空間，住了8個人。大家都是不得已，才跑來讀這樣的三等校的。內心的落寞，使彼此的話題都較少。更令人窒息的是，每到晚上，大家都埋頭做自己的事，整個宿舍悶得叫人心里發毛。枯燥的日子，像一臺老舊的縫紉機，每天重復著一樣的節奏。
　　打破這種低落的生活情調，僅僅源于一把吉他。
　　當9月的陽光再次懶散地鋪在宿舍的陽臺上時，我們8個人中最有情調的阮同學，從老家帶來了一把吉他。我們真沒想到，阮，居然會彈吉他，而且技藝嫻熟，引得我們個個都羨慕得要命。從那后，每晚我們一宿舍的人，都會圍著阮，聽著他指尖與琴弦間流出的曲子，沉醉在那舒緩的韻律間。
　　阮彈吉他的樣子，簡直酷斃了。每次，他都習慣地敞開襯衫的扣子，露出那結實的胸肌，然后抱起吉他，飄逸的長發一甩，指尖在弦上輕輕一撥，激越的旋律，伴隨著他那迷離而有點憂郁的眼神，便汩汩地淌了出來。那一刻間，我們幾個都會同時來一聲——“霍”的呼喊，然后也和著旋律，喊起了歌兒來，那片淤積于心底一年之久的情緒陰霾，在那一刻間，似乎得到了的釋放，讓整個宿舍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鮮活、激情。
　　阮的吉他從宿舍里走向舞臺，并引得無數女生盡折腰，是始于那場“迎新晚會”的技能比賽。
　　那次，我們發揮了作為藝術系學生的才能，將阮進行了一番塑造后，左輔右弼地把他捧上了臺。阮果真不負重望，由他親選的得力之作《真的愛你》，那富有內涵的旋律，以及內在那強大的感染力通過阮的手指，讓場下所有人都沉醉在曼妙的音樂之河中，久久不能自已。
　　那次比賽，阮除了獲得了最高獎項，同時也成了我們男宿舍區里的一顆明星。更有意思的是，從那以后，我們的宿舍，還不時會有系里靚麗的女生頻頻來坐，向阮討教如何彈吉他。阮手里的那把吉他，漸漸改變了我們劃一的生活。
　　更有趣的是，宿舍里那部靜默一年之久的電話，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便開始發揮了它應有的功效了。起初，當電話響起時，我們都以為是哪位的父母打來的。不久后，我們發現，每次提起話筒，電話那端總會是那些細細的，帶著羞赧的聲音——你好，請問阮在嗎？所以，每回夜里，當電話聲鈴鈴鈴響起時，我們幾個都會異口同聲地喊：阮，你的粉絲。然后哈哈大笑地趴在床頭，聽著他們間那些甜美的對話。而那時，每當我們聽到阮那個溫柔的“拜拜”聲后，總會有一種清新、鮮美的感覺掠過我們那青澀的心田。
　　那個時候，看著每晚都是找阮的電話，在羨慕之余，我們的心內也會有那么絲絲的妒忌，我們也期待著，哪個夜晚的電話，是屬于我們的。然而，每回找我們的不是父母，就是哪位男同學的。看著阮一夜夜沉浸在那兩端的幸福中，我們那青春的心里涌動著的縷縷傷感和落寞，讓我們橫下心對阮下了一次狠手。
　　那一個夜晚，阮正在浴室內洗澡，恰巧電話在這個時候響起。搗蛋鬼舍長向我們做了個鬼臉后，接起了電話，話筒那端甜甜地問：“阮在嗎？”
　　舍長靈機一動，拿出了他那標準的富有磁性的普通話，伸了伸脖子后說：“這里是XX宿舍‘你的故事信箱’頻道，從今晚起，凡找阮的，請您先向我們講述一個不少于三分鐘的故事……”那調兒，幾乎酷到掉渣，逗得我們幾個圍在旁邊的都快笑破肚皮了。而電話那頭，在短暫的沉默后，居然真的應允我們：“那好吧，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女生講的是第一天來到這個新環境時的故事：她來自沿海一座美麗的城市，新校園比她高中的學校還小，還要破，這里除了小巷，還是小巷。站在她老家學校的門口，就能看見大海，看見藍天和廣場。她是在父親的陪伴下紅著眼來到學校的。那天，她一進校門時，就后悔了。她本不應來上這破大專，高考前天，一場高燒使原本成績優異的她，只差兩分便與本科院校無緣。新生歡迎儀式上，那些“……春風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顧無言地送贈/是你多么溫馨的目光/教我堅毅望著前路/ 叮囑我跌倒不應放棄……”穿透人心的旋律，溫暖了她的心，那些曾經隱藏于她心頭的隱隱的情緒陰霾，在那深情的一刻間，從此煙消云散；也就是那一刻間，在她心里，她看到了偌大的廣場，看到了無邊的大海……
　　她最后的八個字，比阮指尖傳出的音符還令人心跳，她說：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那是海子的詩，我們喜歡海子的清新，但在此間，我們更沉浸于她那潮潤的情境，每一個人，在她的故事里，似乎也見到大海，看到花開……
　　講完故事，女生緩緩地掛了電話。那一夜，我們一個個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沉默，思索。宿舍又回到了久違的沉寂……其實，我們都知道，彼此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大家都沒有傾訴的對象，因而都不愿講出來罷了。
　　那一夜里，阮獨自一個人，抱著吉他，面朝宿舍的大門，借著門口那樹梢旁的半彎月亮，一遍遍地彈著那首撩人的曲子，我們一遍一遍地聽著，聽著，讓那一個個幽美的音符，緩緩流進心里……
　　在那如水的月色里，看著阮的專注，我們仿佛再次看到：在那盛大的舞臺上，他抱著吉他，指尖飄飛著那串串溫暖心脾的音符，一曲又一曲……
　　那是阮幾天前許下的愿望，他想畢業時，舉辦一個個人音樂會。
　　后來，我們發現，就是那一夜，我們落寞的生活從此結束了。
　　我們每一個人，內在都開始有了自己的心愿或想法，有的想辦一次個人畫展，有的想畢業前學幾個軟件，有的立志成為一名藝術工作者……
　　時光在琥珀色的隧道里輕輕邁去，沉淀于大學歲月里的那把吉他，那個故事，每當想起，總覺得很鮮美，很受用。青春是不老的傳說。在那段青澀的歲月中，彌散于大學宿舍中的那些光影，讓我們告別了落寞與苦澀，叩開了理想的廣場，愈來愈從容和明朗。
　　選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