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寫作最大的一個題目:人

　　這篇文字最初的題目叫做“人及其邊緣”。這是我一首詩的題目。我有時想，其實一位詩人，在進入創作狀態的時候，無論他把握什么樣的題材和內容，思索最多的、恐怕還是我們自己——人本身：人的思想，情感，具體的生存狀態、思維狀態等等。古人說：“人具陰陽。人字左筆為陽，右筆為陰；陽清而輕，故左撇輕，陰濁而重，故右捺重；陽中有陰，故左撇先重而后輕；陰中有陽，故右捺先輕而后重。陰陽合而為人。即其字可悟也。”這恐怕不僅僅是在闡釋字義。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就搜集過很多名人關于人和人生的格言，抄錄在一個專門的小本子上，那個時代當然大部分是一些領袖語錄和英雄壯語，諸如奧斯特洛夫斯基“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之類，但也有許多直到今天還能背出的箴言，比如：
　　“生命是無盡的享受。包括痛苦在內。”
　　——羅丹
　　如果有人得到一種使其他人受到壓抑的權力，那么就表明，人們還沒有認識到使人類社會變成幸福社會所應依據的那些原則。
　　——約翰·格雷
　　我們現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跟世界的關系是一種合乎人的本性的關系；那么，你就只能用愛來交換愛，只能用信任來交換信任。
　　——馬克思
　　人類是天生社會性的動物。
　　——亞里士多德
　　我相信進步。同時我又十分相信，人類具有決定幸福的能力。
　　——海涅
　　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莎士比亞
　　人，在最完美的時候是動物中的佼佼者，但是，當他與法律和正義隔絕以后。他便是動物中最壞的東西。
　　——亞里士多德
　　人有一顆產生感情的心，一個能思維的腦，一條能說話的舌。
　　——雪萊
　　人盡管生活在時間之中，卻應追求永恒，要努力放棄肉體的享受，而堅持精神的水準。
　　——赫胥黎
　　人是萬事萬物的中心，是世界之軸。
　　——培根
　　而《現代漢語詞典》對人的解釋是“能制造工具并能熟練使用工具進行勞動的高等動物。”
　　當代人學家張榮寰先生給“人”的解釋是：“人是自然(多維度生物圈)的本我存在；人是超越萬物的靈長；人能在生物圈獲得兩個層次的和諧幸福，即初級追求真、善、美所獲得的和諧幸福；高級追求價值、意義、超越所獲得的和諧幸福。”以下還有，我抄錄了這么多，坦率地說，這已經讓我覺得比較繁瑣了。
　　教育學對“人”的理解則是：
　　“第一，人是一種存在的可能性。人的本質是在人自身的活動中不斷生成的，是一種‘自我規定’。
　　第二，人具有自主性和創造性。
　　第三，人具有發展的本質。人的實踐本性決定了人可以通過有意識、有目的的自主創造性活動不斷地進行自我否定、自我超越、自我實現，即人具有發展的本質。
　　第四，人具有歷史性和現實性。兩層意思：一是人的自我本質是在不斷發展的歷史和現實生活中逐漸生成的。人總是生活在具體的歷史與現實空間中。二是人的自我本質的生成與發展要受到一定歷史和現實條件的制約。
　　第五，人具有多樣性和差異性。人作為一種存在的可能性本身就孕含著豐富性和多樣性。另一方面個體生命具有獨特性、不可替代性及個體間的差異性。”
　　我覺得，倒是《現代漢語詞典》關于人的解釋更精粹更簡潔。因為“勞動”這個詞涵蓋的意義很廣，包括了“自主性”、“創造”甚至寫作等等人類思維活動。
　　一個人，有個性，有品質，有自由度，才是一個完整的人。我曾經說過，一個人的幸福程度，在于他享有的自由的程度。我不知道個性的品質對于別人意味著什么，但我知道對于我意味著幾乎全部的能量，我是說個性是一種能量，如我現在充盈的創作狀態，在于我的充足的能量積淀和激情。其實我也知道，個性許多的時候是一個人的性格，性格的形成有的時候像是人的與生俱來或者本能，甚至自己也未必能夠把握。這對于創作極為重要。但有的時候，這種品質影響世俗的生存，尤其是當你面對的是齷齪和低下的時候，個性往往就會成為缺陷。這很讓人悲哀，起碼是茫然。但你又必須面對著一些也被稱作生命的骯臟的肉體，這也是命運。
　　人是個無限大的題目，我覺得是詩歌寫作中最大的一個題目，對人的思考是人本身的一個永遠新鮮的主題。一位詩人對人的理解也許與其他人有所不同，在上個世紀90年代，那個時候我還愿意用一種理念的表達來寫詩，于是就用那種方記錄了我對人的理解：
　　“我們在尋找和創造一種思想，／尋找和創造漫長的歷史、語言、真理，／尋找和創造世界的本源、人的本源和歸宿。／在理念的世界，我們把握了永恒。／在現象的世界，我們把握了瞬間。／我們是一種肉體力量、一種欲望力量和一種精神力量。
　　有的人由于存在而被稱之為人，／有的人由于失去存在而被稱之為人。／歷史沒有目的，／但人可以賦予它一些目的；／歷史沒有意義，／但人能夠給予它一些意義。／生生不息的世界中，／有一個魔鬼出世，便會同時有一個天使下凡。／一些精靈在人的意識中流動，／我們稱之為生命。／在未知的不可重復的星辰面前，／人們把頭顱和頭顱之外的世界化作歷史。
　　我們在一些軌道上尋找軌跡，／任何價值都是人的價值。／人在創造著思想，／又靠思想創造自身。／我們把一切，包括我們的語言和智慧都變成工具。／困惑時我們需要真理，／清晰時我們背棄真理，／我們在避免悲劇，／同時也創造悲劇。／思想干癟時，人微不足道；／思想充盈時，人同樣微不足道。／面對塵世間人的無奈，世界依然故我。
　　人與世界，／漠然對視。”
　　以上是我1992年的詩句，實際上，作為“人”，都有一些深層次的“情感”和“樂趣”，比如：
　　“責任感”“使命感”“神圣感”“成就感”以及內心深層的情感等等，寫作這些作品的時候，大概就處于那種狀態。不知道為什么，那時我對人有了一種邊緣認識。那是思索，也是一種實際的生存狀態。
　　人對人的認識是復雜的，同時人對人的認識也是簡單的，關鍵在于，我們在理解“人”這個主題的時候，如何理解自己。人這“東西”，多解、多重、多意，繁復至極。我曾經說過，許多詩友們總在問我：寫詩要寫什么?我往往回答：寫你自己。許多詩人寫了這么多年，總是在寫大家共有的經歷、情感、思想，一直寫不到“自己”里面去，很執著也很可惜。其實把自己寫透了，把作為個體的“人”寫透了，這對于一個詩人，已經是不小的期待和成就了。換句話說，寫不透自己就寫不透“人”。
　　同時我也知道，這篇文章也可能是我最寫不透的最寫不完整的文章，這也好，如果寫透了想透了，那我就可能成為大詩人了(一笑)，而同時帶來的結果是思維或許也就開始枯竭了。我只是把我平時思索的告訴大家，也許能給朋友們和我自己一個提示：寫“人”!那是個無盡的、新穎的、永恒深刻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