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音的陽光
這些兩耳失聰?shù)暮⒆樱瑐€個眼里都有一泓清泉。
春天是一條河流最大的源頭。每一張笑臉都是一座嶄新的發(fā)電廠。
世界在燦爛中看見自己美麗的童貞,手語般地滑翔……
偌大校園叢生著草芥一樣的命運。一片青草匍匐的土地,讓我每天都能感受到正在醞釀巨大的風(fēng)暴。像皮膚下的血流和時光根部的沉默,被一雙無比寧靜的手,柔和地推到潮汐之巔。
如果這時候有風(fēng),那么這風(fēng)一定是起伏的。它一定剽竊了孩子們跟空氣對話的某個情節(jié):語言有形體的美,從不慌張失落,而像絲瓜落架般地慢慢上升。
如果這時有陽光,那些陽光也將是有聲音的。就像孩子們會說話的眼睛,未動用一字一句,就在我身體里開了無數(shù)扇窗,讓我聞到生命深處隱匿的花香。并把一只蜜蜂溫暖的蜇,請進了我靈魂的客廳。
與美術(shù)老師曾宏雨夜觀荷
沒有預(yù)報,雨是從什么地方出發(fā)的?
繞了那么大的圈子,終于找到這個敞開的窗口,飄灑進你我的身體。
我們坐在夜色里,回憶的懸崖邊。
那個叫陳峰的聾童睡姿甜美,全然不知你我在這里,以兩杯酒,改變著一幅未完成的《夏荷圖》里水和月光的流向。
他均勻的呼吸,揚起黑夜表面的浮塵,露出不加任何掩飾的天真;像一雙溫柔的手輕撫我們的神經(jīng)。那被雨淋濕的記憶,也將一點點聚攏,濡染一幅美輪美奐的《采蓮圖》。
雨還在下。這淚一樣晶瑩的雨啊,落到發(fā)膚上,變成眼睛……落到另外一些細(xì)雨身上,變成珍珠,變成血液,變成我們生命中注定要失而復(fù)得的太多的東西。
越來越近的細(xì)雨霏霏,讓我們悚然心驚。我倆不知道,是否該關(guān)上窗子,還是任由沒有雜念的雨,無限地澆灌這朵含苞待放的雛荷,并撫平他身體里的皺褶。
聲音的檔案
深夜我醒著。孩子們已經(jīng)睡去。
白天那些成群結(jié)隊的歡笑聲。遠(yuǎn)了。草木隱身到黑暗中;春天的幻想,驟然變得寧靜,褪下了生活的修辭;夜這床薄棉絮啊,能蓋住孩子們的臉,蓋不住他們內(nèi)心涌動的暖流。他們會在各式各樣的夢里,用擅長的手語,和不擅長的歌唱,組織第二天的光明。
在這寬廣的靜里。我能聽見夜晚縫隙間,泄露出來的光陰的流蘇,和命運反復(fù)奔跑的腳步聲。還有更近的,在我心里。踩著生活的泥濘,與情感的小沙塵,傳遞出壓過悲涼的溫暖和短暫痛苦下的甜蜜。
這樣的夜晚,我需要把自己像白紙一樣地鋪開。盡可能打開緊鎖的心門。即使月光終將熄滅,也要完成一次勇敢的靜修:聆聽黑夜的孤獨!聆聽一張紙上記錄著的各種聲音……如同經(jīng)歷一次次過濾和反省之后,抱緊更加真實的另一個自己。
課間操
一兩只翠鳥,三四片蛙鳴,五六行眼淚,七八個村莊……
九條蜿蜒小徑,如桃花初綻。每日往返于千頃春天的縱深處,擁抱土地肌膚上血液的暗流,在生活的圍欄外,詩意地安插,一萬滴雨水的晝夜芬芳。
一粒啄破了現(xiàn)實堅硬外殼的種子,一道露水的光芒,一縷陽光的沉重,一聲集合了塵世全部冷暖的嘆息;一陣彎著腰,在時間深處揮舞著鐮刀的風(fēng);一座傾聽靈魂在泥濘里抱團取暖,讓不斷更新的疼,蓊郁了整個山林的小小山崗……
在這個鄉(xiāng)村的操場上,一群殘疾孩子,比誰都想讓心長出翅膀。他們的身體里,泛著情感和想象的波浪。我緊隨其后,生怕和麥苗奔跑的田野掉了隊,露出矮了一茬膚淺的憂傷。
鋤草
一顆心是有寬窄的。它能藏起光陰蔚藍(lán)的蹤跡,但決不允許,一根妄想束縛它自由的藤蔓的攀附。
如果陽光躲起來,身體關(guān)閉,一顆心什么也不長,久而久之,即使不死,也會把生隔在外面,那漏進來的點點滴滴,都將是黑暗的顛覆……
如果任由一塊麥田什么都長,道路太過慌亂、擁擠,沒有一個代表性的方向,一轉(zhuǎn)眼,春天就累了,漸漸荒了,旺盛背后,會悄悄生出,一團糟糕的枯萎。
草長在我心上和孩子們心上是不同的。只有當(dāng)我的心荒蕪著時,才能感覺孩子們心上的生疼:純潔、赤裸、活潑、敏感、虛弱、無助……
我心中的桃花源
二十年來,我濕潤的心跳,一直在樂山,那個-q西壩的小鎮(zhèn)徘徊。
緩緩流淌的沐溪,浩蕩奔涌的岷江,纏繞著我田園的思想和內(nèi)心溫暖的阡陌。
如果命運之神再次讓呼吸急促,讓山嵐晃動,你們啊,這些餐風(fēng)露宿的星星們,和藍(lán)色溫柔的夜晚,請跟隨我草一樣瘦弱、伸長了脖頸的孩子們,回到幾間潑濺出燈火的小屋。
我心中的桃花源,也許只是一條泥濘小路,一個寧靜的灘涂,一家荒野小店,一株懷孕的稻谷,和浩瀚蒼穹下,能讓我睡得最死的空闊處。
桑麻不須我種,翠竹理想淡泊,雞鳴狗吠不及鳥雀歌聲靈動。
閑暇時,我準(zhǔn)備修補生活:看煙波浩淼的人性,聽梵音淘洗塵世。一邊垂釣畫中山水,一邊自斟自飲落坡的斜陽、床前的月光,以及散失了光芒的時辰和露水。
眾生打盹。只有一小片荒草據(jù)守著土地深處,沒有關(guān)閉的生長。今夜,我身體里的親人,我骨頭里的志向,將蘇醒三分之一的枝條,綻開幾朵羞澀的桃花和一團綽約的鄉(xiāng)愁。
小河淌水
如同找到了一個生活的出口。累了,就靜靜地泊著。膩了,就叫上那些桃花,跟隨一縷春風(fēng),和竊竊私語的云,在藍(lán)天下,趟過一座又一座青山。
允許胸?zé)o大志,隨波逐流。允許誤入一朵浪花,小小的歧途。允許失去耐心,拋卻煩惱,做一株徹底輕松的水草……洗掉塵埃,洗掉痛,卸下身體里的重。允許對生活,不再緊抱幻想,而讓水晶般的心繼續(xù)保持單純和潮濕。讓浮浪人生,落花浮現(xiàn),石頭沉底。
川南的一個小山村,一條溪水的流淌是柔弱的,也是固執(zhí)的。她緩慢的品性里,不一定住著神靈。從清晨到傍晚,她自言自語,直接穿過了村莊的心情。她是輕的,甚至能聽見她的喘息,在千里之外的枕邊停留。
生活越來越窄,夢越來越擠。大地這個塵根未盡的俗子,越來越渴望,一滴露珠,把靜夜一遍一遍放大。迫切地想擁抱,月光下纏繞它的,小河里淌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