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組詩)

　　一束光
　　
　　一束光把暗夜的路照亮
　　給你一次不可自決的機會
　　你的前世或今生
　　跟隨著誰的腳步來到我面前
　　讓我為此驚訝，惶惑
　　
　　站在時光的針尖上
　　人類的命運多么渺小
　　倉促簡短的一生付之東流
　　黑暗中誰在哭泣
　　把悲愴暗自打開
　　這將是我窮盡一生的追問
　　
　　懷抱中的文字溫情動人
　　不是誰都能夠擁有的
　　那耀眼而四射的光芒啊
　　仿佛是發自靈魂的一種禪悟
　　在這個從容的時刻
　　給夜晚留下
　　一道不著邊際的痕跡
　　
　　夫南村
　　
　　一蓬衰草守在他身旁
　　新砌的墓碑，我把傍晚望空
　　回村莊的小路被雨水打斷
　　平原上，火車駛過渭河南岸
　　只留下孤獨的幾聲雁唳
　　
　　四起的炊煙，我熟悉的老光景
　　都駐守在南面漸起的山坡上
　　家園不再是昔日的家園
　　老屋門前，稀疏而斑駁的陽光下
　　是飛走的小麻雀，廢舊的農具
　　是我晾曬不干的發霉的心事
　　和溶進這夜色中的蒼茫
　　
　　而我不忍離開啊，夫南村
　　我少年的喪失，父輩晚年的安歇
　　無力挽回的從前的所有事物
　　仿佛用盡我一生歌唱
　　也不能停止我對他的懷戀
　　
　　低音
　　
　　請春天吹響短笛
　　破舊的柴門里
　　我不想把一個人的故事重復
　　像剪輯某個電影片段
　　刪掉肅穆而低緩的余音
　　
　　花朵次第開放
　　我記得那個冬天走丟的背影
　　在這么多淡定的日子里
　　讓我難以坐臥安寧
　　
　　我停止了夢中的飛翔
　　用徒勞的寫作說出心中的哀傷
　　孤煙來自故土
　　我愛過的河流開始歌唱
　　沒有節奏的韻律
　　揭開了深藏一季的秘聞
　　
　　我要在春天寫下今生
　　在清晨寫下新鮮
　　童話中的雪掩不住那張臉
　　你曾經遺失的那雙鞋子
　　迄今我未舍得穿
　　
　　夜晚像個巨大的容器
　　
　　夜晚像個巨大的容器
　　它把海水舀干，人群趕跑
　　也把彎月掛在它半空
　　邊沿上剩下一些蒼老的風聲
　　讓寧靜的村莊不能寧靜
　　我走在里面的一條小道上
　　不見一點兒人跡
　　五谷停止細語，蛐蛐鳴唱結束
　　親人們安息已經很久
　　這個夜晚，我將和誰走向它的深處
　　讓夜不再空，額頭不再涼
　　
　　在坡上
　　
　　你扯開嗓子
　　唱一曲《信天游》
　　吼三吼的腰鼓。就勢
　　順著風向漫卷黃土
　　
　　幾片云彩悠閑自在
　　不顧我一個人在溝底
　　悶得發慌
　　
　　北望黃塬
　　半天找不見個人影
　　我空廖的心愈發曠遠
　　
　　你一直藏在淺灰色的云層里
　　
　　那年冬天，你一去別無消息
　　消失在十二月的河邊
　　我夢里的歌唱常嗚咽到天亮
　　蘆葦叢中，你的身影多次閃現
　　終沒有抵達春天的老宅院
　　
　　你植下的那棵桐樹遮天蔽日
　　它的根須伸進土壤
　　吸收著淡淡的陽光和水分
　　我抱緊它不想放松
　　可淚水濺濕的葉片
　　托舉著你過世前的希冀
　　越來越高——
　　
　　高過那年冬天的風聲
　　它就停了
　　你就那么藏在云層里
　　把淺灰色的生命
　　在一場風暴過后留給我
　　
　　我攀上門前的椿樹
　　試圖伸手接你下來
　　可你站得太高，太高
　　傾盡我一生，也夠不著
　　
　　河水繼續北上，我坐在落日下
　　看淺灰色的云層
　　一點一點，被星辰吞沒
　　我不言不語，再次滑向夢境
　　找尋失去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