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母親上高山,讓她看看
她困頓了一生的地盤。真的,那只是
一塊彈丸之地,在幾株白楊樹之間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命 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兒子,小如虛空
像一張螞蟻的臉,承受不了最小的閃電
我們站在高山之顛,順著天空往下看
母親沒找到她剛栽下的那些青菜
我的焦慮則布滿了白楊之外的空間
沒有邊際的小,擴散著,像古老的時光
一次次排練的恩怨,恒久而簡單
樊康琴評語:注視命運 雷平陽的詩多從現(xiàn)實的一個側面切入生活內部,用平民化的視覺和平民化的關懷注目著普通人的生存,字里行間透射出深重的悲憫情結。這首詩的角度選取非常好,用任何別的角度來敘述這種生存現(xiàn)實,都容易浸淫和糾纏于其中。而這樣的角度,因為時空位移,就有了一種和關照對象拉開距離后的高度。詩人的母親和千千萬萬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母親一樣,是一個農(nóng)民,終其一生在一個叫某某溝、某某壩、某某寨的村子里生存繁衍,日出而作,日落而棲。她可能是一個勤勞、善良、仁慈、本分的母親,她的目光也許不會比腳步走得更遠,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母親對自我的生存現(xiàn)實不會有太清醒的認識,也無暇顧及。而作為兒子的詩人,卻無數(shù)次審視并思考過這種生存真實又殘酷的一面,他想讓母親看看生存之外的世界,看看那個“她困頓了一生的地盤”到底是怎么樣的。“背著母親上高山,讓她看看/她困頓了一生的地盤。真的,那只是/一塊彈丸之地。在幾株白楊樹之間/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兒子,小如虛空/像一張螞蟻的臉,承受不了最小的閃電”,這是一種視覺感受,更來自詩人對生命深刻的體驗和感知。在對“命是小命”這種生存狀態(tài)的喟嘆中, “我是她的小兒子”確認他了與母親命血肉相連、互為命運見證者的親緣關系,并通過“螞蟻”這個意象把這種弱小具像化。但詩人為什么說“承受不了最小的閃電”呢?此刻,他心中電光火石般閃爍的又是什么?接下來,詩人在蒼茫天宇和生命個體的對比中讓這種“小”呈現(xiàn)出細節(jié):“我們站在高山之顛,順著天空往下看/母親沒找到她剛栽下的那些青菜”,就因站得高,看得遠,母親走過的版圖竟然小到在蒼茫天宇之間化為烏有,“我的焦慮則布滿了白楊之外的空間/沒有邊際的小,擴散著”——從個體到群體,從個人命運到對人與蒼茫宇宙的關系,這些不過是“古老的時光/一次次排練的恩怨,恒久而簡單”:這幾句既是對母親這樣的底層人命運的揭示,也是對人生的戲劇性的揭示。此詩在描述中一直穿插兩條情感的線索,一條是帶有焦慮和憂憤情緒的現(xiàn)實關懷,一條是帶有濃重悲憫情結的憂生意識,它們有時模糊地重合在一起,有時又清晰交錯出現(xiàn),所以此詩對個體命運的關懷既是現(xiàn)實的,又來自人性深處,既是對個體生存的審視,又有一種廣闊的輻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