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還鄉(外三首)

　　一頭牛厭倦了綠油油的草，在路邊
　　躺下來，安詳地反芻、追趕蚊蠅
　　若有所思
　　五月的鄉村，陽光毫不吝嗇地從槐葉間
　　泄下來，省去多少雞鳴和犬吠
　　我側耳細覓，父親粗獷的吆喝聲
　　太靜了，仿佛只有馬達的轟鳴，仿佛
　　只有陽光穿著布鞋在樹葉間踱步
　　車在路上行進，路在車前收縮
　　返鄉的途中，我看見
　　雨后初晴的高原被摹進畫框，清新而淡定
　　草木又綠，它們用生長抵抗寂寞
　　今年的雨水來得早，我看見
　　牛和年輕的父親，一前一后
　　犁出額上溝壑
　　我看見我的童年，在田壟邊玩水
　　
　　它們以針的形式插遍世界的隙縫
　　
　　我要講述的是風，或者類似于風的事物
　　它們充斥，擴散，蔓延
　　它們一開始就以寬碩的方式存在
　　它們是隱者，善于逃遁，向內攻擊
　　而你在惡作劇里，感到切膚疼痛
　　設想戰場，就有一種莫名的窒息堵住胸口
　　當你占據要塞時為時已晚
　　戰爭已在貪欲發生之前結束
　　它們勢眾，必將取得最后的勝利
　　轉眼之間，江山已分崩離析
　　歷史縮成一條縫
　　我要講述的不止是風，它們強大地存在
　　視而不見和置若罔聞都需要境界
　　
　　我在每一種事物里看見孤獨
　　
　　比如那塊石頭，就那樣坐著或是躺著
　　沉默千年
　　那棵香樟樹，無論晴天雨天
　　都在時光中靜靜生長，然后病死
　　那條上了年紀的狗總是蹲在早餐店的門口
　　它有一副憂郁眼神
　　在盜賊出沒的夜里也不再狺吠
　　那個老人，兩腮深陷
　　拄著拐杖，形單影只
　　那個七八歲的小孩和媽媽從小區門口走過
　　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還有那個單身女人，穿高跟鞋
　　挎時尚包，被早晨的陽光甩出門去
　　穿過嘈雜的人群時整了整衣服裹緊自己
　　他們在這個好天氣下
　　掠過我的眼簾，沒有聲音
　　
　　無碑墓
　　
　　草在他身上，一歲一枯榮
　　歲月從他身邊，漸行漸遠
　　時間，對一個不再需要糧食的人
　　顯得單薄而無力，顯得多余
　　無從捉弄，除了用雨水淹沒他的名字
　　土墩越來越矮，他豆大的棲身之地
　　也要被這雙大手撫平了
　　像他晚年的佝僂最終與大地平行
　　他曾披荊斬棘，開辟一片養育子孫的麥地
　　土地貧瘠，麥子瘦弱，子孫窮困
　　他辛勞一生換不來一塊追溯性的墓碑
　　一身強勁有力的骨肉，一掊土
　　很多年了，他上不了族譜
　　他生前孤獨，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