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煜隨便攔了一輛的士,坐上去閉上眼睛不說話。的哥開了一分鐘左右問:“去哪里?”李煜還是不開眼,說:“去華天。”
華天是春城最高檔的五星賓館。
正是下午下班高峰時間,車子像干了水的魚苗一樣在污泥渾水中張開小嘴透氣。車雖多,但不亂,慢是慢了點,總還在走。李煜愿意就這樣坐下去,只要車子在走就成了,他有堵車的思想準備。所以當車子到達華天時,他甚至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失望。他愿意車子慢悠悠地開下去,行程無頭尾。
“到了。華天。”的哥說。
李煜不下車:“找個吃飯的地方吧。”
半個小時后,車子到了火宮殿門前的大街上。
“火宮殿的臭豆腐聞起來臭吃起來香。”這是毛主席說的。進火宮殿要走二百米窄小的街道,它藏在小街的盡頭。人山人海的街道兩邊盡是小吃攤子,“正宗臭豆腐”的招牌一塊高過一塊。外地人慕名而來,不知深淺,還以為這就是毛主席說的地方,停下腳步,買來就吃,到了火宮殿大門才知道上了當——不進去罷了,肚子已經吃飽了。李煜在這里吃過多次飯,請別人,別人也請他。別人請他比較多。火宮殿的名氣太大了。
李煜不想在這里吃飯。他不餓,就是要吃飯也應該到華天去,他的對象住在那里,1088房。他已經打過多次電話了,沒有人接聽。
本來辦事處主任已為大家安排了晚餐,晚餐后同志們必須馬上進入角色,開展艱苦卓絕的地下工作。他不想吃。他也不想馬上行動。這次由他帶隊,縣里來了一個龐大的隊伍,每人都分了任務,采取一對一的方式擺平對方。他是帶隊領導,最難對付的角色自然由他來擺平,他的公文包內裝著一個最大的紅包。還在縣里他就向大家下了命令,今天晚上一定要把事情辦妥,如果事先沒有把工作做好,明天的記者招待會一開,一切都會變得很被動,那是關系到全縣工作的頭等大事,更關系到他自己的個人前程。北京來的大記者住華天賓館。這也是縣里事先安排的,讓各路記者分散住,以便大家開展工作,也不讓記者相互溝通。李煜想,現在部下可能都己進入了角色,而自己這個關鍵人物還在路上磨蹭,不免有點自責。
“我說過要到這里來吃飯嗎?”李煜不下車,點了一支煙。
“這是我們春城吃飯最好的地方。”的哥不無驕傲地說,儼然像一個主人。
李煜最看不慣大城市的人看不起小縣城的人:
“你以為我是哪里人?”
的哥不說,只是笑。他心里明鏡似的,別裝了吧你,春城雖然只是一個中等城市,吃喝玩樂卻不亞于北京上海,與重慶有的一拼,大家都是吆三拉五上館子的,哪有你這種跑單干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外地人。所以當李煜說要找個吃飯的地方時,的哥就自作主張把他拉到了這里。的哥認為李煜有點怪,很難判定身份。乘客西服質地上乘,領帶打得規規矩矩;雖然年輕,三十歲左右吧,但是眉心和眼角都有了皺紋,并且都是豎著的,只有干大事的人才有如此特征。可是又不對啊,這樣少年老成的成功人士一般都有車,而且是名車,打的就不符合邏輯了?
“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吧。”李煜把煙頭火在鞋底下滅了,拿出一張餐巾紙包好,放在車窗玻璃內側的平臺上。的哥不敢小看李煜了,他碰到了一個“不知要去哪里的單身人,而且是高素質的有錢人”。大概是三個月前有個同行告訴的哥,FBtKzocCn0QgKWgRMnOCwA==如果碰到那樣的人就把他(她)拉到“都市驛站”去,回扣是一個人一百元。他說不知要去哪里的人多的是,大都是居無定所的流浪漢,都市驛站不會收留他們吧。同行說當然不會。他問,那么怎么判斷他(她)有錢呢?同行說,看衣著。他問怎么判斷他(她)是高素質的人呢?同行說憑感覺啊,你以為一百塊錢是那么好賺的。又說,比如不朝車窗外吐痰、丟煙頭。
現在這個乘客完全符合條件。
的哥說:“我送你去一個地方,保證你收獲多多。”
二
出租車又一次停下來。的哥說到了,都市驛站。李煜拿出一張紅票子給的哥,說不用找了,你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過兩個小時來接我。他報了一個手機號,的哥照辦后走了。李煜有兩部手機,一部公干,一部生活。現在他報的是生活用號碼。
這哪是一個安靜的地方?“都市驛站”恰恰就在春城最繁華的中山路和勞動路立交橋旁邊。李煜多次經過這里,就是沒有注意。也難怪,他都是坐車經過,兩邊街景一閃而過。上面有規定,領導干部不能自己駕車。現在他的專職司機就在麻石縣駐春城辦事處呆著,他不想同司機在一起,想一個人找個安靜的地方透口氣,然后再去華天。
就是到了都市驛站的大樓下也不知怎么進去。二樓明明掛著招牌,卻沒有門。李煜問了幾個路人,他們要么不回答,要么陰笑。他發現了一個保安,問:“都市驛站的餐廳怎么走?”保安朝墻面一呶嘴。李煜還是摸不著北,墻面只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浮雕,上面都是手掌圖案,不透明的。不過片刻后,他就明白了,它應該是一個感應門。果然,李煜走到圖案前,門就從中間往兩邊自動打開了。哪有關門做生意的,你們不是誠心不讓客人進去嗎?就是要關門來點神秘也要裝個透明的玻璃門啊。
大廳有點暗,并且要拐過一個彎子才能到吧臺。多虧李煜是見過世面的人,不然還以為這是個黑店。吧臺小姐問客人需要什么服務。李煜說我要用餐。小姐說在十八樓。李煜向電梯門走去,小姐說:“先生留下您的身份證。”李煜說:“我可以留下錢,但不能留下身份證。”小姐職業地微笑:“您必須留下身份證。”
看來不留下身份證是不能上電梯的。李煜覺得新鮮,把身份證給了小姐。
我不偷不嫖怕什么?我哪種事沒見過?誰一次見過十幾個死人?就在一個月前,銀廣石煤礦放了個大炭屁(瓦斯突然冒出),一下子就死了十二個人。李煜看著從井內背出來的尸體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不是不同情那些礦工,而是因為這樣的事他見多了。近幾年縣里引進了幾個大項目,經濟超常發展,GDP成倍增長。調煤保電,放肆挖煤,煤礦經常死人。發展是有代價的,又要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沒有那樣的好事。
來到十八樓,餐廳沒有想象的那樣豪華,簡直就是一個大公共食堂。沒有包間,連簡單的間隔都沒有。客人卻很多,都是男女兩個人用餐。
李煜選定廳角一張空桌坐下來,這才發現桌椅都是名貴的實木,連油漆都沒有上,這一點尤為讓人稱心。菜單上的菜應有盡有,卻沒有價格,他叫來服務小姐問原因。小姐說:“你是第一次到這里來吧,我先要向你說明一下。”
“說吧。”李煜喜歡快節奏。
“我們這里是免費用餐。”
“吃海鮮也不要錢?”
“不要。”
“兩瓶啤酒,一碟花生米。”李煜想,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晚餐,他們可能在別的方面收費吧。不過,就是真的不要錢,他也只想點他想要的東西。
“好的,馬上就到。”小姐走幾步又返過身來:“我們這里還有一個規矩,您可以請餐廳內任何一個單獨異性用餐,她是不拒絕的。同理,你也不能拒絕任何異性。”
“陌生人也可以?”
“當然。”
“什么話都可以說?”
“當然。說出你心中的故事,來我們這里的人都有一個故事。”
“知道了。”
“如果你在等人,就把桌上的花插在花瓶內,別人就不會打擾你了,你也不要去打擾插了花的異性。”
李煜的目光朝大廳掃了一圈,果然發現了幾個獨坐的女人,她們的花瓶內沒插花。她們的相貌不一定好看,但個個氣質高雅。他沒有興趣邀請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吃飯。他把花插到花瓶內,示意他在等人。它居然是一支鮮玫瑰,枝干上的刺手感極佳。刺弄破了他的手指,有點鮮紅的血。他把手指含入口中,津津有味吸了幾口。
他腦海里一片空白,喝了一瓶啤酒,吃了半碟花生米還不知道小姐是哪時候送上來的。他沒有注意別人,別人也沒有注意他。
其實,李煜一進餐廳的大門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就盯上了他。她來都市驛站的經歷幾乎同李煜一模一樣,也是第一次到這里,服務員剛剛才對她說了“規矩”。她穿著米色風衣,黑色的緊身內衣薄如蟬翼,胸脯棱角分明。黑色的短褲,黑色的靴子,大腿白得像剛出鍋的水豆腐。這樣的大腿可以示人,但是絕不能讓人侵占的。獨坐男人的目光從不同角度,越過桌底,穿透桌面,瞄準了目標,但是她桌上插著的花讓他們望而卻步。她在等誰?
誰都不能破壞規矩。
三
餐廳裝修簡陋,而音響效果超一流,《不要讓我死于今夜》的歌聲在均衡地行走,整個餐廳仿佛在波動:
夜依然那么黑
我不能睡
不能閉上眼睛為了誰
也許思念誰也許牽掛誰
也許沒什么聽著心跳沒有了思維
什么有所謂什么無所謂
全是錯也許全是對
時間在流逝,李煜越坐越清冷。他習慣性拿出手機想打個電話,但是他不知道給誰打,全縣一百多萬人,只要他一打電話,沒有幾個人不會滿足他的要求。但是他知道那是工作上的關系,職務上的便利,在縣里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他拿出生活手機,一邊想,一邊手指胡亂按鍵,居然通了。是母親的聲音:“兒子啊,你好久沒打電話回家了。”一聲媽媽還沒出口,李煜就哽咽了。他停了片刻,盡力讓聲調不露痕跡:
“兒子遇到難題了,請媽媽指路。”
“又出煤礦安全事故了吧。”
“是。”
“你在哪里?”
“春城。”
“做什么?”
“送禮。”
“送就送嘛,現在誰不送禮。”
李煜的眼睛盈滿了淚水。媽媽的話是那樣的樸素,比那些大道理強了一萬倍。而且,只要是李煜想做的事,媽媽總是支持的,這完全是對兒子的信任,在她的心目中兒子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對的。他說:
“可是我不想送。”
“那就不送,千萬別強迫自己。”
媽媽的支持是沒有“原則”的,但聽起來特別舒心,特別溫暖。
李煜想哭,沒有哭:
“這次死的人多,如果不瞞著點,兒子會受處分,甚至……”
“兒子,我們不怕,人上有人,官上有官,官是做不盡的,人到哪里都是人。回來當農民也不錯啊,長了一雙手到哪里都有飯吃。”
母親是個農民,沒上過學堂門。父親死得早,李煜是母親一手拉扯大的。他是一個博士,是省委組織部做人才從外省引進來的,第一年做抓招商引資的副縣長,第三年就轉了正。同李煜一起引進的有三個人,分別在三個縣做副縣長,只有李煜混得人模狗樣的。一個工作起來縮手縮腳的,有也可,沒有也可,很不受重視,現在她灰溜溜地回原單位了,照樣不受重視,很窩囊——嫁出去的女子再有理由回娘家也是不光彩的。另一個恰恰相反,敢說敢做,他在拆遷戶上訪時說了一句本該是事實又不便公開說的話,讓記者抓到了話柄,在網上炒作,受了處分,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麻煩——得不到升遷的人再有本事也是無能之輩。
李煜三十歲就做了縣長,網上關于他的背景傳得沸沸揚揚,多半人認為他是太子黨。他沒有做過任何解釋,解釋是無用的,現實才能說明問題。他當縣長兩年GDP翻了兩番,他憑本事贏得了人們的尊敬。宣傳部外宣辦的干部也很爭氣,把無孔不入的記者招呼得服服帖帖,李煜從來沒有親自出過面。他心中有數,外宣辦要多少經費他給多少經費。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媽媽真是天真。
他又叫服務員上了四瓶啤酒兩碟花生米。
我們是孩子孩子
換一個地方讓我能夠自由呼吸
讓我走入大海深處
讓淚水找到更多流動的孤獨
看到那些魚從我身邊游過
我想變成一粒沙子沉入海底
這時才發現你和我一樣在這里
風衣女子把花抽出來,拿在手上,向李煜走過來。
四
風衣女子坐到李煜的對面,不由分說把花插到了瓶內,兩枝玫瑰站到了一起,形成都市驛站內一道特別的風景——只有他們的桌子上花團錦簇。
“進門要先敲門,這點規矩您應該懂。”李煜特別惱火。
“特殊情況特殊辦理。”她微笑,再次不經請示,倒了一杯酒喝起來。
“我在等人。”李煜強調。
“我就是你要等的人。”
世界上這么多人,總有幾個不守規矩的家伙。李煜懶得理她。
那一天,他正在辦公室一邊打點滴,一邊伏案批閱文件,政府辦主任風風火火闖了進來。李煜頭都沒抬:
進門要先敲門。
死人了!
死人了也要先敲門。
銀廣石煤礦瓦斯突出,十二個。
他拔出針頭就去了煤礦廠。他必須第一時間趕到出事地點,封鎖消息,火化死者,賠償家屬。一切都做得很順利,不知哪個環節出了紕漏,還是讓五花八門的記者掌握了一些情況。那些記者站的野記者好對付,無非打發一個紅包而己。他們都不是報社的正式編制,可以打擦邊球,把負面報道當做正面報道來寫,得了紅包分一半給領導。正式在編的記者受條件限制不便出面,他們出面也只能公事公辦,如實報道,而如實報道別說拿紅包,連交通費、生活費都沒法報銷,有的還會遭到煤礦方的毆打。這次不同啊,十天前,全國一家權威報紙向縣委縣政府正式發來調查函,他們將派一名“資深記者李好”來調查銀廣石煤礦事故。李煜同書記一商量,決定先下手為強,在李好還沒來縣里之前在省會春城召開記者招待會,主動邀請各路記者參加。具體步驟是這樣的:先把記者分散安排到春城的各家賓館,縣里派人送紅包,各個擊破,然后通知第二天開招待會。并準備了一份有利于我方的通稿,記者們寫都不要寫,拿回去發就萬事大吉了。
李煜承包的對象就是李好。他在網上對“李好”進行過人肉搜索,但沒有與那家權威報紙對得上號的李好。李好肯定是臨時的化名,明顯帶有微服私訪的味道,大報的記者就是精啊。李煜憑感覺把他(她)定位為一個男的,年齡在五十上下。
不斷有部下打進李煜的工作電話,都是興沖沖的三個字“擺平了!”他們還說明天的記者招待會不用開了,記者們拿了紅包和通稿有的就立即打道回府了,回不了家的都打算借此機會游一游春城的名勝古跡。他們大大方方說不用縣里破費,也不用陪。部下不約而同嚷嚷要李煜請客,李煜響當當答應明天帶他們去火宮殿吃正宗的臭豆腐,并一再告誡要空腹去,千萬不要被麻辣小吃野攤子所迷惑。
同志們都完成了任務,只剩下自己了,怎么辦?
李煜向華天1088房間掛了一個電話。還是沒人接。
李好太不守規矩了。
風衣女子笑了笑,道:“不要等不接電話的人。”
李煜氣不打一處來,把酒杯重重放下:“走,你不要在這里煩我。”
她還是微笑:“你是有求于對方吧,是求財,還是求官?”
“兩者都求!”
“也許我能幫你。”
“我們素不相識,你怎么幫?”
“也許那人根本就不在房子內。”
“他應該知道我會去找他。”
“男的還是女的?”
“鬼知道。這重要嗎?”
“不重要,但是證明你還不了解對方。”
“我就是不信連錢也打不倒他。”
“這不能取決于你,也許那個人根本不想見你。不過,世界上沒有找不到的人,你親自上門去問清原委不就成了。”
“我去不去還沒想好。”
“問題就在這里嘛。不去也罷,讓事實說話最好,該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沒用,還丟了人格,得不償失。”
李煜不敢小看這小女子了。他給她滿上酒:“我敬你一杯。”
“其實我不習慣喝啤酒。”
他叫服務小姐上了一瓶茅臺和幾個菜。
李煜天生不勝酒力,幾杯白酒下肚就有點暈乎了,話像潰堤的洪水一泄千里:
“老子求他干卵,他想怎么報就怎么報好了,他懂個雞毛,沒生過崽不知道B痛……誰不知道安全重要,那些死去的礦工每天晚上在我的夢里喊冤,我幾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三十歲別人就叫我小老頭,你沒有被我臉上的皺紋嚇死……我現在連對象都沒一個,我隨時都會下臺……我強逼煤礦加大安全投入……我整合煤礦增加安全系數,那些被整合的礦主揚言要殺了我的老媽……我老媽說了的,我回去當個農民日子也比那個狗屁縣長滋潤得多,老子受夠了……報吧報吧,銀廣石煤礦一次是死了十二個人,特大事故,我這個第一責任人必須下臺,我愿意愿意……”
說著說著李煜就哭了,而且是放聲大哭。
五
夜越來越深了,餐廳內的人越來越多。李煜喝多了下了,但他還在說“我沒醉我沒醉,喝完再走,我要坐火車回家。家你懂嗎,就是那個有媽媽的地方啊!”
“好吧,我送你去火車站。回家。”風衣女子說。
風衣女子扶著李煜來到餐廳出口,那里不知哪時多了一道關著的電子門,像地鐵出口模樣,沒有一個什么東西應付就過不去。旁邊有個電子屏,一個個手印在上面不停地行走。是不是要按手印?風衣女子用手掌在上面印了一下,電子門沒開,她又抓著李煜的手在上面印了一下,門還是不開。
李煜手舞足蹈:“打的哥的電話,他拉我進來就要拉我回去,我還放了一百塊錢……”他按了一個快速鍵,電話通了,他把手機交給風衣女子接聽。
的哥說,我馬上來接,你們先去內廳埋單。原來是要買了單才能出去。風衣女子對自己說:“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晚餐,是該埋單的時候了。”
胃里的酸水總往口腔躥,李煜吞了一口又冒上來一口,終于控制不住,吐了,吐得一塌糊涂。風衣女子要他站在這里不動,她去埋單。李煜好不氣憤,大叫:“不是說免費嗎!”他堅持要去看個究竟。
來到內廳,那里并沒有收單的人。墻上有一排電子屏。李煜站立不穩,把身子靠在墻角,遠遠地看著風衣女子辦手續。她把手貼到電子屏上,出現了一行字:
您的消費是2100元。但您可以不交。
風衣女子把上面的字念出來。
李煜說:“他們把老子看成什么人了,哪有吃飯不付錢的。”
她在心里默算了下,收費并不高,如數把錢痛快地塞進了口子內,另一個口子立即吐出了一張正規發票。屏幕上又出現了一行字:
如果您滿意,您可以表示感謝。
風衣女子又把這行字讀出來,笑著問坐在地板上大吐不止的李煜:“你滿不滿意?”
“我非常滿意。”
“那你就表示表示啊。”
李煜從公文包內拿出那個給李好的大紅包拋向風衣女子:“給他,李好,叫化子。”
風衣女子握著分量不輕的紅包不知怎么辦,說:“你醉了。”
“您大老遠地來,多辛苦啊,一點小意思,表示我對您的崇敬,您一定要收下,您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啊……這與正面報道還是負面報道無關……”李煜情真真、意切切地說。這些話是他來春城之前就想好了的。
紅包角上有“李好”兩個字。風衣女子看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苦笑了一下,把紅包塞進了口子,就像把廢紙塞進垃圾桶一樣。電子屏上出現了一團虛擬的平整泥巴,上面有一行字:
按手模通過。大門上將有您的放大手模以資紀念。
風衣女子按了一個手模,她叫李煜也按一個。李煜哈哈大笑,沖上來并不按手模,朝屏幕跺了一腳。
“你不按常規出牌,我們出不去的。”她說。
他大大咧咧回答:“我就是要招惹它一回。”
當兩人走出都市驛站時,的哥已等在大門口。
“老子不虧,還是在這里留下了印記。”李煜對著大門上獨一無二的腳印哈哈大笑:“什么狗屁常規,我不是照樣過了。”隨后他就倒下了。
的哥配合風衣女子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煜抱上車。開了一分鐘左右,的哥問:“去哪?”風衣女子說:“去華天1088房。”想了想又說:“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的哥反過頭來看了一下。李煜像個孩子一樣倒在風衣女子的身上呼呼大睡。他的頭正好侵占在她雪白的大腿上。
車子在春城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都市驛站。
作者簡介:
吳中心,2009年7月以來發表中篇小說4部,短篇小說2篇,有作品被《作品與爭鳴》等刊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