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根”溯源

摘要:新生代導演張楊執導的影片《落葉歸根》，表現了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真情實感，在溫情感人的同時又起用喜劇明星來制造喜劇效果，悲喜混雜的黑色幽默貫穿全片。喜劇中透露著真實，同時又大膽直面社會、直面人生，使得影片具有獨特的喜劇風格。

關鍵詞:黑色幽默;喜劇;小人物;《落葉歸根》

在國內眾多影片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的情況下，新生代導演張楊執導的影片《落葉歸根》(2007)卻在競爭日趨激烈的電影市場取得了不俗成績，筆者認為這應該歸功于影片中極富特色的喜劇風格。喜劇電影幽默輕快，更因其情節接近生活、通俗易懂而被大多數觀眾喜愛。國內外電影市場一直都不缺乏情節搞笑、節奏暢快的喜劇電影，在中國更出現了馮氏喜劇、周星馳喜劇等諸多風格迥異的喜劇電影。然而，由于喜劇表現的對象不同，藝術家的手法不同，它引起的笑也有不同的性質，從而賦予喜劇以不同的審美屬性和審美價值。對于張楊導演的《落葉歸根》，我們并不能將其簡單地歸于喜劇或悲劇的范疇。用張楊自己的話，“這是一部帶有喜劇風格的悲劇”。

影片《落葉歸根》根據轟動一時的“農民工千里背尸還鄉”的真實事件改編而成:農民工老趙出于義氣和滿足好友劉全有生前“落葉歸根”的想法，在劉全有因飲酒過度客死他鄉之后，老趙背著他的尸體踏上了從深圳到重慶的返鄉之途。就這樣，影片根據老趙的一路經歷，串聯起了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和一出出笑中帶淚的故事。

導演張楊在影片中勾畫出了一副樸實細膩的生活百態，卻在溫情感人的同時又以足夠的黑色幽默來平衡。在幾次反復的觀摩影片之后，筆者著重從以下幾個方面剖析《落葉歸根》中頗具特色的喜劇風格。

一、《落葉歸根》的人物形象塑造

(一)喜劇明星的喜劇效應

張楊是一名充滿智慧的導演，他執導的影片中每個情節都可以輕易地喚起與觀眾之間的共鳴，這點應該歸功于他對角色的準確把握。

《落葉歸根》這部具有濃重喜劇風格的電影，從演員陣容上看已經頗具喜劇色彩，主人公老趙的飾演者是中國著名的小品表演藝術家——趙本山。趙本山有種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塑造的農民形象更是深入人心，本身就帶著一種樸實憨厚的喜劇風格，由此“《落葉歸根》更像是一個被趙本山個人喜劇風格所沖淡的大型小品”的說法也不足為奇了。除了主演趙本山，另一位重量級演員亦是趙本山多年的老搭檔——宋丹丹，也當仁不讓地依靠自己獨具的喜劇風格在《落葉歸根》中過了把演員癮。

而在影片中，兩人將默契的合作從大舞臺搬上了大銀幕，合演了出彩的“戲中戲”——雙簧。老趙在小品中用夸張的語言模仿救助站主任的話，引起了臺下群眾的一片嬉笑，連主任本人也禁不住被逗樂了，而老趙與宋丹丹配合，將抽煙、抹淚的動作表演得惟妙惟肖，如此本色的演出不禁逗樂了影片中的群眾，更令影片外的觀眾笑聲迭起。

此外，除了宋丹丹這對老搭檔以外，導演張楊還請來了家喻戶曉的相聲表演藝術家郭德綱跨界客串。諸多笑星演員歡聚一堂，雜糅成一部富有喜劇意味的電影，自始至終充滿笑聲，令觀眾回味無窮。

(二)道德反差帶來的戲劇風格

電影《落葉歸根》展現的雖是社會中小人物的故事，他們可能是無知的、貧窮的，可在富人眼中卑微的他們，卻在當今虛假浮躁的社會中保持著一顆仁義的心。正是因為這種身份與道德思想上的反差，使得影片的喜劇意味更濃。

1.劫匪的仗義與乘客的無義

這是影片剛開始時發生的第一個小故事。一群劫匪攔住了老趙所乘的長途汽車進行搶劫。片中郭德綱等人飾演的劫匪得知了老趙的經歷，被他的義氣感動，將搶來的錢財全部送給老趙之后，帶領小弟離開。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車上乘客卻在拿回了自己的財物之后，將帶著死人的老趙趕下了車。

在大多數人眼中，劫匪應該說是無情的、邪惡的，他們毫無道德觀念，在社會上做著違法亂紀的勾當，所以片中郭德綱將上衣掀起，露出背上所刺的“假仗義”時不禁讓觀眾捧腹。但轉念一想，老趙與劫匪比起那些看上去正義凜然的乘客來講，算得上是社會中的底層人物了，可這些身份卑微的小人物心中仍然保留著道義，真正背離道德底線的反倒是那些冠冕堂皇的乘客，這種身份與思想上的巨大反差真是令觀眾唏噓。

2.冷漠的汽車與熱心的拖拉機

接下來，老趙背著工友的尸體被趕下車。在綿延的公路上，他假裝工友心臟病突發，為其做心臟復蘇，然而路過的幾輛大汽車都沒有停下來，卻是一輛破舊簡易的拖拉機將老趙二人載了起來。這反映了現實中教少受到現代商業文明和城市文明影響的那些普通的農民的淳樸和厚道。

到了縣城，老趙借機請求下車，是怕暴露了工友已死的事實，可憨厚的司機卻說一句“你嫌我的車慢呀!”之后加足馬力將車開到了醫院門口。此時，觀眾恐怕也是哭笑不得，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老趙要求中途下車的原因。而正是如此，卻更加顯露出農民司機的樸實執著的性情，這種反差帶來的喜劇效果更耐人尋味。

3.虛榮的兒子與無私的母親

宋丹丹飾演的角色是一個賣血、撿破爛的母親。在地下販血點遇到了同來獻血的老趙，后來兩人一同被帶到了救助站，老趙與她一同演節目、談心，才漸漸了解這個“大妹子”，她不僅是個撿破爛、賣血的女人，更是一個偉大的母親。她含辛茹苦地將兒子撫養成才，到頭來兒子卻怕她丟人拒絕與她見面。而她依然用一顆充滿慈愛的心包容著兒子的虛榮和不義，更近似自我安慰地說“我娃是個大學生，他嫌棄我也是正常的!”在觀眾的眼里，她可能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而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來講，她渾身散發著摯愛的光輝，值得我們歌頌贊揚。然而，受過高等教育的兒子卻因為自私虛榮將母親拒之于外。這兩種人物的塑造引發觀眾深思。

(三)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真情實感

在《落葉歸根》這部影片里，除了主人公老趙外，導演還塑造了許多性格鮮明飽滿的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由他們串聯起來的故事，平淡里帶著耐人尋味的深思。

救了老趙的養蜂人，在他的妻子遭遇了毀容的事故后，仍舊對她不離不棄，更辭掉了工作，以養蜂為生。這對夫妻同老趙一樣也在生活道路上經歷了坎坷，遭遇了嘲諷，卻用堅忍執著的態度面對困苦，最終相濡以沫地幸福生活在一起。看似平淡的小插曲，最后卻在養蜂人之子朗朗的吟誦中，以一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姿態，向觀眾展示了人類對于生活永不停止的追求!

發廊小妹是導演在影片中塑造的另一人物，她的性格帶有東北人的直率坦誠，又有些近似于俠女的雷厲風行。而在現實中人們往往帶著有色眼鏡去審視這些社會中孤獨無依的女孩子，認為她們是淪落風塵不知羞恥的社會渣滓。在影片中，發廊小妹卻被導演塑造得有血有肉，有正氣又有義氣。她毅然拒絕了男顧客不正當的要求后，卻在遇到背著尸體的老趙時，仗義相助?？梢钥闯鰧а萁吡εまD人們之于發廊妹的不公正的歧視態度，旨在向觀眾表述:我們不能以身份階層來評斷一個人的好壞，即便是小人物也有大胸懷!

二、悲喜混雜的黑色幽默

《落葉歸根》以老趙背尸還鄉為主線，著重講述沿途發生的一連串跌宕起伏的感人故事。而黑色幽默變成了影片中貫穿始終的喜劇風格，讓觀眾可謂閱盡人間百態，啼笑皆非而又感慨萬千。

(一)假仗義與真情意

仍舊是影片的開始，老趙在公共汽車上遭遇搶匪的一幕，這一段無論從語言上還是畫面上都透露著濃重的黑色幽默意味。郭德綱一行搶匪帶給觀眾語言上和視覺上強烈的戲劇沖擊后，接下來車上乘客的行為卻讓觀眾唏噓。他們不僅從老趙身上各自拿回了自己的東西，更無情地將老趙二人趕下了車。此時，導演拉了一個遠景，背靠青山下那條蜿蜒綿長的山路中，公共汽車緩緩地開走了，老趙背著尸體蜷縮成一個黑點，哀婉的音樂即時響起，與先前那種令人捧腹的歡快情調形成強烈反差，觀眾心中亦為這社會現實中的世態炎涼感到酸澀與落寞。

(二)尸體的心臟復蘇

老趙背著尸體被趕下車，想必觀眾都覺得很難過。這么一條曲折的長路，何時走到頭啊!當老趙看到公路上駛來一輛大卡車，他急中生智為死去的工友做起了心臟復蘇。看到這里，觀眾必定又樂了，給死人做心臟復蘇，只有老趙才做得出!盡管這樣，車卻未停。老趙邊喊“救命”邊是期盼，那輛卡車卻連速度都沒減，直接沖了過去。這種冷漠會讓人有悲涼的感覺，面對如此情景，觀眾還能笑得出來嗎?

我們拋開老趙的工友是一具尸體來看，在中國乃至整個國際社會，都在高談生命無價、生命至上，可當一個生命垂危的人躺在馬路邊等待救助時，是不是人人都會伸出援助之手去幫一幫他呢?

由此看來，短暫的一笑而過并不是導演與影片所要達到的效果。之所以運用黑色幽默這一亦喜亦悲的喜劇手法，一是令電影不過于單調或沉重，二是因為歡笑之后的悲哀更耐人回味，更能引起觀眾對我們身處的這個社會的道德狀況的焦慮和文化現狀的反思。

(三)孤獨老人的葬禮預演

老趙路過一座小村，恰巧有人舉辦葬禮，饑腸轆轆的他，已經顧不上那么多，急中生智將工友的尸體假扮成莊稼地里的稻草人，參加葬禮去了。正當劉全有假扮的稻草人以假亂真的讓觀眾發笑時，以親朋好友身份參加葬禮的老趙，卻真的哭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甚至同老人至親一般，用他后來對孤獨老人講的話來說:“說真話，我是為你哭，也是為我自己哭，也是為我的兄弟哭!”老趙是一片真心，可孤獨老人的葬禮卻是假的。

老人孤寂無依，在漫漫人生中吃穿不愁，更可以拿出大筆錢來張羅自己死后的葬禮，可他唯一缺少的正是人間溫暖的真情，他害怕那種凄涼冷落的感覺，他渴望身邊人帶給他真誠、親情，于是他精心策劃了這場葬禮鬧劇，假扮成劇中主角?？蓱蚪K究只是戲，除了老趙感情最真外，其他人對老人來說仍舊只是些演戲的陌生人?，F實中，中國即將進入老齡化社會，很多老人如《落葉歸根》中的老人一般孤苦無依，社會應該對此弱勢群體多多加以關注，特別是對那些膝下無子的孤寡老人，應該給予更多的心靈上和感情上的慰藉，讓他們感受到祖國大家庭的溫暖，我想這也是導演張楊想要在《落葉歸根》里提示大家的。

(四)自殺的無奈與悲涼

在經歷了客車上被劫、旅館里被偷和飯館里被坑等一系列的坎坷后，老趙不禁有些絕望了。他饑寒交迫又身無分文，已經沒有能力將死去的工友背回家了。于是在一片綠林環繞的草地中，他挖了一個坑準備將工友埋葬于此。可就在他躺下試深度時，卻發現這藍天白云是多么的美好。此時的老趙在絕望中透出對生命的深深眷戀。

死——成了絕望中的他此時唯一的想法。記得影片中還曾提到，中國的鄉村有種“落葉歸根”“入土為安”的觀念，如果人死在外鄉，就會變成孤魂野鬼，這正是老趙執意要將工友背回鄉的原因?？纱藭r，老趙卻生了死心，可見這時候他心里是多么的絕望。

這時候，導演不忘幽默一把:一切準備妥當，當老趙掛起的那塊石頭朝自己頭上砸來的時候，他卻一次次無意識地“巧妙”躲開了。此時的觀眾便又樂開了，這哪是自殺啊!這種被逼上絕路的無奈，也讓我們不難體會到老趙的辛酸，那張老淚縱橫的臉在我們腦海中愈加放大。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若不是生命痛苦、絕望到了極點，誰又會想到用死來解脫呢?

老趙是社會中底層人物的代表，他們本來就卑微地生活，卻還要在殘酷的生活中拼命掙扎，日復一日。這種沉重苦悶的現實無一不摧殘著他們對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最終使他們喪失了對生活的希望。即便影片中的老趙沒死，可現實中卻有無數個“老趙”與他一樣艱辛地活著。導演用一個老趙加上若干個辛酸的故事與黑色幽默這一喜劇手法雜糅在一起，讓觀眾在笑中帶淚里看盡了世間冷暖。這種極具現實批判意義的喜劇風格將電影所要表現的內在意義深刻又全面地呈現于觀眾面前，令觀眾深思與自省。

《落葉歸根》亦喜亦悲中濃縮的是人間冷暖和當今中國的文化生態和道德生態，它的喜劇風格諷刺意味十足，讓觀眾在捧腹大笑之余又感慨萬千。它的故事源自于生活，幽默來自于現實，人物豐滿，感情細膩。張楊導演曾說:“看這部影片其實是沿著一個人的內心而做的一次心靈之旅。”那些平凡卻又真實的故事輕易就能引起觀眾的反思與共鳴。此外，影片的成功不僅僅在于對普通人生存之痛的展示，更重要的是導演在表達自己對“德”和“根”的追溯的同時，對人的尊嚴進行了本真的還原。

這部影片的喜劇風格在多樣化里得到了詮釋，一方面是一把批判現實揭露人性的利劍，另一方面卻又展示了人類樂觀、堅持不懈的美好品質。在批判現實社會中的道德背離、人性冷漠時，用恰當的黑色幽默方式來詮釋身邊的所見所聞，在頌揚小人物樂觀、堅持的精神時又從細節著眼，感人至深。通過喜劇的表達形式揭示中國當下文化斷裂及基本的道德價值觀念失落的現狀，流露出導演對中國社會深深的焦慮。誠信的喪失、同情心的缺乏、人情的冷漠、對金錢的瘋狂追求和占有，無疑是當下中國突出的現象?！堵淙~歸根》這樣一部喜劇中透露著真實，同時又大膽直面社會、人生的電影，才是視覺盛宴中完美的佳肴!

(作者單位:成都理工大學廣播影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