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風格\\美學角度分析《天凈沙.秋思》的兩個英譯本

摘要：許淵沖和翁顯良是中國古典詩歌英譯的兩位大家。許淵沖是韻體翻譯的代表人物，他提出“以詩譯詩”的方法，講求“三美”標準：音美、形美、意美。而翁顯良則偏向用“以散文體譯詩”的方法，要求擺脫原文韻律、形式的枷鎖，強調忠實于原文意義。文章采用文本細讀的方法著重從風格和審美功能的角度去分析他們翻譯的《天凈沙·秋思》的譯本，以此來探討哪種譯文更好，哪種翻譯策略更加適合中國古典詩歌的翻譯。

關鍵詞：《天凈沙·秋思》；體裁；美學功能；詩體翻譯；韻體翻譯

一、引言

作為“秋思始祖” ，不管是內容還是形式《天凈沙·秋思》都可以算是元曲的代表作之一。短短的28個字卻意境深遠令人回味。原文摘錄如下：

天凈沙·秋思[1]

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就內容而言，《天凈沙·秋思》描述的是荒涼的鄉村景象。在圖像里，我們可以想象有一位肝腸寸斷之人——他可能是浪跡天涯的游子，也可能是在家等候丈夫歸來的婦人。從語言來說，馬致遠采用了一種簡練的方式——修飾語+中心語的詞組來組織文章。這些簡單的名詞結構卻創造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同時，閱讀本曲，讀者還能夠感受到強烈的音韻節奏之美。全曲沒有一個“秋”字，但卻是一幕秋景，沒有豐收的喜悅只有寂寞的悲涼。

對于這樣一首膾炙人口的元曲小令，自然也是翻譯家們爭相翻譯的素材。有許淵沖、翁顯良、Schlepp以及丁祖馨和Burton Raffel的合譯等等不下于十個版本。本文將著重討論許淵沖和翁顯良的翻譯版本——他們是散體和詩體翻譯的代表。

許淵沖是當代能夠將中國古典詩歌同時翻譯為英語和法語的唯一一人。在大量實踐的基礎上，他也提出了一套自己的翻譯理論：美化之藝術， 創優似競賽。本文將重點結合其 “三美論”——“譯詩要盡可能傳達原詩的意美、音美、形美”（許淵沖，1998）來分析《天凈沙·秋思》的譯文。同時許淵沖翻譯的《天凈沙·秋思》其譯名Autumn Thoughts（后文所出現的Autumn Thoughts全部是指許淵沖的《天凈沙·秋思》英語譯文）也踐行了他的這一理論。其譯文引用如下：

Autumn Thoughts[2]

Over ol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s fly evening crows;

Under a small bridge near a cottage a stream flows;

On ancient road in the west wind a lean horse goes.

Westward declines the sun;

Far， far from home is the heartbroken one.

翁顯良作為“散體”翻譯的代表，他主張將中國的古代詩詞翻譯為散文體。以“準確、通順、忠實”的譯文獲得了國內外翻譯界的好評。他認為“譯者必須把作者內心的情感表達出來， 另外， 由于兩種語言不同， 文化傳統不同， 因此， 只能力求神似， 不能強求形神皆似”（轉引自包家仁、梁棟華，2003）。他翻譯的《天凈沙·秋思》其譯名為Autumn（后文所出現的Autumn全部是指翁顯良的《天凈沙·秋思》英語譯文），體現了這一翻譯思想。其譯文引用如下

Autumn[3]

Crows hovering over rugged ol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 - the day is about done. Yonder is a tiny bridge over a sparkling stream， and on the far bank， a pretty little village. But the traveler has to go on down this ancient road， the west wind moaning， his bony horse groaning， trudging towards the sinking sun， farther and farther away from home.

二、譯文體裁不同

體裁即是表達形式，本文是對同一首《天凈沙·秋思》的兩個不同體裁的英譯版本進行比較。兩個不同體裁、風格的譯文也一定會給讀者留下不同的印象、不同的感受和回味。

（一）許淵沖的詩體翻譯

在定性一篇文學作品是詩的時候，會考慮其韻律、語言風格和形式等。筆者在分析許淵沖《天凈沙·秋思》的詩體翻譯時，就是從這幾個方面入手。

韻律是詩歌一個很重要的特征，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古體詩都講究韻律，在西方流行的十四行詩便是如此。許淵沖《天凈沙·秋思》英譯版本也是有韻律的，其所押的韻是“aaabb”。頭三行作為一個整體，最后一個單詞分別是“crows”“flows”“goes”，押的韻是[z]，后兩行以“sun”和“one”結尾，押的韻是[n]。盡管整篇譯文沒有像原文一樣押一個韻（a），但是讀者很容易就能夠感受到譯文的詩體風格。

詩歌的另一個特征是語言簡練。作者在有限的字數之內表達其思想感情，并且為讀者創造出無限的遐想空間。為了努力保持原作的意象，在Autumn Thoughts中，許淵沖除了不得不加一些英語冠詞、動詞和介詞以符合英語表達習慣，在他的譯文中沒有一個單詞是多余的。在第一部分的三個句子中，他將原文看似孤立的意象用句子結構連接起來；而最后兩句可謂是經典的翻譯，特別是“far， far from”，三個單詞，包含了兩種修辭方式——押頭韻和反復。在此可以說，譯者努力將馬致遠在原文中表達的意境在英語譯文里面表達了出來。許淵沖用43個英語單詞以詩的語言和風格表達了《天凈沙·秋思》28個漢字所傳遞的內容。

形是組成詩歌不可或缺的元素。根據許淵沖（1984）的觀點，“三美”之間的關系是“意美”是最重要的，“音美”是次要的，“形美”是更次要的。即要在傳達原文“意美”的基礎上盡可能的傳達原文的“音美”，還要在此前提下盡可能傳達原文的“形美”，努力做到三美齊備。我們可以看到，雖然許淵沖是將“形美”作為“三美”的最次要的要求。但是在他的翻譯實踐中“形似”一直是其標準之一，也是對原文忠實的表現。在詩歌翻譯中，形式對等也是一種表現意境的方式，是我們評價詩歌翻譯的標準之一。在Autumn Thoughts中，共有五個句子，而這五個句子使用同一種句子結構——倒裝句。同樣的倒裝句型使得整首詩形式更加統一。同時倒裝句的作用也在此體現出來——加強語氣，形成統一的韻律和轉換過程，在原文和譯文之間創造了相似的形式與美學功能以致“對等”。因此譯文能夠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原文的形美。同時這也是許淵沖踐行自己形美理論的示范。第一、第四和第五句是全倒裝結構，其余兩句是半倒裝結構。五句的首個單詞以介詞開頭，符合英語的表達習慣。這種句式與原文的名詞短語結構相呼應。讀過譯本，很容易就能夠發現Autumn Thoughts的詩體風格。

（二）翁顯良的散文體翻譯

散文作為一種具有悠久歷史的文學體裁在國內外都受到了親睞。而作為翻譯家，“翁顯良先生的翻譯觀是翻譯文學作品時強調‘神遇’、‘意態可譯’、‘得作者之志，用漢語之長，求形似之效’”（包家仁、梁棟華，2003）。“翁顯良對古詩的英譯采用散文釋義方法，屬于‘表意派’或‘神似派’”（黃國文，2003）。在翻譯詩歌時他強調拋開原文的韻律和形式的限制，注意傳達原文的意境，因為原文的意義很可能由音美和形美所破壞，因此他的標準對譯者而言更加自由。他善用散文體翻譯中國的古代詩詞，其中《天凈沙·秋思》的譯文Autumn，就是一篇代表作。

在詩歌翻譯過程中，翁顯良的譯文沒有形式限制，可以更加靈活地選擇文章的表達方式。而且這種“釋譯”給譯者帶來很大的發揮空間。盡管結構是散文體，但是其句子結構依然能夠吸引讀者。翁顯良翻譯的Autumn，包含三個句子，而意思卻只有兩層；第一二句是環境描寫——主人公出場，向何處去；后一句是具體細節描寫：旅人做什么，遇到什么困難，而最后一個短語切中主題——“farther and farther away from home”。可以看到其句子結構靈活，語言得當，為讀者營造了一種優美但感傷的意境。因此從文章組織來看顯然是一篇散文。

從某種程度來說，翻譯策略決定譯文的體裁風格。翁顯良認為譯文應該完全詮釋原文的精神。筆者認為只有把原文的精神翻譯出來才算得上是好的翻譯，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必須與原作者在思想上保持一種默契，將原文的思想在另一種語言里面表達出來。最終目標語文本才能夠取得與原文相似的藝術效果。因此釋義成了他的最佳翻譯策略。釋義的方法幫助他將原曲重新創造為散文體，在譯文中他添加了像“Crows hovering”“trees wreathed with”“the day is about done”“and on the far bank”“a pretty little”“but”“moaning”“groaning”這樣的表達，使得原文中的意象在譯文中更加具體、生動、連貫。另外，他的釋義方法也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英語形合特征的影響，因此像“but”“and”“so”等單詞則是常有的事。因此，翁顯良的釋義方法決定了其譯文的散文風格。

三、不同的美感效果

就美學方面而言，兩個譯本都從不同方面表現了《天凈沙·秋思》的美：修辭的使用、意義和意象的詮釋等方面。在翻譯領域，忠實是被強調得最多，也是最基本的翻譯標準之一，譯文必須在意義上忠實于原文。雖然很容易發現并不是所有的譯本都能夠很好地忠實原文，但是他們仍然能夠很好地表達原文的意境。

（一）重塑的畫面美

《天凈沙·秋思》是一首名詞性短語組合而成的元曲，由于英語和漢語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語言，如果譯文照搬原文的表達方式將會索然無味。為了更加切合英語的表達方式，許淵沖在翻譯時加入了一些動詞和介詞使原文連接主要形成了如下畫面：黃昏時烏鴉繞著纏有枯藤的老樹徘徊；村莊附近一股溪流靜靜地在橋下流躺；在呼嘯的西風之中一匹瘦骨嶙峋的馬在艱難地走著；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漸漸西下；有一位傷心欲絕的人還在遠離家的天涯漫游。這些畫面看似單獨存在，但卻自成一體，給讀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任意發揮。經過細讀，讀者會發現一種沒有欣喜與快樂的“凄美”，讀者能夠見到的只有“wreathed trees”“rotten vine”“a lean horse”“seeking sun”和“the heartbroken one”。這是一種悲涼的、沒有希望的孤獨之美。這就是題目中的“思”——思戀家人、思念愛人、遙思未來。

由于翁顯良的釋義策略，他的Autumn是一篇散文。整篇文章成了一幅圖畫，其中主人公是他譯文中的“the traveler”。畫面是這樣：在黃昏時，烏鴉在纏有枯藤的老樹上空盤旋，就在這里，有一條小溪在潺潺流淌，小溪岸邊是一個小村莊——這不是游子的家和目的地，他只是個過客；盡管西風嗚咽、瘦馬呻吟、太陽西下，但是他必須繼續在這條路上前行；其目的地是看不到盡頭，他沒有地方休息，沒有家人和朋友的問候。看到這樣的悲涼畫面，是否會激起讀者內心的憐憫，而情不自禁潸然淚下呢？這是一種憂郁之美。譯者將所有意象放在一張動態的畫面中，給讀者身臨其境之感。

（二）音韻美

正如包通法（2003）所說：“音韻美在文學作品中，特別是詩歌中從美學角度上看屬于既是一種物質成分和形式也是主觀性心理感受性文學作品的美學成分。”在英語詩歌中有很多方式可以用來創造這種音韻美，例如押韻、押頭韻、尾韻等等。

在前文中已經提到Autumn Thoughts，其所押的韻是“aaabb”。由此而產生的音韻感將讀者帶到詩的世界，最后達到譯者的目的——表達聲音之美、塑造詩性語言。

與漢語不同，押頭韻（又被稱為“頭韻”）是英語特有的一種古老的修辭方式。作為獨具特色的傳統語音修辭表達方式，押頭韻可以產生強烈的韻律效果和音樂效果，同時它還有助于呈現內容與意義。在Autumn Thoughts中，一共有四對頭韻出現，“over old”“wreathed with”“west wind”和“far，far from”。這些頭韻不僅在視角上為讀者提供了一種享受，而且還為讀者帶來了詩歌的音樂美。最后一個，“far，far from”，看似簡單地重復單詞“far”，但這個單詞加強了押頭韻的氣勢，正好切入主題——主人公離家之遠，令讀者遙想無窮。

雖然翁顯良的譯文是散文，但是他同樣使用了頭韻和尾韻來詮釋文章的意境。在這首散文中有以下幾處頭韻：“wreathed with”“sparkling stream”“west wind”“trudging towards”和“sinking sun”，有效地幫助譯者在譯文中塑造意象。

另外散文中還多處出現尾韻這一修辭手法。在本文中有：“moaning”“groaning”“trudging”和“sinking”，四次重復出現“ing”，給讀者留下了一出動態的畫面。其中“moaning”和“groaning”是半擬聲詞，似乎是在告訴讀者“瘦馬”和“西風”都在為游子的孤寂和痛苦而哭泣。不僅能夠聯想到視覺的凄涼之美還使譯文產生了動態的效果。在“the west wind moaning， his bony horse groaning， trudging towards the sinking sun， farther and farther away from home”這句中，四個短語，三種修辭——頭韻、尾韻和擬聲，給人身臨其境之感。雖然不是詩體翻譯，但是其措辭勝似詩體語言。

（三）譯作中不同的意象美

意象是作者主體情感和客體世界對象的結合，在詩歌和散文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就意象的塑造而言，《天凈沙·秋思》的原文是最杰出的中國古代詩詞之一，許淵沖和翁顯良都采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來翻譯這些意象。閱讀他們的譯文發現，許淵沖的譯文是一種靜態的描述，而翁顯良的方式則是動態的。閱讀許淵沖的譯本，讀者或許會被其中微妙的情感感動，忍不住獨自默默流淚；而翁顯良的譯本塑造的悲涼畫面呈現在讀者眼前，則會使人情不自禁地哭泣，“瘦馬呻吟、西風嗚咽”。面對此情此景，何人不為之悲慟呢？然而，就忠實原作的角度而言，兩個譯本各有偏差。

四、結語

本文介紹了中國古代詩詞英譯的兩個代表：韻體派與釋義派。以元曲《天凈沙·秋思》的兩個英譯版本為例，從體裁與美學兩個方面分析譯本。在體裁風格方面，從韻律、語言和形式分析了許淵沖的譯文，最后得出結論——Autumn Thought是成功的詩體翻譯；而翁顯良的版本則從文章組織形式和翻譯策略方面分析，得出結論——Autumn是一篇散文。在美感功能方面，從形式、意象、韻律來分析，因為這三方面可以幫助讀者感受原文翻譯后遺在目的語環境下產生的效果。

作為翻譯大師，翁顯良和許淵沖都有自己充分的理由來闡述自己的翻譯理論原則，然而中國古典詩詞的英譯是為了介紹中國——作為詩歌的國度而不是散文的國度——給外面的世界。翁顯良的譯法的確很自由地表達了原文的意象和意境，但他的譯文太夸張而背離了原文，同時仔細比較兩譯本之后，讀者會發現翁顯良的翻譯很少觸及韻律與韻腳，沒有韻體派那么多的音樂節奏感和美感。散文體翻譯會給譯者更多的自由，但是譯者必須考慮其所服務的讀者。與此相比，許淵沖的翻譯則恰好彌補了翁顯良的譯文的缺點，他在韻律、意義、形式方面的優點能夠吸引讀者。因為詩體翻譯能夠較大程度地傳遞原文詩的精神、產生詩的效果。筆者認為翻譯古典詩詞時，詩體翻譯優于散體翻譯。翻譯中國古典詩詞，譯者最好采用詩的體裁、詩的語言，讓外國人了解中國這個詩歌國度的博大精深。對于譯者來說，這要求他們具有很高的雙語水平和跨文化素養。為了完成這一使命，譯者必須不斷地提高自己，在提高的過程中獲得成長。

注釋：

[1][2] 許淵沖：《中國古詩精品三百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52頁、第453頁。

[3] 黃國文編：《翻譯研究的語言學探索——古詩詞英譯本的語言學分析》，上海外國語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92頁。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