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戈壁灘

38年前，當李瑞琴從山東掖縣的一個小村莊嫁到七個星西戈壁時，她對著戈壁灘整整哭了一年；如今，她把自己在千年戈壁種出的葡萄釀成了堪比法國波爾多的葡萄酒，法國的品酒大師在祝酒詞里插了一句，“我喝出了從未感受到的陽光味道”。

夾在無邊的戈壁中央，218國道失去了寬闊。越野車疾馳著錯過了身后一簇簇紅艷艷的花，不過，無需遺憾，這種嬌艷的小花有力地隨風舒展著身體，伴隨戈壁灘無限延伸。“它們叫紅柳，是戈壁灘上生命力最頑強的。”李瑞琴說，“當戈壁灘成片地盛開這種花時，最好看。”

她用一笑自我介紹，眼角堆起若隱若現的細紋，銅色的皮膚里沉淀著西戈壁溫暖的陽光氣息，笑得那樣親切，終歸是好看的。大大方方的老去，女人依然可以很美，若是隨隨便便放棄了對自己的要求，那才是罪過。所以，她涂淡粉色的指甲油，穿黑底小紅花短衫，遠遠看去，像荒涼戈壁上那枝摧不敗的紅柳。

和她關系最要好的五個女人都是寡婦，“她們是小腳女人，沒有什么文化，可她們身上那種自強自立、自強不息，和獨立的生活態度--g影響著我。”而事實上，這五個女人的后人是在她的帶動下富起來的。身后是三萬畝的葡萄園，她不想停步，下一步，她準備讓她的鄉都酒業上市。

遇到了這輩子最好的人

1972年5月的一天，從山東濰坊開往新疆烏魯木齊的火車鳴響了汽笛，當汽笛聲漸漸退卻的時候，一陣嗚咽止住了車廂的噪雜。李瑞琴哭得天昏地暗，一個老太太從人群里走過來，“姑娘，除了嫁到新疆，什么事過不去啊?”哭聲戛然而止，李瑞琴愣住了，接下來的六天火車和一天汽車路途，她的哭聲就再沒有停。

李瑞琴嫁到了新疆。

那年她21歲，皮膚像破了殼的煮雞蛋，一米七多的個子，走在街上總有人看。她嫁人有兩個條件，第一，養舅母；第二，養妹妹，她的丈夫鄒本新都做到了。李瑞琴相信大師對她命運的定義，“我這個人命不好，但運好。”母親在她13歲產后大出血去世，如同親生母親一樣的舅母把她撫養長大；七十年代初，她嫁到了誰都不愿意去的新疆，但卻遇到了“人特別、特別好的老公”。

鄒本新是富農家庭出身，父親被打成了“黑五類”，他一氣之下獨自跑到新疆，在生產隊里種地、割麥，憑力氣吃飯。鄒本新比李瑞琴大七歲，當李瑞琴提出要帶舅母和妹妹時，他二話沒說。“老鄒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人，他為我們這個家付出太多了，像他這樣的老公不多。”嫁到七個星以后，他們夫妻一起在生產隊勞動。挖渠、割麥子、背麻袋，男人的活李瑞琴都干。因為生性好強，干什么都不想落在別人的后面，可常常割完一天的麥子之后，晚上回家就開始落淚，第二天，再去割麥子。

“那個時候我們一天十工分，和兩毛錢，一年能拿到十塊錢現金，我們就已經特別高興了。”她把舅母和妹妹接到新疆以后，又把父親和哥哥、弟弟接了過來。計劃經濟期間，夫妻兩個人的糧食戶口負擔著七個人的生活，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她把養肥了的豬讓老鄒拿到城里去賣，“走一晚上的夜路，第二天才能到城里，就是為了不讓那些查‘資本主義尾巴’的人發現。”就這樣，過了三年。

1975年，生產隊要招一個會打算盤、懂財務的人，李瑞琴決定試試。其實，她并沒有學過財務，也不懂會計方面的工作，但有一點她很清楚，“當了會計，就可以擺脫體力活。”她開始找各種跟會計有關的書自學，跑銀行，無論多難都繼續努力。時間一長，她越干越好，并且一干就是十三年。

在困難面前從來沒退縮過

1988年是李瑞琴無論如何也理不清的一年，整整一年的時間，她心里充斥著有三個詞，“無辜”、“無助”和“恨”。

1986年，李瑞琴和新疆建設兵團的一個朋友合伙辦磚廠，對方懂技術、有設備，又在江蘇南通邀請了一批專家到七個星西戈壁。李瑞琴用自己的名字注冊辦理了營業執照，又利用會計之便順利地在銀行貸到了款。她東奔西走，到處推銷磚頭，常常一天的時間，一塊兒磚頭也推銷不出去。“那個時候什么都不懂，只憑的是哥們義氣。”

兩年之后，國家開始實行宏觀調控政策，對磚的需求量降低，李瑞琴的磚廠不堪重擊，最終倒閉。與她合資辦廠的朋友跑了，她一夜間背上了20多萬元的債務。“年輕時候，想不通，現在想來挺好的。”也就是在那一年，李瑞琴學會了“認清人”和“不能感情用事”。她常常說，“幾十年的路，一兩句話怎么能概括得了。”話鋒一轉，她又說，“好在我在困難面前從來沒有退縮過，天大的困難我都頂著往前走。”

1989年，她從塔里木石油開發中看到了商機，她發現勘探和開采人員對保暖衣物的需求數量龐大，而新疆本身就是牛羊皮的天然產地，她決定興辦皮毛制品廠=她把地點選在焉耆，自己任廠長，開始生產“儀爾”牌皮衣，隨后這個牌子的皮衣在疆內非常搶手。

“1989年正是國家的計劃經濟時期，鄉鎮企業本身就受歧視。在進貨的時候，國營企業有計劃指標，鄉鎮企業沒有指標，我們進貨的價格要比國營企業高出一倍，但是你還要搞好質量，降低成本，不是容易的事。”當走過來再看的時候，李瑞琴覺得沒有什么事情是真正難的，關鍵在于“你要堅持，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

當來買皮衣的人群在廠門口排起了長隊的時候，李瑞琴開始覺得欣慰，那幾年皮革廠加班加點作業，仍然供不應求。1992年，李瑞琴的皮革廠銷售額達到2000萬元，對一個鄉鎮企業而言，在當時算是一個天文數字。于是，她還清了磚廠的所有債務，還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李瑞琴的皮革生意最紅火的時候，是在哈薩克斯坦做邊貿生意。她的一件皮夾克曾經換過兩噸半鋼材。“那邊的市場太好了。那個時候中國的鋼材特別短缺，而蘇聯解體后，獨聯體的一些國家有大量的鋼材。”她還與中亞人合作，在哈薩克斯坦開辦了皮革廠，把那里的皮毛制成半成品再拿回國內深加工，隨后銷往皮毛市場價格高于國內6、7倍的中亞。

李瑞琴越來越富。

并非有錢就能做起葡萄酒產業

從218國道到七個星鎮，越野車不能風馳電掣的時候，卻在進入葡萄基地的路口處轉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彎。

后面，西戈壁金黃的陽光把低矮的駱駝刺拉起了一道道長長的影子，讓本來貧瘠的戈壁灘顯得更加荒涼；前面，一望無際的葡萄園隱藏在一排密密麻麻的楊樹背后，翠綠的葡萄葉在夕陽下跳躍著金燦燦的光。轉到這個彎，李瑞琴用了十年的時間。

“現在站在葡萄園看我們的業績，并不是有錢就能把這個產業做起來的。可能外人來看會很震撼，但是我每天看到它時，都覺得特別平淡，可內心還是會被感動。我覺得，每天看到它們想到它們心里就是一種安慰……”

皮革生意到1996年，她決定轉型。“結合當時國家的宏觀調控政策，國家鋼材的需求量不大了；再加上那個時期的邊貿市場開始越開越混亂；而且，皮革對環境也有污染，那個時候開始有環保意識了。”李瑞琴一點點往回撤。

1997年，她注冊成立了新疆焉耆儀爾高新農業開發有限公司，開始轉向現代農業，而最終決定種植葡萄還是因為當年回老家探親。她在山東老家發現葡萄酒的銷量大、價格高，而新疆正是盛產葡萄的勝地。回新疆后，她找到了政府，又找到了新疆農科院葡萄研究所所長楊承時教授，開始論證在七個星鎮西戈壁開發葡萄基地項目的可能性。為了論證這個項目，李瑞琴前期毅然投入了家人都不同意的200多萬元。

寂靜的戈壁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一開始政府不相信、專家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人們在背后議論她，“把錢扔到水里還能聽個響，戈壁上就沒有種葡萄的先例。”“放著好日子不過，瞎折騰。”種種議論紛至沓來，但李瑞琴有一個堅定的信念，綠化荒灘、造福當地一舉多得，再難也要堅持。

最后，專家論證這片土地非常適合種植優質葡萄，甚至很多方面優于法國的波爾多。于是她帶上項目論證報告，來到北京中國農科院找到晁無疾研究員，聽取了他的意見，李瑞琴下定決心，決定種植釀酒葡萄。

打完井，她發現家里的桌子上只剩下了2元錢；購買完葡萄苗，她發現自己又背上了一身債。葡萄苗剛種到地里的那年冬天，她的小兒子鄒積赟天天跑到地里看苗，她的大兒子李衛和李曉云夫婦每天深夜才能回城。鄒積瓷回來看著嘴上起滿大泡的媽媽，安慰她，“如果真的不行，我們全家就一起去賣餃子，沒什么大不了的。”

2000年立春，當李瑞琴重復著曾經無數次俯身的動作時，第一次驚喜地叫了出來，她發現深埋地下30公分的葡萄枝發芽了，她的葡萄園迎來了一批躍躍欲試的新生命。

心里有別人，才能一路往前走

她聽說自己山東老家的一個鄰居，老太太養了九個兒子、一個女兒，老了沒人管，最后喝毒藥自殺了。村里的人都說，你看人家李瑞琴，人家的孩子是怎么教育的?李瑞琴說，“我不會怎么教孩子，你什么都不用說，就做給他看就行了。”

李瑞琴總是跟人說，如果她的舅母現在還活著，已經100多歲了。她記得舅母在她小的時候就說過，“人活著，不能忘本、不能忘恩。”她想起舅母帶著她和妹妹那幾年吃不上糧食的日子。“她是小腳女人，沒有勞動能力，沒有生活來源，就是這樣，她還必須要求我念書。她沒有上過學，也不像我們現在走南闖北有見識，但是她的這種理念你說是怎么來的?”

李瑞琴常常想起自己工廠的員工，“從一開始種葡萄他們就跟著我，我沒錢發給他們工資的時候也沒人走。就是為了他們，你也不能說退卻就退卻，有什么困難，也得硬著頭皮往前闖。心里有別人，才能一路往前走。”

她邊種葡萄，邊把家中老二送去法國學習種植葡萄和釀造葡萄酒，她引進了法國釀酒的“隨身·隨性”的釀造理念，終于釀出美酒。其實這還源于優質的原料，“好葡萄酒是種出來的”，她對葡萄園實行滴灌。七個星鎮地區本身的絕佳的條件——水、土、光、熱、氣也為生產出優質的葡萄酒創造了可能性。李瑞琴請來了法國的品酒大師，他驚訝于中國居然存在如此高品質的葡萄酒，他說，在這里他在葡萄酒里喝出了陽光的味道。他合不得這里的酒，在一套蒸餾酒設備出酒口處張著大大的嘴，對他們說，“快給我拍張照”。

2002年8月底，鄉都酒業正式投產，2004年開始上市銷售，主打推出了鄉都干紅、鄉都干白、鄉都解百納、鄉都拉菲特、鄉都安東尼、鄉都典藏等系列高品質的有機葡萄酒，公司現在已建成年加工能力10000噸的葡萄酒堡和30000畝的高檔釀酒葡萄基地。

從“沒有在隔壁灘上種植葡萄的先例”到如今戈壁灘杯中搖曳的美酒，李瑞琴做了那個敢跟戈壁灘干杯的人。而那酒的品格與氣質，正如你欣賞霍拉山腳下那片遼遠的戈壁灘，心曠神怡之余，更多的是帶著崇敬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