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如水

其實愛情未，必是一首詩歌，也并不都是少年的卿卿我我。老年的執(zhí)手看夕陽。它更像水，流淌在平凡的日子當(dāng)中，滴成古樸的音樂，滴在已經(jīng)老去，甚至已經(jīng)離去的人的心中，涓涓流淌，永生永世!

(一)

七十四歲的老母親很孤單，孤單的要人看了兀自心酸。去年年初父親去世后，母親固執(zhí)地堅持一個人守在那個父親為她買的樓房里。父親在新房子里住了二十幾天后，就離去了，所以與其說母親堅信這是上蒼的安排，還不如說她更相信這是父親的安排，她始終認(rèn)為父親在臨終前不動聲色地安排她的生活起居。

眼看母親日漸消瘦，仿佛看見了壓在母親心尖上的痛，我們總是找時間去陪伴她，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與父親有關(guān)的話題，怕虛弱的母親不勝其痛。可是母親卻總是主動向我們提起父親，她說她夢到父親了，父親要走，她拉著父親的衣襟，叫著父親的名字，堅決地說：“我走，你別走!”可是父親卻掙脫她的手，漸行漸遠，直至不見。母親描述的時候，眼睛望著窗外很遠的地方，眼神中有一種巨大的茫然……于是我輕輕地咬住嘴唇，把頭仰起來，就這樣有淚無聲地掉落在心里。

想起一篇文章里關(guān)于愛情是這樣寫的：當(dāng)有牙齒的時候沒有鍋盔，有了鍋盔的時候卻沒有了牙齒，你愛誰?誰又愛你?因此想世間所謂的愛情都與功利有關(guān)，竟心如死水!可是看到母親對父親的萬般思念我不禁想：這種思念是否與愛情有關(guān)?

回憶當(dāng)年，覺得父母實在算不上是一對恩愛夫妻，他們總是因了一個不起眼的小事就會爭吵，父親脾氣火爆，不依不饒，母親雖溫順忍讓，也是滿腹怨言。這時我總是躲在一邊冷眼看他們，心想沒有愛情卻也過這么多年!由此，我對夫妻吵架深惡痛絕。

母親蟄居小屋，看電視劇，電視劇演的還是《再續(xù)意難忘》，母親總是提起父親在世的時候，這部電視劇就開始演了，他們總是一起看。我在想，這演了幾百集的《意難忘》要母親一集不漏地去看，除了劇情的曲折細(xì)膩外，更和與父親共同生活情節(jié)的回憶息息相關(guān)!也許看著電視劇，父親也就好像陪伴在她身邊，邊看電視邊與她指點。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清楚地發(fā)現(xiàn)，母親看電視劇只看這一部，其他的時候電視一直是關(guān)著的。

屋子很寂靜，臥室里邊也顯得空空的，我勸母親出去和其他老年人一起打打牌，母親卻不為所動，因為她更執(zhí)著于看書，查字典。她看《孫子兵法》，并給我講其中的戰(zhàn)爭奇跡，這要我很驚訝，對母親突然就覺得刮目相看，因為母親沒有讀過書，一天學(xué)都沒有上過，母親認(rèn)字查字典都是父親退休后，家里農(nóng)閑時候父親教的。因為父親看到母親欲在晚年彌補少年沒有機會讀書的缺憾，就大力支持。母親在給我講故事后，總是重復(fù)地給我講起，父親教她認(rèn)字很認(rèn)真，總是在她翻字典的時候埋怨：“這里有現(xiàn)成的字典你不用，偏要費勁，問我呀!”母親回憶的時候，溝壑縱橫的臉上竟有甜蜜的笑容浮現(xiàn)，如同一縷生動的陽光，照亮了我的心。

我為已經(jīng)去了天國的父親感動。我想父親與母親之間是有愛情的，這個結(jié)論在我頭腦中盤旋的時候，我想起幾年前母親對我說的話：“你爸現(xiàn)在也不和我吵了，總是讓著我!”我那時也眼見著父親為感冒的母親求醫(yī)問藥，不辭辛苦i也從以前的飯來張口轉(zhuǎn)變?yōu)樽约菏垼傔€會在母親做飯的時候為母親往灶里添柴。也許歲月使得夫妻之間的感情越來越濃厚吧。然，而這個結(jié)論又忽地被自己推翻——其實年輕時候爭吵的父母未必沒有愛情!

往事一件一件地浮現(xiàn)在眼前，我的眼淚狂涌而出!

(二)

我小時候父親年輕氣盛，也愛酗酒，一次喝酒后失手打傷了鄰居的頭，血洶涌而出，那個鄰居就吃住在我家里，呆了整整一個月。他的兄弟們也不斷地登堂入室，折騰得我家里烏煙瘴氣。母親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那位受傷的鄰居，當(dāng)情形對父親越來越不利的時候，那么自尊的母親為了保護父親，竟給那位鄰居的大伯跪下去，那一幕曾經(jīng)深深地震撼了少年的我!

聽說在我沒有出世的時候，父親曾經(jīng)幾次跨過生死關(guān)。其中一次是父親得了嚴(yán)重的肺病，醫(yī)生宣告了無藥可治，可是在母親的陪伴下，父親住了一年的院，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后來在父親去世后，母親說：“你爸爸活到這么大年紀(jì)，雖然走的比我早，也算是不容易了!”我知道她是在寬慰自己，因為那表情中有一種要我不忍直視的成分!

另一次更驚險。那時候大哥剛出生不久，爸爸媽媽還和爺爺奶奶以及沒有結(jié)婚的叔叔住在一起，那個正房側(cè)面的土房要修整，叔叔爸爸還有一位鄰居的大伯在里邊干活，房子突然之間就倒塌了，母親聞到一聲巨響后驚恐地跑出來，看見叔叔和那位伯伯從里邊跳了出來，卻不見了父親!母親大聲地喊父親的名字，聽見了父親微弱的聲音從倒塌的房屋下傳出，母親就用手去摳那里的土、磚、還有石頭，摳得手鮮血直流，后來父親終于得救了，他躺在兩顆房梁的懸空中間，僅僅有一些皮外傷!

想起這些，才感到父母那經(jīng)常吵架的聲音也許是一種在生活中碰撞的音樂，也不失為一種美。因為在父母吵架后，母親依然會給父親換著樣地做他愛吃的飯，家里的飯菜一天三頓是從來不重樣的。父親愛吃餃子，后來家里幾乎每天都吃一頓餃子；夏天的天氣很熱，可是母親依然汗流滿面的在沒有風(fēng)的天氣里，頂著灶中冒出的濃煙給父親煮餃子吃……母親就這樣長年累月地照顧著父親，父親也總是像講評書一樣給母親講在學(xué)校的見聞，有時候興起，他們也會打牌，為了幾毛錢的輸贏玩得樂不思蜀!

(三)

總以為強勢的是父親，我們多數(shù)的時候同情弱勢的母親，可直到父親自己去醫(yī)院檢查出有癌癥的跡象時，我們看到了父親的脆弱。第二天我們帶他去大醫(yī)院進一步檢查，此時胃鏡的細(xì)管已經(jīng)插不進去了，絕望的我們卻還是強作歡顏地隱瞞了父親真相。我們告訴他這是誤診，是虛驚一場，父親當(dāng)時就說“病了其實并不可怕，可是現(xiàn)在不是時候。”我們知道他在惦記母親，因為前一天他就對姐姐說，萬一我真的得了癌癥，你媽可怎么辦啊，說話中數(shù)度哽咽，似乎不堪其重!正好家中媽媽的電話打來，父親并沒有告訴母親檢查的結(jié)果，母親對他說鄰居家的男同志突然就去世了，父親趕緊就問那你怕不怕，我馬上就回去!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

父親病重的時候，母親和我們一樣日夜陪伴照顧，在我們上班去的時候讓爸爸下床把身體的重量伏在媽媽的肩上，要他在他們的新居中散步，看哥哥姐姐為他們買的新家具，要他開心。可是兒女的孝心和母親的祈禱沒有留住父親，父親還是走了，臨終前父親已經(jīng)虛弱至極，他用手指著母親，含糊不清地叮囑她，要聽兒女的話，讓他放心!

在母親的哭聲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個當(dāng)年在趕集路上被突然而至的大雨淋濕的父母親，他們沒有傘，母親舉起父親的外衣，和趕車的父親一起遮風(fēng)擋雨。這么多年父母也就這么風(fēng)風(fēng)雨雨地走過，直到父親生命的盡頭!

看母親孤獨，我們曾經(jīng)力勸母親出去走走，建議她去北京。母親搖頭，有點孩子氣地問：“北京有你的父親嗎?有的話我就去!”

于是我在夜晚經(jīng)常會站在陽臺上，看著窗外一輪美輪美奐的月亮想，其實愛情未必是一首詩歌，也并不都是少年的卿卿我我，老年的執(zhí)手看夕陽。它更像水，流淌在平凡的日子當(dāng)中，滴成古樸的音樂，滴在已經(jīng)老去，甚至已經(jīng)離去的人的心中，涓涓流淌，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