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是祥芹為自己的文集寫的前言《我的治學之路》里的一句話,這句話歷來是真正學者們的一個共同體驗。臺灣學者牟宗三先生曾經就這個話題寫過一篇題為《為學與為人》的文章。在這篇文章里,牟先生說到他的老師、哲人熊十力先生曾經深有感慨地說過“為人不易,為學實難”!在他們師生眼中,為人是要做一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的真人,治學是要從自己的生命核心之處吸收學問、做學問。如果一個人不能發(fā)現自己生命的核心,那么,他在做學問方面就不是一個真人;假如一個人的學問不能植根于自己生命的核心,就可以說這個人沒有做真學問。所以說“治學和做人是二而一的事”。一個人能不能發(fā)現自己生命的核心,能不能始終圍繞這個核心做學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有的人雖然身在學術界,但終其一生,不能說做到了這兩點。可是,祥芹卻以他自己幾十年的躬親實踐,在這兩個方面為我們做出了“真人做真學問”的榜樣。
祥芹一生致力于實用文章學、漢文閱讀學兩門新學科的開創(chuàng)和奠基。雖然,祥芹自幼受到了家學的文章啟蒙,秉承了曾氏宗親的道德文章傳統;但是現實的學術讓他深切感到“文章大國沒有文章學,閱讀大國沒有閱讀學,仿佛一座巨人戴一頂太小的禮帽,穿一件過窄的西裝。”這種感覺常使他深夜難眠。歷史和現實凝聚的責任感喚醒了他投入生命的意識,鑄就了他從事科學研究的拓荒性格。于是,他幾十年來一直朝著這個很少有人問津的“荒原”去開拓、去探索,走上了一條寂寞而艱難的道路。“抓住一個問題終生不放”是所有有成就的學者的共同治學經驗,祥芹也抓住了文章學、閱讀學研究終生不放。癌腫沒有摧毀他的生命核心,化療沒有打垮他的治學意志;相反,他卻在病床上寫出了近兩萬字的《〈文心雕龍〉章法論》。進入老年之后,一本73萬字的《文章本體學》又是他在糖尿病及并發(fā)癥的重重威脅下產生的。祥芹以生命維系著文章學與閱讀學的研究,文章學與閱讀學研究鑄就了他的生命核心。他以常人難以置信的毅力,堅定地走上了“以學術成果去贏得生命,讓生命在治學中得到延伸”的道路,而且?guī)资陙砹x無反顧!
他以“一年寫一本書”的速度奮斗了幾十年,連續(xù)編著出版了30多本書,多達1000余萬字。在拜師、結友、求援的治學過程中,他領悟了學術人緣對學術個體和學術群體互生互長、互助共榮的重要作用。為此,他責無旁貸地幫人選題、供料、構思、作文、審稿、改稿、發(fā)稿、出書、評書、評獎、考博、評職等等。這些工作已經成為他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成為他的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老實說,這些工作花掉了他許多時間和精力。但是,他卻毫無怨言,因為他明白:“要立身學壇,自成一家,一靠學術領先,二靠人格純正,即使學術一時立不牢,至少人格要立得穩(wěn)。追求文品人品俱佳的人,其學術的每一步進展都要靠人格的磨練來支撐。”在這個方面,祥芹又以他的實踐確證了“治學與做人是二而一”的道理。
祥芹治學的勤奮和堅韌是人所共知的;他團結同道、組織學術共同體的事實,也為人所共見。但是,他仍然明察自己的不足,暗自鼓勵在“避短”的同時要竭力“揚長”,揚“戰(zhàn)略思維”之長,揚“宏觀建構”之長。于是,他狠抓“見識”的修煉。我與祥芹在學術研究領域中有將近三十年的交往,深為他的宏觀戰(zhàn)略思維特色所折服;十分佩服他善于建構整體框架的眼光和能力。在不斷交談和探索中,我理解了他之所以能形成這種學術優(yōu)勢,是因為他總是站在哲學高度來認識和研究某一個具體問題。比如,多年來,他始終堅持哲學、科學學對現代科學完整體系結構的三級劃分,即基礎學科、技術學科和工程學科。從創(chuàng)新范圍看,它包含“學”的原理創(chuàng)新、“術”的技法創(chuàng)新和“行”的工程創(chuàng)新。因此,在這個宏觀視野觀照下,文章學研究展開了文章原理、文章技法和文章應用三個平面。文章原理是研究文章之“道”的基礎理論學科;文章技法是研究文章寫讀之“法”的操作技術學科;文章應用,是研究文章原理和技法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工程學科。同理,閱讀學研究也開展了閱讀原理、閱讀技法和閱讀教學三個平面。閱讀原理屬于基礎理論,閱讀技法屬于技術學科,閱讀訓練則屬于閱讀原理和技法應用于教學實踐的工程學科。又如,在建樹一門學科基礎理論時,他總是堅持哲學的“三體”結構原則,即“客體”“主體”與“本體”的統一。客體是人們的研究對象;主體是研究者;本體是主體與客體相互作用的過程。在閱讀學研究中,客體就是與讀者發(fā)生了閱讀關系的讀物;主體就是與讀物發(fā)生閱讀關系的讀者,是從事閱讀活動的人;閱讀本體則是閱讀主體與閱讀客體的現實統一。據此,就形成了文章學研究的三體結構格局:文章客體是文章反映的客觀事物和文章生存發(fā)展的社會條件;文章主體指的是創(chuàng)造文章作品文化的人;文章本體則是文章主體與文章客體相互作用的辯證統一。這種從科學學和哲學高度考察一門學問的宏觀戰(zhàn)略思維方向和具體方法,始終貫穿在祥芹的學術活動之中,成為他學術思想的一大特色。這一特色鑄就了他居高臨下、統攬全局的學術氣度,使他能夠在文章學和閱讀學研究領域,經常提出許多他人意想不到的、帶有概括性質的研究問題,提出許多帶有原創(chuàng)性質的科學術語。這些問題和術語,往往就成為一套叢書的若干主題分冊、一本專著的整體布局。我們都知道,在科學研究工作中提出一個新問題往往比解決這個問題還重要。祥芹自己說,他的科研性格是拓荒。拓荒,就是一個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從舊到新的發(fā)展過程。而哲學的本性就在于發(fā)展,發(fā)展的實質就是創(chuàng)新。如果我們追問一下,他的拓荒、創(chuàng)新的科研個性是怎樣形成的呢?我想,正是高屋建瓴的哲學觀念使他永葆科研創(chuàng)新性格的青春活力。因為哲學的本性,首先就在于發(fā)現和提出問題;而問題是哲學的命根;真知灼見也要以問題為基礎和前提。這種高遠的哲學思維戰(zhàn)略,成為祥芹不斷修煉自己學術見識的資本,為他夯實了不斷增長的學術才氣的根基。
祥芹在文章學和閱讀學兩大荒原上拓荒,實際上已經涉足了多種學科交叉的邊緣地帶。在邊緣地帶從事科學研究,既有“在場缺席”的尷尬,有“體制外研究”的艱苦;但是,也有連接和運用相關學科研究成果去開辟新領地的樂趣;而這種樂趣則兼具了探索性研究和發(fā)展性研究的雙重性能。在這方面,祥芹細密的邏輯思維方法又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功效。他有時用自己已有的上位知識結構同化了相關知識;有時又靈活地使自己原有的知識結構順應了新鮮的相關成果。更多的時候,他能夠巧妙地把相關學科的研究成果和研究方法移植到文章學與閱讀學的研究領域中來。因此,一千多年前的《文心雕龍》這一煌煌巨著,在他的筆下可以與當代文章章法學接榫;問世不久的龍協濤的《文學閱讀學》,又成為他建構《文章閱讀學》大體框架的參照。這些都是他游刃有余地成功移植相關學科研究成果的一個明證。移植,在科學史上,是得到公認的一種有用和有效的發(fā)展科學的方法。成功的移植起碼需要具備辨識、連類、比較、嫁接等精致的思維技術,尤其需要研究者在自己研究的范圍之外,具備廣泛的相關知識的理論背景,具備如同雷達一樣靈敏捕捉和察覺新的學術信息的能力。
總之,祥芹的宏觀學術戰(zhàn)略思維,使他能夠站在繁雜事實和歷史材料之上,以超越的眼光縱橫捭闔、提綱挈領。而他微觀的精細戰(zhàn)術思維,又能夠使他在具體問題面前,旁證博引、入木三分地向著具體問題的深度和廣度延伸、擴展。
我們這一代人,經歷了太多的政治運動磨難,太大的經濟生活壓力,太重的問學與治學的艱難;我和祥芹還經歷了太深的生理疾患的侵蝕。但是,我們的心卻永遠處于烏云之上,永遠向往著治學與做人的光明燦爛。因此,我又認為,祥芹是幸運的,因為他恰當地發(fā)現和堅守了自己生命的核心,并且?guī)资陙碛蔑枬M的熱情和巨大生命力來澆灌它、維護它。祥芹是幸運的,因為他能夠在前人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最終成為給文章學、閱讀學兩座大廈的拱門提供華美冠石的人。祥芹是幸運的,因為他良好的學術人緣和學術情誼,使他身旁聚集著眾多志同道合的志士仁人,形成了具有“規(guī)模研究”的學術集體優(yōu)勢。因此,我可以滿懷激情地說:祥芹確實步入了“真人做真學問”的大境界;他治學與做人合二而一,堪稱“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創(chuàng)新不斷,做人模范”!
[作者通聯:內蒙古包頭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