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前,曾祥芹先生過訪寒舍,看到現代書法大師沈尹默高足戴自中先生為我題贈的一些書法作品后,便托我代為求字一幅。我記得曾兄囑告的書寫內容即是題寫“拓荒齋”之齋名。自中兄特意選用恩師遺贈的染色古宣,神完氣足地揮毫寫就這三個遒勁中帶有幾分高逸的大字。當時我的直感是紙好、字好、兩位仁兄的品格都好。
多少年過去了,這張字的豪放灑脫印象和曾兄的剛毅執著樂觀形象,在我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分明了。
我初次聽到祥芹兄的大名是1981年在恩師何以聰教授府上。我向何老師遞交去參加學會的第一篇論文《芻議“語文教學概論”》,何老師即推薦我讀曾先生以文章學構建語文教育體系的煌煌大作。何老師在評審的參會論文中,顯然對此篇最為青睞,在評審表的各項上都打上“A”的等第。我從中受到了很大啟發,并對自己與文章學研究擦肩而過的疏慵而深感愧恧。不久,我在書櫥中找到了被我塵封多年的幾本民國時期文章學著作,便寄去供曾兄參考。祥芹兄得書后即列入計劃,認真地與所搜羅的有關文獻資料比照、參閱、研讀,終于在文章學領域內別立洞天,創建了中國文章學研究會,與同仁們不斷地獲取了豐碩的研究成果。我像一個無所作為的小財主,曾在一時好奇中購得“文章學”的一方良田,卻讓它們在久久不事耕耘的閑置中淪為荒地。面對祥芹教授今日文章學研究之輝煌,我尤其需要“鑒往”莫健忘,“察今”見真金,深深地把祥芹兄的拓荒精神烙印在心底。
固然,祥芹先生在學術領域內是一位強者。然而,這位拓荒者卻是一名身染重癥的病人。1982年我與祥芹兄都還是全國語文教學法研究會的少壯派代表,榮幸地被遴選為在煙臺舉辦的全國語文教學研究講習班的講師團成員,向來自全國各地的數百名中小學教師作學術報告。輪到祥芹兄出場時,會議主持人特別情深意長地介紹說:“曾祥芹老師身患危及生命的重病,但他一直頑強地與疾病作斗爭。不久前他還在住院,現在他還沒有完全康復,卻仍然趕來給我們做報告……”一陣受內心震撼而引發的熱烈掌聲后,祥芹兄充滿達觀情緒,以極其穩重的語調,向與會者娓娓地陳述了自己的學術見解。說真的,我在聽講時已很難集中精力去吸收報告的本身內容,我總是分神地為乍聞曾兄身患那樣的重癥而悚然驚愕;又更是心隨意往地對曾兄不畏病魔折磨而鏖戰于學術之林的樂觀精神而肅然敬仰。曾兄的病軀,透射出常人難得的志氣、骨氣、才氣、靈氣,敲打著我一度在困境中畏葸不前的無勇、無智、無力和無奈。曾兄生命不息、探索不止的人格魅力,成了催我奮進的強大動力。
1988年上半年,正借調于河南省教委進行教改調研的祥芹兄,得悉我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外國語學院接受出國前的朝語突擊培訓,便趕往洛陽邀約我為他主編的《閱讀學叢書·閱讀技法系統》撰寫一篇《朝-漢語文譯讀法》。說來慚愧,當時我已年近五旬,為了接受國家教委派遣,作為高級訪問學者赴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進行訪問研修,不得不在出國前參加“掃盲式”的語言培訓。祥芹先生對我寄予厚望,專程來探視我接受“一對一”封閉式培訓的實況,鼓勵有加地誠邀我撰寫該文,以為譯讀技法中的補闕。我受他的拓荒精神激勵,居然也在短短幾天內總結出了朝-漢譯讀的幾條較為實用的基本規律,寫出了一篇頗具操作性的朝-漢譯讀技法文章。這篇文章由祥芹先生送我朝語導師李世龍教授審閱,得到首肯。后因當時尚不能排版朝文而未刊之于書,祥芹兄卻在該書出版時特于后記中記述數語,以資抬愛。1989年秋,我自朝鮮回國,祥芹兄旋即邀我為其主編之《國外閱讀研究》撰寫介紹朝鮮與韓國閱讀教學的章節。我自知年屆半百學一門小語種,水平只在“脫盲”初級階段而已。曾兄委以重任,何嘗不是拽著我,也一搏于拓荒之途呢?勉力為之,幸蒙曾兄全文付梓,自忖此豈非“國外閱讀研究”之一曲《兄弟拓荒》耶?
曾教授倡導國外閱讀研究是動真格的。他帶領國內一批學者率先加入國際閱讀學會(IRA),繼而又多次舉辦閱讀學的國際會議,組織中外學者共濟一堂,面對面地在閱讀學術領域協力“拓荒”。他在創建閱讀學研究會的歷程中,視野開闊,識見深遠,陣地突破課堂教學,廣及社會閱讀的方方面面;成員也從而泛及各類媒體、圖書館、信息產業與文化宣傳部門、機構等單位的人員;研究范疇則隨著時代社會發展與科技進步不斷開拓與深化……。
我眼前仿佛倏地一亮:曾教授的拓荒齋,正在演化為成百上千拓荒者的新天地。中國現代文章學、閱讀學、語文教育學,正在雄壯的“拓荒曲”催進中樂此不疲地奮然前行!
[作者通聯:上海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