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視與反思:“語用問題”的特異個案

近期入選美國《時代》周刊“全球最具影響力人物”之一的韓寒，已經(jīng)成為無法回避、也無需回避的語文教育話題。影響力是一種綜合和中性的評價，很大程度上是由主體不自覺地借助時代推力而幸運獲至。不過，《時代》周刊給我們提供一種契機來重新審讀和透視韓寒，借以反思并展望我們的語文教育。

當代中國，“語用問題”已經(jīng)上升為一個社會公共問題。簡言之，“語用問題”是指語文教育的庸俗化而導致青少年學生語用品質(zhì)的低劣化。前者具體表現(xiàn)為語文教育應試傾向與政治本位傾向的泛化，后者則暴露在青少年已經(jīng)習以為常、深入骨髓的偽劣語用行為上，特別是校園“課堂語用”與日常“生活語用”的嚴重悖離上。“語文人物”是“語用問題”的派生概念，在本語境中是指面對庸俗化的語文教育秉持己見、守護理想甚至不惜與其斷然決裂的特異個案。韓寒就是這種“語文人物”的代表。一方面，他個性化、真實化的言語表達遭到庸俗化語文教育的排斥和壓制；另一方面，他又試圖沖破這種庸俗化傾向，竭力保持獨立、真實、個性的表達。而韓寒作為這種符號性語文人物，為我們提供了省思語文教育的鮮活樣本。韓寒曾經(jīng)的曲折命運，集中反映了應試教育的弊端、素質(zhì)教育的盲點，當然還有他自身的語用品質(zhì)問題等。同時，韓寒在文化市場和網(wǎng)絡(luò)世界上的暫時成功也昭示了語文教育的某些應然取向。這就是韓寒作為一個語文人物提供給我們的特殊價值。

一、韓寒的背景：中西文化的交匯

韓寒成長于中西文化的碰撞、交匯中。九十年代是“一個充滿悖論的時代，地方化與全球化結(jié)伴而行，文化的同一性受到文化多樣性堅持不退的挑戰(zhàn)。”①韓寒的脫穎而出，得益于偶然的契機，也包含了一些時代造就的必然因素。

契機一：開放的“新概念”作文賽給韓寒提供了一夜成名的時機。“新概念”作文之前，韓寒是一名背負著學業(yè)沉重挫折感的普通高中生。韓父是某雜志的編輯，為童年的韓寒創(chuàng)設(shè)了寬松自由的閱讀環(huán)境。韓寒的文字功底在其父不懈的教誨中日漸扎實，其尖銳、獨立的批判性思維同時也在對中外名著的自由涉獵中逐漸養(yǎng)成。然而，韓寒鋒芒畢露的個性化表達并沒有受到所在學校語文教育的青睞，而是屢屢遭受排斥和壓制。他曾多次參加學校的寫作比賽——成績之差，令人發(fā)指。與此同時，他的語文考試成績也只勉強在及格線徘徊，其它成績更是慘不忍睹。在這種困厄的境遇中，是“新概念”作文讓韓寒的命運發(fā)生了轉(zhuǎn)折性的突變。相對于傳統(tǒng)的作文比賽來說，“新概念”作文極大地放寬了學生寫作的自主尺度，寬容地對待早戀、逃學、頹廢、貪污等主流之外的另類題材，不急于在單純的歌功頌德中進行思想的“規(guī)正”。1998年，韓寒以一篇活力迸濺的《杯中窺人》來“窺視”社會對人性的浸染，幸獲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在媒體的炒作中，韓寒這位文筆老練卻學業(yè)告危的“另類少年”開始走入公眾的視域。之后，社會及各家媒體將韓寒放大為一種具有反思價值的教育現(xiàn)象，由此引發(fā)了“學校應當培養(yǎng)全才還是專才”等問題的熱烈討論。而現(xiàn)實生活中的韓寒卻面臨著留級的煎熬。經(jīng)過一番痛苦的掙扎，韓寒決定選擇與主流學校教育訣別，擺在他面前的是不可預知的體制外的精神流浪。而同時期成名的其他80后少年作家，則一邊涂抹著憂郁、自戀、早熟、叛逆的文字，一邊無奈地為高考日夜兼程地苦苦撐持。韓寒從正統(tǒng)教育體制中出走，一方面源于反抗庸俗化語文教育對生命本真的表達欲的深度禁錮；一方面源于受多元的外來文化的影響。20世紀90年代，全球化的浪潮凸起，麥當勞、NBA、美國電影，特別是互聯(lián)網(wǎng)承載的西方消費觀念、自由主義、民主意識和拜金主義，不斷消融著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觀念。成長于中西文化交匯中的80后一代無所適從，一度被媒體譴責為“垮掉的一代”。“垮掉的一代”作為一個文學名詞，本身就來源于美國的文學流派，其代表作家是二戰(zhàn)后一群桀驁不馴、追求自由、目無法紀、反對一切成規(guī)陋習的青年男女。韓寒正是傳統(tǒng)語文教育的叛逆者，被主流媒體歸入“垮掉的一代”。

契機二：互聯(lián)網(wǎng)提供韓寒躍為名博主并被世界主流媒體認可的機會。輟學后，韓寒一面繼續(xù)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陸續(xù)發(fā)表了《像少年啦飛馳》、《長安亂》、《光榮日》、《通稿2003》等作品，構(gòu)建著理想中的教育體制；一面成為眾人眼中“不務正業(yè)”的賽車手，在或譴責或惋惜聲中“就這樣漂來漂去”。此時，互聯(lián)網(wǎng)改寫了文化媒介的歷史，成為了文化交流的最主要載體。網(wǎng)民作為新新人類的身份在虛擬開放的無限空間中不斷創(chuàng)生著新的文化景觀。2006年，韓寒也開始新浪博客寫作，以自由任性的文筆對一些撞擊眼簾的現(xiàn)實話題發(fā)表評論，并將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民生諸多方面的熱點一一納入他新銳的視野。此后，他的博文趕超“博冠”徐靜蕾，升為國內(nèi)點擊率第一。2010年5月初，韓寒入選美國《時代》周刊“全球最具影響力人物”之一。其評價如下：Han Han's first novel， based on his experience as a high school dropout in Shanghai， became a best seller in China and sparked a debate about the quality of the country's rigid education system. An avid rally car driver， he writes a mega-popular blog that pokes fun at prominent cultural figures and incompetent officials.（韓寒的第一本小說，基于他在上海讀中學輟學的經(jīng)歷。如今，韓寒已經(jīng)是中國暢銷書作家，并引發(fā)了一場關(guān)于中國僵化的教育體制的爭論。他不僅是一個狂熱的賽車手，還寫著超級流行的博客，借以批評文化名人和不稱職的行政官員。）對此現(xiàn)象，有論者認為，《時代》此舉是基于文化后殖民的險惡用心，韓寒的所謂真實、開放、憤世嫉俗，正好迎合了西方的價值觀。也有論者認為，美國人無法理解韓寒的“中國價值”，因為“如果韓寒出生在美國，他說不定也是千千萬萬不滿青年中的一個，沒有工作，家庭破碎，教育低下”②。還有論者認為，韓寒充當了“文化公廁”的職責，讓民眾借以泄私“糞”。但我們應該看到，不管是“公民”、“意見領(lǐng)袖”、“公共知識分子”的韓寒，還是入選《時代》周刊“全球最具影響力人物”之一的韓寒，80后作家已在中西文化交匯的開放背景下蛻繭長大為擁有獨特話語的個體。

二、韓寒：反抗庸俗化的語文教育

韓寒作為值得我們深度反思的語文人物，集中反映了庸俗化語文教育的種種弊端及其對基于生命本位的個性表達的壓制。而韓寒曲折的精神成長，實質(zhì)上就是他對庸俗化語文教育抗爭與決裂的艱難過程。其中不乏值得深入省思之處。

（一）反抗語文教育應試化傾向

中國作協(xié)原副主席王蒙對韓寒曾有這樣一段評價：“你就是一個差生。爛泥扶不上墻，最終輟學，你是個教育的殘次品，還充當起精神領(lǐng)袖。”③王蒙的話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中國的主流教育體制對韓寒的評價。提取“教育”、“輟學”、“差生”、“精神”幾個關(guān)鍵詞，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學校教育”僅以“考試分數(shù)”衡量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作為劃分“好生”與“差生”的標準。概而言之，傳統(tǒng)語文教育存在極端的應試化傾向，甚至連不便條分縷析的“人文精神”也要以一紙考卷來細細衡量。

在全面應試的背景下，作為本應是集閱讀教學、口語交際教學、寫作教學三位為一體的語文教育格局，窄化為以背誦、復述為主的閱讀本位教育，即局限在對經(jīng)典段落的背誦、對文本主題簡單的復述上，偏廢了以思為魂的說、寫、評諸表達能力的培養(yǎng)。在韓寒身上，出現(xiàn)過許多語文教育應試化傾向所導致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案例。案例：一次韓寒收到某校的一張語文試卷，試卷里有他的文章《求醫(yī)》的一個片段，然后有八個選擇題。他做后發(fā)現(xiàn)只做對了三個選擇題，最最荒謬的是，他居然選擇錯了畫線句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各種類似的案例在全國各大高校輪番上演。

語文教育應試化傾向所導致的直接后果則是學生思想力、想象力、表現(xiàn)力的普遍弱化。在升學考試的高壓下，學生只能以“考”為綱，在試卷上復制和粘貼教師來自“教學參考”的觀點；同樣，在升學考試的利誘下，教師也只能鉆研考綱，揣測出題者的意圖和出題方向，為學生和自己的未來賺取分數(shù)。高考預測題、高考真題在圖書暢銷排行榜上居高不下，學生對語文學習的興趣卻不斷消解。在這種應試化傾向下，眾多韓寒們個性化的表達沒有得到起碼的尊重：有些迷途知返，適應了園丁的“修理”工作，成為主流意識中變“乖”了的好生；有些仍特立獨行則遭到冷落和排擠，最終成為大眾眼中應試教育的“劣質(zhì)品”。韓寒是一個比較突出、影響廣泛的“叛逆者”。他不無調(diào)侃道：“語文在教會人認字之后就完全是一個束縛人想象力的課程。”“語文在教會人識字以及遣詞造句以后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并辛辣地諷刺說作文評分取消優(yōu)良中差，改成“正合我意”、“相差不遠”、“參考大綱”、“逆我者亡”④四種。

韓寒的嘲諷，盡管有其偏激與張狂的一面，但也應引起我們的思索：語文教育是否應該培植、呵護學生基于個體生命本位的言語活力和個性？

（二）反抗語文教育政治本位化傾向

語文教育政治本位化傾向是指“學校充當了文化和意識的霸權(quán)機構(gòu)，充當了選擇性傳統(tǒng)和‘合并’文化的機構(gòu)。”⑤這是“文革”極左政治思潮的“精神后遺癥”。表現(xiàn)為語文教育從課程標準、教材編寫、文本解讀和考試評價等多維度所暴露出來的思政教育本位傾向。諸如學生對要學的內(nèi)容缺乏自主的選擇和獨立的評論，《項鏈》、《變色龍》等關(guān)于宿命和人性悲劇的或深沉或悲憫的精神探險，被淺化為揭露資本主義社會的丑陋世態(tài)等等。

在這種由學校向社會衍生的政治本位化傾向中，韓寒以“壞男孩”的形象對寫作主題進行毀壞與重構(gòu)，特別表現(xiàn)為對經(jīng)典的質(zhì)疑、對權(quán)威的反抗、對話語權(quán)的堅持等。據(jù)韓父回憶：曾有一位老師以“一瓶水不響半瓶水咣當”的道理教育他，他馬上畫了一個很小的瓶裝滿水，一個很大的瓶只有半瓶水——韓寒自詡為“大瓶”。成名后的韓寒公開發(fā)表自己對語文教材選文的意見，“對著作等身、享譽海內(nèi)外的大師們指手畫腳——蚍蜉撼大樹”⑥。對于社會一部分人士的批評，韓寒堅持自己的思想立場，并與代表性的文化權(quán)威人士展開了激烈而不乏理性的爭辯。其中韓寒對作協(xié)的擂臺賽，成為輿論關(guān)注的焦點。有作家調(diào)侃說：韓寒就跟一個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跟“作協(xié)”家長鬧一鬧別扭，以示自己有“多可愛”，目的無非是想多分一杯牛奶、多討一塊糖吃。⑦而韓寒也立即在博客中給予回應，他批判作協(xié)是思想“孵化基地”，并宣布堅決不入作協(xié)、不被體制束縛。盡管韓寒言辭的主觀色彩較為濃烈，但是他酣暢淋漓的獨立評論在新生代作者中的確有一定代表性——畢竟改革開放的新時代發(fā)展得令人目眩。

那么，在全球化背景下，語文教育是否應該以包容的氣度關(guān)注韓寒們成長中的精神現(xiàn)實，尤其是多元文化背景下心靈的蛻變與新生？

三、韓寒：提供語文教育的應然價值取向

暢銷書作家韓寒與名博主韓寒在文化市場、網(wǎng)絡(luò)世界上的成功，很大程度上獲益于其基于生命本位的言語表達，即正視生活原生態(tài)、抒寫一己獨立的心靈體驗、直陳自主人格支配下的獨特思考。從他不拘一格的表達中，我們似可感悟到非議不斷的語文教育所應走的改革路徑和價值取向。“人”是語文教育哲學中矗立的標志性概念。展望全球，各國的母語教育擔負著“成人”、“立人”的責任，指向言語表達個性和創(chuàng)造活力的發(fā)展，進而在母語文化的傳承和創(chuàng)生中實現(xiàn)學科教育的獨特價值。

(一)語文教育的目標指向：自由公民

“自由公民”是韓寒所獲的網(wǎng)絡(luò)頭銜之一。所謂公民，是指“具有或取得某國國籍，并根據(jù)該國法律規(guī)定享有權(quán)利和承擔義務的人”⑧。作為公民的韓寒具有強烈的法律意識，能夠履行公民最基本的權(quán)利與義務。他敢借博客批評庸俗的文化名人和不稱職的行政官員，是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四十一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于任何國家機關(guān)和國家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quán)利”⑨。同時，韓寒也以公民應有的社會責任感與社會良知對某些社會問題發(fā)表糾偏的建設(shè)性評論。在出國熱盛行的當下，他坦言自己“很喜歡我們的國家”，“甚至都不愿意出國”。⑩在家樂福成為眾矢之的時，他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認為矛盾的根本不在于抵制家樂福，而在于去除國民的某些劣根性，壯大自己的國家。在回應《時代》周刊評選一事時，他說：“我非常感嘆和惋惜，為什么別人有這樣的新聞媒體，當《時代》周刊弄一個人物榜的評選的時候，能夠讓全世界其他的國家都起波瀾。”{11}作為公眾人物的韓寒，一面張揚著不羈的個性，一面內(nèi)斂著愛國情懷以及“世界公民”意識。這對只有機械道德教化而沒有公民教育的母語教育來說，具有一定啟發(fā)性。長期以來，缺乏“公民”意識的母語教育，導致多數(shù)學生沒有公民的權(quán)利感和責任感以及由此派生出來的自主表達、批評意識。學生一味機械記憶課本中肢解出來的道德綱要，而沒有將自己真切的生活體驗融入其中。學生公民意識的缺失，一方面使他們不敢、也不知道如何維護自己的公民權(quán)利；另一方面，他們習慣于套上人格面具而致使公共倫理道德日趨虛假、蒼白。

所謂公民的“自由”，是指游離于體制之外因而沒有框格地自主思考狀態(tài)。對于韓寒來說，賽車手與暢銷書作家的雙重自由身份為其打造了個性言論的空間。他不依賴體制也不受體制的限制，這在一定程度上反而玉成了他能基于自己的體驗、發(fā)表符合國家法律的個性化言論。但比較而言，經(jīng)過庸俗化語文教育流水線的學生，大多自覺甚至本能地以語文應試的那種標準來修剪自己“旁逸斜出”的言語，以避免不慎落入“離題”的窠穴。在題海戰(zhàn)術(shù)的長期訓練之下，學生基于生命體驗的情感與表達漸漸退化、隱匿。這種負面影響甚至在個體精神和言語范式上遺留長遠的“內(nèi)傷”。游離于體制之外的韓寒，為我們提供了審視語文教育的另一視角。

當然，真正的公民自由應該是一種內(nèi)在的心靈解放，是超越外部世界束縛的思維本真狀態(tài)。作為母語的語文教育，其所培養(yǎng)的“人”應該是不束縛于“標準語用范式”的具有全球視野和自覺責任感的自由公民。語文教育應將公民意識納入目標體系，以公民責任感與良知代替空泛機械的道德說教，以更開放、寬容的態(tài)度接納學生充滿生命活力的獨特語用行為，借以杜絕虛假的庸俗化的“言語垃圾”。

（二）言語表達的根本源泉：思想活力

人的思維和言語有著天然的密切聯(lián)系。韓寒言語表達的真實、犀利是其思想獨立性、批判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直接外化。正因為思想的獨立性，韓寒才能在主流文化中堅持自己的個性表達，并以獨立的自我意識規(guī)劃理想的人生；正因為思想的批判性，他才敢于直面審視、真實判斷各種教育的正面和負面現(xiàn)象；正因為思想的創(chuàng)造性，他才能將自己的觀點深刻地轉(zhuǎn)化為鞭辟入里的文字，善于運用隱喻、暗喻的方式針砭世事。韓寒的公眾影響力一定程度上來自他另辟蹊徑的獨特思想。訣別學校教育后，韓寒不斷地展開個人的精神求索，并吸納新的思想與知識，煥發(fā)出蓬勃的精神活力。韓寒的小說與雜文在暢銷書一欄榜上有名，其博文不斷轉(zhuǎn)換視角切入時事，攀升為大陸點擊率第一。甚至有人斷言：在文化市場領(lǐng)域，“中國教授加起來對中國公眾的影響力，趕不上一個韓寒。”{12}這種顯然過熱、甚至夸張的評價，卻也引發(fā)人們對韓寒表達的探秘：無他，唯思想活力而已！

在文化市場上，韓寒的個性表達所展露出來的思想鋒芒得到公眾的認可；在往昔的語文教育中，韓寒思想的獨特性、批判性與創(chuàng)造性遭到“標準答案”的斫削。兩相比較，我們應該受到一定的啟悟。以立人為旨歸的語文教育應激活“人”的言語個性，而言語的表現(xiàn)力、創(chuàng)造力根植于思想的生命力。我們期待語文教育把握多元文化的潮流，培植學生思想的獨特性、批判性與創(chuàng)造性，進而使之在文化全球化中承繼并創(chuàng)新中華民族的語言文化。

（三）言語能力的發(fā)展途徑：獨立評論

獨立評論即“我”之評論，是外國母語教育的人本指向。其中“真實性是包括口頭和書面在內(nèi)的母語評論的最初要求。”即“從感性接觸的真實到理性判斷或生命體驗的真實，再到語言表達的真實。”{13}中國不缺少評論文章，但其獨立性與真實性令人擔憂。在社會和學校日常語用中更是普遍缺乏忠實于內(nèi)心世界的獨立評論。武漢市社會科學院首席研究員劉崇順說：“韓寒的影響力緣于敢講真話。”{14}他將韓寒比成《皇帝的新裝》中的孩子，皇帝的愚蠢、荒謬、暴戾每個百姓都心知肚明，但是迫于權(quán)勢的恐懼與生計的壓力，敢怒不敢言之余還要幫助他圓謊。只有天真無邪的孩子才敢于捅破這個顯而易見的謊言。同樣，韓寒在對待學校教育體制以及某些文化名人等問題上也作出了“我”之真實評論。韓寒對于語文教育的意義不僅僅在于他言語表達的率真與活力，更在于啟發(fā)了大陸語文教育應汲取各國母語教育的先進理念，著重培養(yǎng)未來公民源于自主人格和自由思考的獨立評論能力。

庸俗化語文教育視學生為言語接受、摹仿與復制的工具人。即使是說寫等表達性能力，也往往流于變相復制的言語“套路”中。這應引起語文教育界的警覺。學校要為學生建構(gòu)一個完整的語用能力體系，包括以思為內(nèi)核、以聽讀視為基礎(chǔ)、以說寫評為指向的七字語用能力，其間擁有獨立評論（口頭、書面）能力是其成長為具有深刻思想、一己判斷和自主選擇的現(xiàn)代公民之顯著標志，是資訊時代對現(xiàn)代人的最緊迫的語用要求。可以說，正是這種獨立評論能力的逐漸成熟帶動了人的全面語用能力，構(gòu)成后者有序發(fā)展的基本途徑；更重要的是，也正是這種基于生命本位的獨立評論，磨礪著人內(nèi)在的批判性思維和升華為創(chuàng)造智慧的言語表現(xiàn)力，從而使個體真正成為自己——陽光下思考、大地上行走的智慧生命。韓寒的心靈砥礪和艱難成長，反復昭告著語文教育應選擇的這條樸素正途。

四、韓寒：問題與前景

韓寒作為“語用問題”的焦點人物，一方面，他率真、恣肆、不乏淋漓暢快的表達昭示了語文教育的應然價值取向之一；另一方面，由于他自身的語用品質(zhì)問題，其博文也為我們提供了值得議論和評判的一個樣本。在全球化背景下，漢語的生存陷入內(nèi)憂外患的困境，致使精美深沉、意蘊厚重的言語作品很少且亦很難再現(xiàn)，國民語用品質(zhì)總體也趨于貧弱、粗疏和表淺。韓寒雖然憑借自由公民的人格和思想立場卓然獨立、蛻盡纖弱，但身處內(nèi)憂外患的漢語困頓時期，終難免受染。韓寒的博文明快、犀利、率真，但同時他的隨意揮灑也經(jīng)不起細細推敲與琢磨，暴露出許多顯而易見的語用品質(zhì)問題。諸如言語表達的粗疏、拉雜、欠縝密，這與其活力、野性的自由抒寫斑駁陸離地錯雜在一起。湖北某八校聯(lián)考的語文試卷就曾從韓寒的博客中摘錄一段話，要求學生從中挑出四處語言毛病（包括標點、用詞、斷句），并予以改正。韓寒博客的原文是這樣的：

“昨天我的車掛不上兩檔，今天維修后，問題還是存在，所以基本上一直用1檔和3，4檔在跑。但還好車速還是比較快，加上退出比賽的朋友幫我把車調(diào)的操控比昨天好了很多，所以名次還排在第3，領(lǐng)先了第4名一分鐘。”{15}

我們同意試題答案的分析：“車掛不上兩檔”應改為“二檔”，“一直用1檔和3，4檔在跑”中的逗號應為頓號，“退出比賽的朋友幫我把車調(diào)的操控比昨天好了很多”一句中“操控”應該去掉，而“但還好車速還是比較快”中的“但還好”后應該加逗號。{16}我們并不否認韓寒文字具有一定的魅力，其中面向生活真實和思想現(xiàn)實的明快、犀利、率真，甚至是整個文化界當前所嚴重匱乏的——但這不能以犧牲語用的高雅精致為代價。與一個民族文化創(chuàng)造力匹配的是新一代公民個性燦爛、活力四濺又不乏高貴、精致、大氣的語用品質(zhì)。我們關(guān)注在市場經(jīng)濟和快餐文化的起伏中能夠崛起且深具民族文化象征意義的言語新生代——這是我們面向“韓寒”們的成長所應該展現(xiàn)的更高期待！況且，他風華正茂，他面臨全球化時代提供的多元開放的自由語境，這些都意味著他將擁有一個難以精準預計的可觀生長期。韓寒可能是中國文化市場富有潛力的“成長股”。

作為改革開放30余年最重要的成果，中國終于初步確立了市場經(jīng)濟的地位。后者與全球資訊化時代將共同打造文化多元化的新格局。放眼這種人類有史以來空前開放、活躍的新格局，我們有理由相信：且不論姓誰名甚，擔當創(chuàng)新漢文化使命的言語新生代將與“少年中國”共同成長、步向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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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美）阿里夫·德里克：《后革命氛圍》，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53頁。

②徐賁：《美國人看不懂韓寒》，徐賁新浪博客，2010年4月15日。

③王蒙：點評韓寒《杯中窺人》，余秋雨新浪博客，2010年2月8日。

④韓寒：《通稿2003》，作家出版社，2003年9月版，第35-54頁。

⑤（美）邁克爾·W·阿普爾，黃忠敬譯，《意識形態(tài)與課程》，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11月版，第6頁。

⑥⑩韓寒：《可愛的洪水猛獸》，萬卷出版公司，2009年8月版，第3-13頁，74頁。

⑦趙凝：《韓寒太無知，他和作協(xié)的人接觸太少》.

http://www.citychinese.com/bbs/dispbbs.asp?BoardID=11ID=348652，2008年9月6日。

⑧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xiàn)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02年11月版，第435頁。

⑨十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秘書處：《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公報版），中國民主法治出版社，2004年版第72頁。

{11}韓寒：《散文一篇》，韓寒新浪博客，2010年4月7日。

{12}王瑩：《人大教授：中國教授加起來影響力趕不上韓寒》，聯(lián)合早報網(wǎng)，2010年3月23日。

{13}潘涌：《外國母語的人本指向：學會母語評論》，教育導刊，2008年第7期第39頁。

{14}劉崇順：《韓寒的影響力源于敢講真話》，劉崇順新浪博客，2010年4月9日。

{15}韓寒：《退出》，韓寒新浪博客，2006年11月26日。

{16}酈亮：《韓寒博客成為名校聯(lián)考試題糾錯范文》，http://news.sina.com.cn/s/2007-01-10/013811992575.shtml，2007年1月10日。

[作者通聯(lián)：浙江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