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表》以樸實真切、扣人心弦的語言,陳述了親情、苦情、孝情、衷情,凄涼悲惻,感人至深,歷來為人們共鑒。然而人們在稱道其動人之情的時候,常常忽略了灌注于字里行間的服人之理。李密作為亡蜀降臣,面對新朝“詔書切峻”,上表“辭不就職”,既難逾“忠孝不能兩全”的古訓,更難脫“忠臣不事二君”的嫌疑。因此,要想打動晉武帝,消除嫌疑,達到暫時“辭不就職”的目的,光“情真”是不夠的,更要“理切”。當然,面對新朝陛下,反復陳情似可接受,如果堂皇述理或是據理力爭,恐怕易惹其怒,招來殺身之禍。于是,李密采取懇切陳情、委婉述理的方式,表面上句句陳情,實則處處述理,明里以情動人,暗中以理服人。下面我們逐段簡析。
第一段,先陳命運坎坷,“夙遭閔兇”,年幼就父喪母離,體弱多病,全賴祖母“躬親撫養”。祖母撫孫愛孫,人之常情,但是這是一個失怙失恃之孫,“九歲不行”的特異體弱之孫,祖母的撫養自然會格外的費力勞神。這里,苦情中已暗含不可“廢離”之理。接著又陳述奇特痛苦之孤,“門衰祚薄”,單枝獨芽,無親無故無童仆,“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如今祖母年老臥病,這根獨苗成了祖母的唯一依靠,“臣侍湯藥,未曾廢離”,理固宜然。
第二段,先感激“逮奉圣朝”,“沐浴清化”,接著具體陳述被推舉為“孝廉”“秀才”。這里暗中申理:臣因孝德而被舉“孝廉”,也因堅守孝德而“辭不赴命”。舉“孝廉”,有“孝”之美名,是“德”之榜樣,豈能使“祖母供養無主”而玷污孝道?既然已經因“供養無主”而“辭不赴命”,若又因“蒙國恩”、“除臣冼馬”而應詔就職,豈不失孝道之堅守,既有損對臣“孝廉”之察,更有污圣朝“清化”之名?況且,自己不是不想“奉詔奔馳”,實在是因為“劉病日篤”,脫不開身。“病則致其憂”是孝德必備之義,臣又怎能不“茍順”盡孝之“私情”呢?
第三段,連申五理:其一,“以孝治天下”是圣朝治國法理,法理昭昭,當普適臣民,自然不應因人而異,迫臣棄孝應詔;其二,圣朝褒揚孝德態度堅決,措施得力,“凡在故老,猶蒙矜育”,那么“特為尤甚”的“孤苦”之臣,就更應在“蒙矜育”之列;其三,臣自“少仕偽朝”起,人生志向“本圖宦達”、“不矜名節”,怎會因生活一時艱難而改變人生之志!其四,“今臣亡國賤俘”、“過蒙拔擢”,深感“寵命優渥”,皇恩浩蕩,那有知恩不報之理?“士為知己者死”,恩榮加于“微陋”之身,唯有感激不已、效忠不二才是,又怎么可能徘徊猶豫、另有希冀呢?其五,祖母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已經大限臨頭了,臣只能盡孝短暫的時光,完成短暫的義務。此情此刻,與祖母“更相為命”、血肉相連的孫子又怎能因“區區”私情而“廢遠”,讓祖母“無以終余年”呢?
第四段,據理解難。既不會拒官新朝,又不愿違情“廢遠”,“盡孝”與“盡忠”這一矛盾如何解決呢?理由一:“臣密今年四十又四”,人正中年,風華正茂,“盡忠”日長;“祖母今年九十又六”,風燭殘年,瞬息可滅,“盡孝”日短。臣在有生之年,先盡孝,后盡忠,完全可以做到忠孝兩全,何必一定得因盡忠而棄孝呢?況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一個能“事親”的孝子,怎會不追求成為一個“事君”的忠臣,從而“圖宦達”以“終于立身”呢?理由二:臣之“辛苦”,蜀人“所見”,牧伯“明知”,天地“共鑒”,怎能因“廢離”不孝而受唾罵、違天意呢?怎能因“廢遠”盡忠而使陛下蒙上輕民心、違官意、忤神靈的塵垢呢?理由三:陛下果真能“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保卒余年”,不僅可以慰作者、收民心、服官吏、動神靈,一舉四得,更可以使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以報皇恩,何樂而不為呢?
上述可見,全文自首至尾,外飾以情,內充以理;既是陳“情”表,又是陳“理”表,情能動心,理更服人。難怪“晉武覽表,嘉其誠款,賜奴婢二人,使郡縣供祖母奉膳”。否則,于情不忍,于理難通。
[作者通聯:武漢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