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與地壇(節選)》是高中語文教材中的經典散文。教學這篇課文,教者往往引導學生深刻領悟滲透在作品里的深厚情感和對生命存在價值的深刻思考。許多教學只注重文本思想內容的挖掘,但往往忽略了作者言說形式——重復敘述的意蘊。修辭論美學認為,重復是一種有效的修辭手段。人們常常可以通過分析這種語言手段去認識文本的意義。重復,一般說來,是指文本中某些東西不止一次地反復呈現,每一次呈現之間約略相似但又有變化。重復的類型很多,有語詞重復、事件重復、結構重復等。無論基本類型如何,重復某種東西,都會造成一種特殊的感染力,使被重復的東西顯得格外突出,或具有特別意義。
我們以課文第一部分為例來闡釋這個問題。文章第二段開頭說:“地壇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地壇很近。總之,只好認為這是緣分。”文章標題是“我與地壇”。這是一個關系命題。“我”與“地壇”之間有種什么關系呢?開篇點明了這種關系,那就是“緣分”。第一部分內容就圍繞“緣分”二字展開,不斷重復敘述著“我”與“地壇”之間的這種特殊關系。
世間萬物都存于關系之中,只不過有些關系是一語可以道破的,有的關系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有些東西是很難道明白的,要道明白,就需要費很大周折。我們不妨看看作者是如何闡釋“我”與“地壇”之間的關系的。
第一,關于“我”與“地壇”之間緣分的表現問題。按“地壇”和“我”兩個不同角度,我們可以從文中摘錄出許多相關的句子,從中可以看出作者不厭其煩地重復敘述著某一事件、景物等。這種關系表現在“我”與“地壇”之間的空間距離與心理距離的變化上。空間距離變化情況見下表:
繼續研讀課文,還發現“我”與“地壇”之間的心理距離也發生著變化:
前后聯系起來看,“家”離地壇很近,其實“心”離地壇更近。地壇在耐心等待,“我”終究到來。有緣才彼此相見、相知。“我”與“地壇”之間的這種緣分,這份情感,在不斷地重復敘述中得到了強化。如果作品中沒有這些內容的重復敘述,情感就會顯得單薄許多。重復而不累贅,反而給人極強的真實感,這就是情感的真實。這就像一個人在喋喋不休,又喋喋不休得合情合理。其實,重復與疊加分明就是情感表現的需要。重復敘述不斷強化著“我”與“地壇”之間不可割舍的關系,猶如前世注定。越是重復敘述,情感也就越飽和,思想就更純熟。重復在這里是表現情感的一種有效修辭。從另一個角度看,“地壇”對于“我”來說不是簡單言語所能盡其意的。此時的言語技巧實際上是作者情感發展的需要。這種強化既是情感的自覺,又是寫作技法的自覺。
第二,關于“我”與“地壇”存在這種關系的緣由問題。這種緣分在于“我”與“地壇”之間存在著某些相似的經歷。“我”與“地壇”之間有種“同病相憐”的相似點。關于“地壇”的描寫在第一部分中出現了三次,分別在第3、5、7自然段中。這些描寫基本上都在圍繞一個核心內容:“荒蕪但并不衰敗”。第三段寫古園的荒蕪冷落,歷經滄桑(剝蝕、淡褪、坍圮、散落)但彌漫光芒,還有“各種生命”。隨著時間的流逝,歲月的雕琢,古園荒蕪了,但古園總有它閃光的地方:在時間與歷史面前,苦難就顯得毫無分量。第五段寫古園中有各種小生命,它們雖然微不足道,但在古園中他們都積極地生存著、活動著,向人們展現出繽紛的生命世界,無言地訴說著生命的美麗。第七段寫古園被肆意雕琢,環境惡劣,但生命不會因此發生改變,而是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著,頑強地活著,活得那么精彩,活得那么灑脫。“這古園的形體被不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東西是任誰也不能改變它的。”這句話中“有些東西”具體指下文中提到的“落日”“雨燕”“孩子的腳印”“古柏”“草木和泥土的氣味”等。這些東西具有的共同點,就是無論外界環境多么惡劣,但生命不會因此而改變,它們都在按自己的方式存在著。第一部分的三處描寫,從內容實質上看,它們近乎重復;從表達效果上看,是在往返中悟真諦。正是這樣,才符合人們認識生命價值的規律,人們對生命規律的認識是需要一個過程的。這近乎重復的環境描寫就是這個認識過程的體現。
“我”的生活狀態如何呢?在最狂妄的年齡“我”忽地“殘廢了雙腿”,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失魂落魄”,“突然間什么都找不到了”。“我”開始逃避現實,逃避生活。“我”在痛苦中飽受煎熬,但“我”并沒有被病魔嚇倒。“我”來到古園,看到古園的種種景象,“我”開始思考人生,開始思考生命。最后終于明白:出生是一個事實,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當他明白了為什么出生的問題時,他接下來要思考的就是怎樣活的問題。古園給了“我”生命、生活的啟示:身殘,但生命不能因此而發生改變,只要按自己的方式活著,頑強的活著,就一定活得精彩,活得灑脫,活出味道。
地壇“荒蕪但并不衰敗”,“我”身殘當然就不能頹廢。“我”走進了古園,“我”慢慢走出了自己。“我”由古園悟出了生命、生活的哲理。“我”眼中的古園是有生命的,是有感情的,當“我”用心感受古園,與古園交流的時候,古園也在與“我”進行交流。“我”與“地壇”之間有某種相似的處境,相憐相惜。地壇給了“我”生命的感悟,讓我獲得生命的啟示。“我”那顆敏感細膩的心,感受到與地壇同呼共吸的隱秘的精神默契,這就是緣分。因此,“地壇”這個物化的世界,自然就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由此,我們明白:作者“想表達什么”與“怎樣表達”往往是高度統一的。一般來說,解讀文本,把握住言語形式基本上就把握住了言語所欲表達的內核。
[作者通聯:浙江青田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