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低俗”的權利

在對待那些不同觀點的發言中，許多人希望將這種話語的權利變成話語的權力。從經驗常識看，這種依靠權力壓制他人言論的欲望，有一天也會由他人沖著自己來，因為你畢竟也不是個權力者。

滿口胡言亂語、深受網友鄙夷的網絡紅人“鳳姐”最近引起了官方注意，廣電總局辦公廳主任朱虹說，“像‘鳳姐’這種低俗文化，應該堅決叫停，不讓其流布于社會。”稍前，相親節目《非誠勿擾》因女嘉賓言論太過拜金，也引起許多網民和觀眾非議，并遭到廣電總局和主流媒體的嚴辭批評，斥之為虛假和低俗，要求電視臺整改節目。

在對待“鳳姐”與“非誠勿擾”上，權力與網民難得地達到了高度一致。主管行政部門有民意的支持，自然是更加理直氣壯，盡管對于春節聯歡晚會上那些虛假和低俗的節目，他們似乎充耳不聞。

我個人并不喜歡“鳳姐”與“非誠勿擾”，覺得有些女嘉賓過于故作強勢，并不有趣。我也贊同許多網民和觀眾對節目的批評，這畢竟屬于每個人的權利，可我卻不贊同許多人訴諸權力，要求管理部門“封殺”的態度。有幾位80后作家曾發出公開信，要求廣電總局封殺“非誠勿擾”，其措詞既有現代的權力語言色彩，也有傳統的權力語言色彩:

“我國的新聞媒體向來‘以科學的理論武裝人，以正確的輿論引導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優秀的作品鼓舞人’著稱，以傳播優秀主流文化為己任，可是這些都被《非誠勿擾》丟到哪里去了?”“似此‘首惡’，不‘殺’不足以平民 ‘憤’，為還廣大電視觀眾一個清新綠色的熒屏，為在商業銅臭沖擊下讓廣大青少年能健康茁壯地成長，我等乞望廣電總局的各位領導以雷霆之威讓‘首惡’《非誠勿擾》迅速‘下課’，永絕熒屏，殺雞駭猴，立威警眾，以換得電視熒屏長久的‘一片藍天。’”

我不理解這些年輕人何以如此暴怒，必欲對自己反感的節目置之死地而后快，但這番政治正確的言辭并未能證明年輕的作家們是正確的，反而證明他們并不懂得什么是言論自由的真諦。

我之所以不贊同他們這種態度，是因為我相信，從人類認識的局限來說，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的思想是絕對正確的，永遠正確的。如果不能容忍我們所認為的錯誤觀念存在，那么我們所認為的正確觀念就是無意義的存在。對于我們不贊同的價值觀，可以爭論，但不可以要求禁止。因為爭論是出于權利，而禁止則是出于權力，是不允許爭論的存在。我們曾有過這樣的一元化年代，權力者對于年輕人的奇裝異服、價值取向大加撻伐，令行禁止，結果是只有禁止，沒有爭論，而社會并沒有因此而變得更純潔，也沒有因此而變得更糟糕，它該怎么發展還怎么發展。

哈耶克曾有言:“如果我們不依靠任何人既有的知識，而是鼓勵可以使更好的知識出現的人們交流意見的過程，社會問題便有望得到更為成功的解決。人們因經歷不同而產生不同看法進行相互討論和批評，被認為有助于發現真理，或至少會最大程度地接近有望被發現的真理。”因此，凡屬不違背法律的言論，比如拜金主義之類，公民就有自由表達的權利，權力是不能干涉的。也就是說，對于“非誠勿擾”嘉賓的言論，一個普通人有權(利)本著自己的價值觀，予以嚴辭批評，但行政管理部門卻無權(力)禁止。這一點，不僅許多官員從來沒有認識到，他們往往越過法律權限，濫用手中的權力行事，就連許多普通人也沒有認識到，他們同樣不喜歡討論，總是希望權力站在自己一邊，出面禁止與自己不同的觀點，而不是靠以理服人，使更多的觀眾不再選擇看這檔節目。

在這個變革的時代，我們每個人都在極力爭取個人的權利。互聯網的出現，給了許多普通人話語權，這是件好事。但這個話語權是權利，不是權力。權利只能是表達，而在對待那些不同觀點的發言中，許多人卻希望將這種話語的權利變成話語的權力，結果必然會造成多數人壓制少數人的現象。從經驗常識看，這種依靠權力壓制他人言論的欲望，有一天也會由他人沖著自己來，因為你畢竟也不是個權力者。說得更深刻點，這種欲望是不珍惜我們每個人來之不易的權利。

在經過整改的“非誠勿擾”節目中，嘉賓們變得老實多了，個個大談理想和家常。為了正確引導價值觀，旁邊還多了個主持嘉賓，其身份不僅是黨校的教授，而且還是個女性，大概是認為女教授的家庭觀更正確吧。沒有了觀點交鋒，節目也變得沉悶乏味。價值觀似乎是正確了，但個個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更不像是在相親，而像是在宣傳。如果說此前的節目也許是虛假，現在的節目則是虛偽。

不過，反對低俗的人可以放心了，這結果不正是他們所想要的嗎?它只是證明了，且不論現實，就拿許多人的內心來說，我們現在還是如哈耶克所說，處于“受目標統治的社會”。倒是那個“鳳姐”，在得知自己面臨“封殺”的可能性之后，說出了一番道理:“不管通俗還是低俗，這都是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你今天把我羅玉鳳按下去了，明天就有下一個這樣的人冒起來。”不管你喜不喜歡她，得佩服她維護自己權利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