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規則”萬歲

我這樣說，也許有人會感到吃驚，會覺得我這個人的人品有些問題。怎么這么壞呀?怎么這么沒有同情心呀?怎么這么沒有正義感呀?

我聽見了這些聲音。都聽見了。聽見了，卻仍然要說，“潛規則”萬歲。不是祝愿，而是預言。歷史上有過各種各樣的“萬歲”，最后證明都是扯淡。但“潛規則”不一樣。我敢說，人類還能存活多少年，它就還能存活多少年。豈是一個“萬”字了得?

提起“潛規則”，很多人會立馬想到演藝界，想到那些光彩照人的女明星，同時還會掛上一臉奇怪的表情。同時腦子里還亂呢。我這樣說，不會錯吧?至于“潛規則”的本質是什么，大概很少有人愿意去追究。

那么，“潛規則”的本質是什么呢?我的理解，就是強者和弱者之間所進行的利益交換，基本上屬于商業行為。相對于女明星，制片人也好，導演也好，投資商也好，無疑都是強者。而在任何條件下，當一個人，也就是強者，有了掌握別人命運的機會，他內心的惡，就會被喚醒。他會不擇手段向對方強行實施一種他誤以為的“等價交換”。他根本不會在乎這個交換的過程，會不會傷害到對方的心靈。

非常不幸，在演藝界，強權人物，絕大多數是男性，而女明星們偏偏大多數秀色可餐。這就是性交易普遍存在的根本原因。但你千萬不要以為，只有女明星會被“潛”，其實男明星也照樣被“潛”，不過是被“潛”的位置不同而已。

在我眼里，所有被媒體或網民炒作的女明星被“潛”事件，跟幾十年前的女知青被“潛”事件同出一轍。那時候，很多女知青為了回城，不得已跟鄉下的掌權者們進行交易。命運掌握在對方手里，不交易，就回不了夢寐以求的城市。

“潛規則”永遠不會以書面的形式出現，只能以民間契約的形式存在。它不必形成文字，卻比所有文字的法規更有力量。它已經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在人群中達成廣泛的共識，甚至可以說，已經成為生活方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這個界，那個界，無論哪個界也都逃脫不了它的掌控。且不說那些肥頭大耳的界，就是面黃肌瘦的文學界，也照樣“潛”來“潛”去。每個人都想想自己，在你的一生中，從來沒有被別人“潛”過么?真的從來沒有么?你拍著胸脯說。

即便你拍著胸脯說沒有，我也不信。

因為在很多情況下，“潛規則”已經轉化成了“自愿”的方式。不等人家來“潛”你，自己主動就送上去了。小時候，每年春節前夕，我們村里的人就像串通好了似的，在殺豬的那一天，去請生產隊長來家里吃豬頭肉。吃完，還要帶些走。那個隊長最愛吃豬頭肉，小孩子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豬頭小隊長。別說，還真像。當時我特別不理解，隊長愛吃豬頭肉，就得請他來吃么?我還愛吃豬尾巴呢，怎么沒人請我呀。現在我明白了，一個小毛孩子，人家請我有屁用?我不具備傷害別人的能力，也沒有提升別人的能力，而小隊長具備。他有權決定一個村民每天掙多少公分，他有權安排你干最累的活兒還是最輕松的活兒，所以大家才會爭先恐后去請他。要是撞車了呢?請不到的人家，就會把豬頭肉主動送到隊長家里。據說，那些年月，隊長家的豬頭肉多的吃不完，大部分腌成咸肉，能吃到來年秋天。這是公開的秘密，但好像誰都沒有異議。我只是不知道，那些村民，會不會為自家的豬頭肉而心疼。

由此再說到演藝界，我覺得，肯定有那么一些準明星，正想法設法找機會被誰“潛”一下呢。這不是小人之心。不是有個誰說過嘛，“要奮斗，就得有犧牲。”這話說得多好啊。什么叫犧牲?犧牲就是被“潛”。當然，不喜歡這種游戲規則的人，肯定也有。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離開這個鳥界。不過話說回來，鳥界不好混，家禽界就好混么?

我總是拿那演藝界說事，是因為這個領域的事情比較扎眼，容易吸引公眾的目光。其實在別的領域，可能“潛”得更嚴重。了解晚清歷史的人，可能會注意到，中英第一次鴉片戰爭的爆發，跟“潛規則”或多或少有些關系。為什么朝廷三令五申對鴉片一禁再禁都不見效果?就是由于“潛規則”從中作梗。廣東的大員小吏，一窩蜂地參與進來，不要命地搜刮銀子，連大清水師都成了運輸鴉片的工具。外省官員，都急紅了眼，甚至愿意降級到廣東任職。如此這般，道光帝才跳了腳，派林則徐做欽差，去收拾這個爛攤子。可以這樣說，正是由于“潛規則”的存在，林則徐才會到廣東，進而引發第一次鴉片戰爭。這樣說來，“潛規則”不僅僅會影響個人的命運，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它還會影響一個國家的命運。這不是危言聳聽。

把話題轉到當下。對很多人而言，所謂奮斗，所謂拼搏，就是想方設法讓自己躋身于強勢的群體當中，成為能夠掌握別人命運的人，比如從打工仔變成老板。之后呢，再去“潛”別人。當一個人可以主動“潛”別人的時候，就算是一個成功人士了。“潛”得越多，就越成功。當然，“潛”和被“潛”，同時存在。因為強勢和弱勢，從來都是相對而言的。新聞里說，某地一個普通老農，無權無勢，可他竟然把一個女精神病人連續“潛”了十幾年。這算是個比較典型的例子。

在“潛規則”面前，道德的約束力，是弱不禁風的。沒有絕對的強權來維護秩序，“以德治國”只是空談。張中行先生說:“面對美女而不動心，你就對不起上帝!”在這樣的情境之中，道德只能回避。

說到底，人類就是動物，甚至可以說是最為邪惡的動物。在動物世界里，雖然有同類相殘的現象發生，但并不普遍。而人類不同。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吃人。

我看到一個網民在某個論壇里公開揚言，說他才不要當明星呢，要當就當導演。我知道，在發帖的那一瞬間，他已經“雄起”了。但我一點也不鄙視他。如果把“導演”看成是一個寬泛的概念，那個網民，無疑是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渴望。

“潛規則”是人生的燈塔，我們離不開它。既然離不開，就讓它萬歲吧。

(選自《散文世界》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