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鴻章與中華第一股
一直以來,人們腦海里的李鴻章是“賣國賊”的代名詞,隨著人們重新客觀、冷靜地研究那段歷史,李鴻章的真面目越來越清晰地浮出水面。
李鴻章對自己的定位是:我是大清朝這座破屋的裱糊匠,處于內憂外患的夾縫里,不能挽大廈于將傾。
“裱糊匠”的比喻道出了他的無奈與自責。
我們不能苛求一個封建統治階級的重要骨干作出推翻清政府、走資本主義發展道路的行為,因此他所倡導并盡力推行的洋務運動,盡管其思想核心仍是為清政府服務,希望保留封建統治和現有的政治結構,但從實際效果上講是對外國殖民侵略和世界現代化浪潮沖擊的積極回應,也是近代中西文化沖撞和交融的產物。
在我們關心的經濟領域,早期的四大軍工企業:江南制造局、金陵機器局、天津機器局、福州船政局,由李鴻章親自督辦的就占了三個,后來又組建輪船招商局、天津電報總局、上海機器織布局等,并且率先倡導在中國修建鐵路。
其中最能代表李鴻章成就的是留存至今的兩個近代企業,江南制造局和輪船招商局。江南制造局任命中國人為領導,聘請外國技師,主要任務是模仿生產西方的船只兵器,所以受國外的影響更大。
輪船招商局作為民用的服務企業,則是純粹的華人企業,它的章程里特別規定,不接受外國資本,采取洋為中用的股份制形式,組織結構上更先進。這種模式,包括一些具體組織生產的方式,一直為后來的民族工業所襲用。
從細節和局部上看,李鴻章采取的措施是先進的,代表了清政府未來發展的方向。
李鴻章的是非功過,我們這里不作探討,但作為一個從小飽讀四書五經、在“君子恥于言財”的封建傳統環境中成長的政治官僚,能大膽引入股票這一現代金融工具,比起一九九三年股票在中國登陸后,一些視之為洪水猛獸的經濟學家們不知高明了多少。
一八七二年,同治皇帝批準李鴻章的奏折,正式同意成立招商局。此時李鴻章擔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文華殿大學士,賞穿方龍補服,是清朝政府高層參與決策、執行決策的重要人物。
這份引起朝廷上下,特別是滿族王公非議的奏折已在慈禧太后案頭擱了十年,若不是李鴻章“毅然必行之事,破群議而為之”,恐怕要拖到猴年馬月了。
奏折是批了,頭疼的事還在后面,因為老佛爺“準奏”后面還有一句話,“朝廷手頭上也緊,你自個兒想法子去吧。”這叫政策照給,資金自籌。
當晚李鴻章找來造船界巨子朱共昂,即后來的招商局董事長,商量如何解決資金問題。兩人先按官場習慣相互兜圈子,盡量摸清對方態度,最后不約而同提到一個人:容閎。容閎是清政府首批官費留學生,著有《西學東漸記》,他計劃以股份制形式創辦造船廠,并擬列《聯設新輪船公司章程》,這是中國最早模仿西方股份制籌組股份公司的設想,章程報到總理衙門后由于多方掣肘未能通過,但給李鴻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對著這份章程兩人反復醞釀并形成一致意見:按此法進行。
于是,輪船招商局成為近代中國第一家發行股票面向社會籌集資本興辦的新型股份制企業,號稱“中華第一股”。
二、曇花一現的大清牛市
招商局的原始股每股為一百兩白銀,為了更直觀地看出股價,不妨將它換算成人民幣,我們根據白銀與黃金的兌換比例,結合糧食價格和不同時期的人員工資,計算結果大致是一兩白銀值人民幣六十元。
也就是說它的股價是每股六千元!不愧是泱泱大國第一股,時至今日,中國A股市場股價最高的中國船舶不過二百多元。
更驚人的是,到了一八八二年,它被炒到每股二百六十五兩白銀,折合人民幣一萬五千九百元!這么高的股價也有人敢買,說明在炒股的問題上,古人與現代人同樣瘋狂。
一八七六年輪船招商局重新改組后,在清政府貸款支持下,以二百二十二萬兩銀子整體收購了氣焰囂張的美國旗昌輪船公司,輪船數一下達到三十余艘,成為當時在華輪船公司中單家輪船數和噸位數都居第一位的輪船公司。
受它的影響,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初掀起了一股興辦股份制企業的高潮,并催生了中國第一家帶有證券交易所雛形的股票公司——上海股票平準公司。
股票這個新名詞在很短的時間就被人們廣為接受,購買股票頗為踴躍。如輪船招商局、開平煤礦等企業,有朝廷大員支持,不愁資金,不愁銷路,屬于國企績優藍籌股,格外受到青睞,每股都增長兩三倍之多,其他資源類股票如湖北長樂、鶴峰等銅礦股也增長了一倍半左右。
大清臣子們的想法或許與今天的人們一樣,認為炒股就能賺錢,因此只要有新股發行,哪怕是些中小企業,也一哄而上競相爭購。
風險正慢慢積聚,一是不少發行股票的中小企業尚處于起步階段,前景難以預料;二是許多股民和現在一樣,并非只用自己的積蓄炒股,因為有把握賺到錢,自然放心大膽地借錢,有的向親戚朋友借,有的向同僚借,還有的大戶干脆向外國銀行和錢莊借——這已經相當于現在的融資拆借,然后搶購股票。
一時間上海有點“全民炒股”的味道,當地居民所談的無一不是股票行情,很多股民在上海四馬路和大新街轉角處的惠芳榮樓聚會,形成“炒股茶會”,在茶會上,他們互通消息,口頭拍板成交。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八八四年初,醞釀已久的股災破土而出,露出猙獰的面目。
一家名為金嘉記絲棧的大商號因經營不善突然倒閉,這就苦了四十多家提供貸款的錢莊,因收不回貸款,頭寸不足,為安全起見錢莊老板們宣布暫停借貸,使得幾十家企業因缺乏周轉資金先后破產,同時將二十多家錢莊拉下水。
同年十二月,中法戰爭打響,國內形勢十分緊張,外國銀行和山西票號停止拆借資金給錢莊,這一來資金鏈徹底斷裂,爆發了一場滾雪球般的金融危機。全國錢莊從七十八家陡降至十家,破產關閉的企業商號多達四百家,股票價格一瀉千里。市價炒高至二百六十五兩的輪船招商局股票降至九十兩,而各省的礦業公司股票更是分文不值。
上海人第一次嘗到炒股的苦頭。
這場股災對民眾的影響有多大,由于沒有準確的數字資料不敢妄自猜測,但李鴻章為此事專門“急入內,奏上”,就是在皇帝面前述職并反省了,對位高權重的李中堂而言,雖然不必負領導責任引咎辭職,恐怕事后也嚇出一身冷汗。
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一日,招商輪船以代碼“601872”重新在上海交易所掛牌上市,發行價每股3.71元。
此情可待成追憶,回首已是百年身。
回顧這段歷史讓人感慨萬千。強國強市,沒有強大的國力作保障,沒有雄厚的經濟作支撐,任何金融投資和投機行為都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大清牛市的曇花一現就證明了這一點。
(選自《股市什么時候垮》/未曉翔 著/中信出版社/2008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