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對外文化活動及其啟示

法國一貫十分重視對外文化交流活動，甚至把它上升到了“外交”的高度，即所謂的“文化外交”。法國的文化外交可謂貨真價實，因為法國將對外文化活動直接歸口外交部管轄——外交部內設了一個專門的對外文化交流機構:文化關系總司，并有一系列政策工具予以支持，包括語言與文化宣傳、對外視聽建設、翻譯出版資助、文化季，年活動、高等教育推廣等。

法國之所以重視對外文化活動或日文化外交，原因在于，它希望借助文化軟實力優勢來維持大國地位、澡求世界影響。歷史上法國曾經是世界級的強國，其大國地位的獲得，除了路易十四的王權和拿破侖的征戰外，還歸功于燦爛悠久的文化:法國是古典主義的發源地、啟蒙運動的中心，若干世紀以來，一直引領著世界文學、哲學、藝術(包括音樂、繪畫、雕塑、建筑、電影等在內)和思想的潮流;法國文化名人眾多，俯拾皆是。以文學為例，僅20世紀，法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就達13人之多;法國的首都巴黎曾經是甚至迄今依然是歐洲乃至整個西方世界的文化中心之一，甚至是文學、藝術和知識的代名詞，強烈吸引著世界各國的人士;法語曾是貴族的語言和高雅的象征，受到歐洲各國宮廷貴族和上流社會的熱烈追捧。一言以蔽之，法國的強大，是雄厚的“硬實力”和以文化為代表的“軟實力”共同支撐的結果。但是二戰以后，法國在政治、經濟和軍事領域都衰敗了，從一流強國淪落為二流強國，大國形象僅僅殘留在文化領域，正如法國前總理保羅·雷諾所說的，法國“已經不再是路易十四和拿破侖時代的法國了”，但是，它仍在“例如道德、文學、科學和藝術方面處于前列”。

盡管無可奈何花落去，但是法國人對往日的輝煌卻念念不忘，一心渴望恢復昔日帝國時代的榮光。鑒于硬實力比較優勢不足，法國便倚重文化軟實力優勢，將之作為擴大國際影響、復興大國地位的重要手段。正如法國人自己所說的:“由于缺乏強大的軍事、經濟支撐和啟蒙運動的光芒，要維護法國的‘世界地位’，只能通過向國外大量宣傳和輸出法國文化來實現。”“文化是我們(法國)對外政策的支撐、是我們的企業在國外市場取勝的前提，是法國立足于世的核心”。“請別忘了我們的軟實力，它是巴黎的魅力，是法國的時尚、奢侈品、烹調、葡萄酒、優美風光和法國文化的吸引力……”在上述思想的指導下，法國的對外文化活動自始至終都開展得十分紅火。近幾年，法國經濟持續低迷，在衰退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但是其文化大國的形象始終深入人心，這跟它積極的對外文化行動不無關系。

法國經驗中的第一條也是比較重要的一條，我認為是不斷擴大文化的內涵，樹立鮮活的而不是僵死的文化形象。法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國度，它的文化軟實力優勢，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歷史上取得的豐碩的文學和藝術成就，這也是世人對它的普遍印象。但是在對外文化實踐中，法國并未將“文化”局限于“文學、藝術”等狹義的、傳統的文化，而是根據形勢的發展不斷拓展“文化”的內涵。文化部前高級官員雅克·里戈說:“我們應該從最廣泛的意義上來理解文化，從書籍和電影貿易直到我國科技成果的傳播。”“對外文化政策應該不斷發展變化，并忠實地反映文化本身的變化和外交的發展。我們不能向世界展示一個躺在祖先的光榮里停滯不前的形象，要展示我們的發展創新。”前外交官萊維特也指出:“無論是紐約還是東京，對法國的認識依然停留在印象派畫家、德彪西和拉威爾的音樂、加繆或薩特的文學和哲學、帕斯卡爾的科學上……這是不公平的，我們的年輕藝術家也有十分出色的創造力……我們也有高精尖的技術，如高速列車、空客飛機和阿麗亞娜火箭。”法國認為，在世人眼里，德國、日本、美國等是“科技發達、工業先進、生機勃勃”的象征，而法國則停留在“文學和藝術的祖國”的傳統形象上，這不利于擴大法國的影響，特別是難以吸引年輕人，而年輕人是未來世界的主導者。要改變這種僵死的看法，展現“現代的法國”比“古老的法國”更為迫切。為此，法國外交部幾經改革，把由其他部門負責的“技術”和“科學”合作整合進了文化關系總司，將文化關系總司升級為文化和科技關系總司，后又將合作部的發展司合并進來，成立了國際合作和發展總司，全面負責對外文化、教育及科技交流。改革使文化傳播與科技合作融為一體，為法國與發達國家進行高端合作、確保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不落敗提供了政策支持;也為對外文化活動提供了更為方便、快捷的現代化工具。相應地，對外文化宣傳的內容得到了豐富，在文學、藝術等人文社科成果的基礎上添加了自然科學成就，為古老的法國注入了現代的內容，使法國的文化品牌不再局限于祖先留下來的文化遺產。

第二條，制定清晰的、有前瞻性的對外文化地區戰略。法國在對外文化活動中，將目標國/地區進行了分類，對不同的國家，地區重視程度不同、投入不同，側重使用的政策工具也不同。分類主要依據兩個標準:一是橫向的，包括一國/地區的人口數量與質量(即國家的大小和發達程度)、相對于法國國家利益的重要程度(政治意義、軍事意義及經濟意義)等;二是縱向的，包括歷史上與法國的親疏遠近、目前的國際影響力以及未來的發展潛力等。總體而言分類表現出以下特點:(1)非洲地區最為重要;歐洲次之，再后分別是美洲、亞洲和中東。針對亞洲地區的預算整體而言處于增長狀態。(2)在推廣法語方面，歐洲是重點，歐盟成員國是重點中的重點，目的是與德語一爭高下，保持法國在歐盟內的領導地位。(3)日益重視新興國家。法國指出，在俄羅斯、中國、巴西等國，與美國文化的大肆滲透相比，法國文化的進入遠遠不夠，要努力加強在上述地區的文化存在，這些國家是未來國際秩序的引領者。

法國對外文化活動精英色彩濃厚。對外文化活動一般有兩種類型，一種走“上層路線”，即以精英階層為主要受眾;一種走“下層路線”，即針對普通民眾。具體到法國，它其實很想兩者兼顧——既培養更多知法、親法的精英，又讓更多的普通人了解法國，怎奈財力物力有限，特別是近些年，經濟持續低迷，對外文化活動經費捉襟見肘，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以精英受眾為主、兼顧一般受眾，以影響當下或未來的決策者和話語權掌有人為重。法國外交部制定的戰略重點之一便是更積極地培養世界精英;鼓勵未來的世界精英接受法語教育。影響精英雖然重要，但是法國的政策過于陽春白雪，致使世界各國的普通民眾對法國知之不多。法國的學者也常常批評本國對外文化行動曲高和寡，遠不如美國的通俗文化效果來得快、來得好(美國大眾文化的全球風行使得普通人對美國的熟悉和向往程度遠遠超過法國)。在這一點上，我們應當適當汲取法國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