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適合當中華民族的形象嗎?

2007年，上海外國語大學的專家吳友富建議，不要再用龍來作我們國家的象征，因為龍在西方文化中帶有負面涵義。話音未落，輿論嘩然，他頓時被很多人視為連祖宗都不要了的賣國賊。

吳教授的建議未必合適，但他提出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龍不像恐龍，它壓根沒在地球上存在過，但同時出現(xiàn)在東西方的神話中。在古代的中東，龍是邪惡的化身；在古希臘和古羅馬，龍的形象時正時邪；基督教盛行后，龍暗示著罪孽和異教，成了圣喬治等圣人的征服對象；在北歐神活中，龍被雕刻在船頭，頗有殺氣騰騰之意。在中世紀，英雄(如亞瑟王)的最高成就往往是殺死一條龍。中國的龍一般沒有翅膀，但依然騰飛于蒼穹，象征著威嚴、權(quán)力和雄性。越南、韓國、日本文化中也有龍，形狀和性質(zhì)跟中國龍相似，但仍有細微的差別。

好萊塢曾多次將龍搬上銀幕，但遠不如恐龍或大猩猩那么有影響。以前有玩特效的RayHarryhausen的作品《魔幻屠龍》(Drag。nslayer)，近年來有西恩·康納利的《龍之心》，還有《火龍帝國》等。《哈里·波特》中也有龍。這些影片中的龍仿佛壓了一肚子怒火，見到看不順眼的就噴射火柱，英雄的功績就在于“屠龍”。在《龍騎士》中，藍色的飛龍saphim頗有高貴氣質(zhì)。可見，每部文藝作品中的龍并非千篇一律，但以反面角色為主；而中國傳說中的龍也有破壞性質(zhì)的，但多數(shù)是崇拜的對象。

龍是中華文明的圖騰，但不是唯一的象征，而是眾多視覺符號中的一種。一個象征就如同一個人的名字，它肩負著傳遞信息的重任。一方面，它需要代表被象征者的主要特征；另一方面，外人需要從這種符號還原到它所代表的意義。一種文化往往建立在對一系列相關(guān)符號的相同認識上，而不同文化間很可能會對同一符號產(chǎn)生不同的詮釋。文化各有差異，誤解就在所難免。龍在我國所代表的，跟西方人所理解的有較大的差異；這種差異以前并不重要，但如今中國要崛起．這“龍”就歪打正著暗合了西方的“中國威脅淪”。

我們的生活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符號，很多是政府或商業(yè)機構(gòu)的形象。作為國家標志，國旗、國徽等等都象征一個主權(quán)國家。除此之外，還有花、樹、動物等一系列被冠以國字號的代表。然而，具體到現(xiàn)實生活中，它們的功能卻往往有限，對于多數(shù)人，除了本國的旗徽，大概只有美國、英國、日本的國旗能讓人聯(lián)想起這些國家，國徽的大眾辨識程度就更低了。 這些都是國際政治中的“標準圖案”，而大眾所采用的往往是政治色彩較淡的文化圖騰。當一部電影要呈現(xiàn)法國時，十之八九會用艾菲爾鐵塔或凱旋門。事實上，艾菲爾鐵塔在電影中作為法國及其首都的標志，已經(jīng)到了濫用的地步。有一個笑話，說巴黎百分之九十的酒店房間均能望見該鐵塔，因為這在電影中幾乎成了必然規(guī)律。

由于美國影視業(yè)在全球的獨特地位，銀幕上的美國標志不像其他國家那么單調(diào)。誠然，星條旗可以有暗示作用。有趣的是，美國電影中可以惡搞國旗，但自由女神像卻神圣得多。除了災(zāi)難片，這尊豎立在紐約港灣口的法國禮物有著特殊的含義，它是這個移民國家的某種宣言：廣納全球勞苦大眾云云。 就我視野所及，能用一個鏡頭點出“那是中國”的形象，既不是龍，也不是風，而是長城和天安門。天安門容易理解，因為那是中國政治的心臟。長城呢，那原本是—個把人與人隔開的宏大建筑，但時過境遷，現(xiàn)在，它的功能是把全中國、全世界的人聚集在一起。不僅如此，你若活在秦始皇年代，長城是無數(shù)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導(dǎo)火線，是外族入侵者和本國暴君雙重威脅的重壓，是孟姜女用人性的眼淚誓死摧毀的對象。物移星轉(zhuǎn)，失去實用功能的長城卻獲得了建造者完全想不到的象征性，長城成了意志堅定、團結(jié)一心的中華精神，是老外人人驚嘆的建筑。

長城沒變(當然多數(shù)地方倒塌了)，但它的文化內(nèi)涵卻變了。同理，龍不變，沒必要翻譯成Loong，也沒必要廢除，但它的內(nèi)核完全可以重新打造。如果你的商標容易引起誤解，那你應(yīng)該考慮改動，因為企業(yè)名和商標名再悠久也有限，比如聯(lián)想就把英文名從并沒有負面涵義的Legend改成更周全的Lenovo。龍有著數(shù)千年的歷史，從實際操作性看，重塑內(nèi)涵要比重塑形象容易得多，也可行得多。誠然，老外對，于龍并不像對熊貓那樣帶有天然的親近，但我們也高估了他們對龍的偏見。他們也許沒有系統(tǒng)比較過中西方龍的異同，但也沒有把龍看扁。在美國，劃龍舟和舞龍早已被主流社會接受(但吃狗肉他們永遠接受不了)，不再是唐人街的自娛自樂。迪士尼的《花木蘭》中，木須龍雖然個頭如蜈蚣，但幽默詼諧代替了傳統(tǒng)的張牙舞爪。假設(shè)彼得·杰克遜能賦予龍以類似金剛的人情味，可以想象，龍在西方人心目中“正名”絕不是奇幻的非分念頭。你想，禿鷹多不吉利，但老美不在乎，沒考慮我們的接受能力，也沒改為雄鷹，我們聽久了也就習慣了，不再把它看成禿鷲或烏鷹了。 但龍果真能代表中華文明嗎?在等級制度森嚴的歷朝歷代，龍并沒有代表全體中國人，而只是代表了皇帝和皇室，即所謂的真龍?zhí)熳印Ｄ悄甏胀ò傩談e說是穿龍袍，即便穿金黃色的衣服都會犯忌。龍是大家都夢想的，但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夢想成真，否則所有明星豈不都能成龍?先不說外國，即便在我們自己的視覺形象中，龍都高高在上，威風凜凜，如同一位不茍言笑的嚴父。龍也好，禿鷹也好，只是符號而已，關(guān)鍵在于它們所代表的國家和文化本身。再具概括能力的符號，都只能停留在膚淺的表層，只能反映國民性中的某個側(cè)面。你如果熟知某個國家的所有符號，國花國旗國球國服無所不包，但從未接觸過該國的百姓，那么，你對那個國家談不上真正的了解。正視龍的不同內(nèi)涵，珍惜這份文化遺產(chǎn)但又不固步自封，龍才能“與時俱進”，成為現(xiàn)代中國人的恰當“代言人”。但歸根到底，是龍是蟲，最終是由國力及國民素質(zhì)決定的。

(作者系文化評論人)

責編：吳奇志